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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入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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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之际,丹菲突然梦到了初遇段义云的情景。

  似乎就那一瞬间,所有的伤痛都远去,只剩下一片静谧。

  那是一个温暖而润的舂⽇。曹家刚刚来到沙鸣安家,落户在小村庄里。

  丹菲在河边钓鱼,被村中孩童戏弄,推进了浅⽔中,滚了一⾝泥⽔。孩子们一哄而散,丹菲狼狈地独自站在淤泥之中,眼里含着泪⽔。她骤然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千金,变成了田舍娘,年纪又还小,很难适应。

  一群富家郞君纵马而过,众人都对丹菲视而不见,却有一个少年郞勒马停下,将小女孩从泥潭里抱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段义云。

  他就像丹菲从来没有期望过的天神似的降临在她面前,那么光芒闪耀,那么温柔体贴。

  丹菲裹着他的披风,大概是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呆,段义云笑了。他们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刺史家的郞君,一个是还梳着双髻的村童,浪漫情愫并不适合在他们之间产生。所以段义云毫无芥蒂地安慰她,送她回家,还顺手折了一枝柳给她。

  四年后,当女孩终于长大,他却追求国仇家恨而去。

  他就好比林中的那只雪⽩的鹿,犹如飞闪的光,转瞬即逝,只在女孩生命里留下一个明媚如舂的片段。

  四周景象开始缓缓旋转,舂草百花飞扬,汇成一道彩带,绕着丹菲旋转,而后飘向远方。

  纷纷扬扬中,丹菲看到了去世的⽗⺟,正手挽着手,朝她微笑。她还看到了段宁江,头戴花环,走在⽔边,犹如洛神。

  草叶间隙中,一头洁⽩的动物站在远处。⾼大而健壮,角长而繁杂,姿态优雅,像一个美丽的奇迹。

  ⽩鹿…

  它似乎想向丹菲走过来,然而飞舞的草叶阻断了它的路。它只有一步步后退,进而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等!”丹菲追过去,一脚踩空,猛然下落,然后醒来。

  窗外有鸟儿在鸣叫,奴仆扫地的沙沙声传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是熏香混合着药香。

  丹菲动了动,睁开眼。漆成朱红⾊的房梁,雪⽩的墙壁。她躺在通铺的角落里,⾝上盖着棉被。被子里,亵⾐已被汗⽔浸蚀。不过⾝上的热度和酸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丹菲无力地起⾝坐着,环视四周,越发困惑。

  厢房角落里有一面屏风,后面应当放着马桶。屋內摆设虽然极简单,但并不破旧,细节之中也看得出讲究的地方。

  丹菲最后的记忆,是她听到自己要被没⼊掖庭的消息,动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当时临淄郡王前来接她出狱。可是被他安置在了什么地方?

  丹菲发觉右臂上着绷带,再联想那⽇的情形,便明⽩了前因后果。

  大概是她被飞镖划伤,中了毒,才晕倒的。她大难不死,又被救了回来。

  丹菲不噤笑起来。还没⼊宮,就经历了一场恶战,可以想想今后的生活会有多精彩。而丹菲又是一个喜挑战的人。她倒是对将来开始充満期盼。

  “咦,醒啦?”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绿间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后还跟着两个穿褐红裙的小婢女,自觉又把门合上。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那女子坐在榻边,拉过丹菲的手,给她把脉“你之前烧得厉害,幸好⾝子底子好,扛过去了。我再给你开一副清毒固本的药,你多喝几⽇,不要落下病。那毒虽然烈,可救治及时,你才无命之忧。”

  “多谢娘子。”丹菲低声道。

  女子温和一笑“唤我萍娘就是。临淄郡王将你送了进来,嘱托我照顾你。”

  原来是自己人。丹菲松了口气“有劳娘子了。这里是…”

  “这里是掖庭里的医院,生病的宮婢和內侍都会送到这个院子里来养病,以免病气过人。等你病好,会有女官来领你走。”

  “…掖庭?”丹菲惊愕“我这就已经⼊宮了?”

