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庄周梦蝶
在⽩元秋正式出言挑战的那刻,周林的气势陡然变了,原先他不过像个颇为⾼傲的世家弟子,此时却犹如出鞘之利剑,带着霜雪般的煞气与冷意。
他双眸紧紧的锁定在对面的少女⾝上,而⽩元秋不避不让,神⾊从容,似乎半点没受到对方气势的影响。
点⽔掠过河面,⽩⾐少女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婉约的流光。
不愧是教主弟子,⽩元秋轻功与剑术糅合的浑然一体,飞⾝渡河的姿态,灵动如飞鸟,美妙似飘花,只是这样优雅的招数,落在周林眼中,却显得破绽太多了些。
寒光一闪,周林出剑的动作几乎快到⾁眼难以捕捉,杀意森然,剑尖瞬息离⽩元秋已不到半寸。
如同大风起的瓣花,⽩元秋纤拧动,险险避开此剑,然而第一剑的残影还未消失,周林竟又在顷刻间刺出十数道剑光。
短兵相接,河边响起连串寒冰击⽟般的碎响,⽩元秋竭力赶上对手的速度,⾝法变幻之快,几乎没在哪处停留超过一息。
剑影纷飞中,似有明月初升,却转瞬便被欺雪凌霜之意庒下。
⽩元秋幼受庭训,知晓与先天级别的⾼手相斗,招数几乎没有影响。她由月下悟剑,意出于格,此时源源不绝的太微剑意涌到剑⾝上,织成银辉般的光网,向对手当头罩去。
杀意凌⾝,周林却似阶庭闲步般游走,单论出手的速度,他还在⽩元秋之上,此时却偏偏给人一种缓慢的错觉,间或闪出一簇剑花,恰恰填补在⽩元秋的破绽之处。
⾎花溅落⾐衫。
⽩元秋此时还未至后天巅峰,硬顶着对方的先天真气斗,本就不易,随着时间推移,伤口不断增加,更渐渐显出艰难滞涩之势。
“最多还有三招。”周林冷冷道。
⽩元秋咬牙,这等強度的手,她实在难以菗出力气回噴对方的垃圾话,只好全力刺出一剑作为回答。
剑起月生,仿佛海天之间,无数嘲⽔上拥簇出的明月,光影相照,霜华流转,潋滟的波光向四面逐渐泛开。
周林眼中划过一丝欣赏之⾊,举剑正面相,浩然剑气顺着他的长剑噴涌而出,带着无形有质的庒力,向对手迫然推卷而去。
月影被雷霆劈碎,空中响起长剑凄然的哀鸣,对手的真气如决堤的巨浪般冲来,⽩元秋护⾝罡气被撕碎,人也被击飞十丈之远,重重摔在地上,⾎浸染⽩裙。
对手已无反抗之力,周林却并不乘胜追击,反而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道长约寸许的伤口。
“才十四岁,你便能伤到我了。”周林感慨“念你勇气可嘉,今⽇放你离开。”
⽩元秋捂着口坐起,在要⽳上点了几指,暂时止住不断外涌的鲜⾎,哑声道:“承蒙厚意,无法消受。”接着道“但凡我活着,就不容周兄踏⼊无霜城范围之內。”
周林看着她,奇道:“你竟不怕死?”
⽩元秋淡然道:“护教而亡,死得其所。”驻剑站起。
周林默然,片刻后竟然收剑归鞘,満⾝杀意消散,冷淡的脸上竟浮起些许笑意:“罢了,周某来天⾐教,亦是为了磨砺自我。与姑娘打这一场,已经算是不虚此行。”
乘兴而来,乘兴归。
⽩元秋反而呆了呆:“周兄就这么走了?”
周林道:“我虽然愿意护送你回分舵,只怕⽩姑娘不敢接受区区的好意,还是就此拜别吧。”
⽩元秋无语半晌,望天,然后弱弱道:“周兄留步。”抛给他一枚瓷瓶“你的解药。”
“你…”周林哑声,內息运转,有心查探之下,发觉⾝体中竟存在些轻若微尘的异物,却又不似,以自己先天⾼手的实力,居然被人提醒才勉強察觉“我中毒了?”不可置信。
⽩元秋无可奈何:“药引下在树林前面那片地上。”你进林子前肯定会查探一下,在那里站的越久,就有越多的药引沾到⾝上,之后两人斗,那些附着的⾐衫上的粉尘变会顺势侵⼊体內。
“药引本⾝无毒,所以极难察觉,但我剑上涂得另一种物药可以将其引发。”⽩元秋好心提醒“半个时辰之內,你若不服解药,就必死无疑。”
周林目光冷如冰雪,让⽩元秋有种三九寒天下河游泳的错觉。
“不愧是教主弟子。”周林再次重复道,神⾊难辨喜怒“那现在又为何将解药给我?”
少女面露不解之⾊:“你既然饶我一命,又不打算再往天⾐教范围走,我自然不能伤你命。”
周林饶有趣兴,此女明明谋诡诈,面上却一派坦然:“你不怕我毁诺?”
⽩元秋想了想,诚恳道:“不怕,周兄行走江湖多年,想必听说过我教主‘⾎生莲’?沾染气息者,一旦进⼊天⾐教范围,自会有所警示。”她将一枚青⾊小丸弹⼊空中,发出“剥剥”的爆裂声,随后,一片碧⾊蝴蝶从林中隐蔽之地飞出,轻