  萍娘点了点头“你放心,你进了掖庭,反而最‮全安‬。要你命的人,不敢在宮里随便动手。”

  萍娘面容清秀柔和,说话有条不紊,一派养尊处优的贵女才有的矜贵风范。她是尚食局司药女典。掖庭里的罪官女眷不少,多因为能书会写,聪颖伶俐,担任了女官。

  “我也是因夫家抄家而被没⼊掖庭的。”萍娘似乎看出了丹菲的疑惑“我⼊宮已五年多了。亡夫曾为临淄郡王效劳。郡王仁慈,一直对我们这些女眷多有照顾。他托付我好生照顾你,你尽可放心养病。”

  小宮婢从食盒里取出冒着热气的⽩粥和蒸饼。丹菲已饿得眼前有些发黑,捧着碗大口把粥喝了个⼲净。

  “能吃就好。”萍娘笑着“多吃些,好得快。宮中虽说不得自由,可到底是举天下供养之处,吃食说不上多好,却也不缺。”

  萍娘温柔的语气像极了阿娘。丹菲心中触动,不噤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萍娘却是误会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夫家当初被抄的时候,我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家七个男丁都被斩首,我得知我夫君死了后,也差点过不下去。可是我又想着,若我也死了,可就没人再记着他,想念他了。为着这个,我拼着一口气,也就熬过来了。这天下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丹菲可听着萍娘轻声细语的安慰,越发亡故的⽗⺟,眼泪不噤大滴大滴滚落。

  “段娘子,你的事,郡王大致提了一下。”萍娘道“苍天有眼,纵使现在让你受些劳苦,也是为了将来为家人报仇雪恨。段将军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他为抵抗突厥而战死沙场,是国之义士。如今…对他太不公。”

  丹菲见萍娘还不知道自己的‮实真‬⾝份,想来他们这些探子应该是被分开管理的。她以段宁江的⾝份⼊宮,自然要以这⾝份继续过下去。毕竟段宁江⾝份特殊,轻易杀不得。若换成一个普通民女,也许当场就被金吾卫扑杀了。

  命运果真十分神奇。当初⽗亲宁可背负污名带着家人诈死逃走,就是不忍女进掖庭受苦。可兜兜转转数年,丹菲竟然又主动回了这个地方。可见她注定了要在这里受一番磨练,才能成就她的抱负。

  她要一步步向上爬,进⼊权力的中心。她要为⽗亲报仇,要洗清加诸于曹家的冤屈。

  哪怕粉⾝碎骨,在所不惜!

  丹菲伤的是胳膊,当⽇就可以下走动。萍娘见她虽然气⾊不好,倒不像那些没⼊掖庭的官家女郞一般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对她多了几分欣赏之情。

  用了晚饭,萍娘便让丹菲梳头更⾐,带着她从一道侧门离开了医院。两人走了一刻,到了一道宮门前。宮门之外,就是外苑。

  此时正是各处宮门落锁时分,暮鼓声声。这道宮门前却无金吾卫把守。一个⾝材修长⾼大的男子站在影里,几个侍卫远远地站在宮道的另外一头。

  丹菲站在门內侧,朝李隆基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小女叩谢郡王救命之恩。”

  李隆基站在门那一头,微笑着打量她“如今看起来好多了。昨夜差点以为你不过去了。”

  丹菲道:“郡王待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来世都要结草衔环以报答。”

  李隆基摆了摆手“只要你不负我的期望,我就放心了。”

  丹菲从容地笑了笑“请郡王放心。”

  李隆基朝⾝边影里望了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崔景钰修长的⾝影从影里走出来。他面⾊沉静,看不出情绪。

  “没什么可说的。”崔景钰淡漠道“宮廷复杂险恶,你不可急功冒进,以免翻船。我们在你⾝上,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昨⽇光是为了救你就…”

  李隆基拿手肘碰了碰他“说什么?”

  “知道了。”丹菲没好气“我定会保住小命,早⽇去到那个位置上,不让你们花的钱财精力打了⽔漂。”

  崔景钰不以为然“别把宮廷想得太简单,多少前人雄心壮志,结果还不是如石子⼊⽔,再无声息。我看你先能在掖庭里熬出头就不错了…”

  “崔四郞对我这么没信心,⼲吗当初选我?”丹菲不耐烦道。

  李隆基忙道:“景钰是担心你。他素来不会说关心人的话。”

  崔景钰紧抿着,一言不发。

  丹菲不再理他,转而朝李隆基俯⾝叩首“小女祝郡王⾝体安康,大展宏图!”

  “保重。”李隆基目送她远去。

  少女脊背笔直,脚步从容有力,⾝材修长,背脊笔直,浑⾝散发着坚毅气势。

  头顶云朵散开,头顶露出点点星光。半个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清辉照耀在宮阙的琉璃瓦上,折出一片粼粼清光。

  丹菲走出一段路,回头望去。李隆基已转头离去,崔景钰却依旧站在宮门那一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英俊的面容一半‮浴沐‬着月光,一半沉浸在影中。

  而后內侍关上了宮门,隔断了两人对望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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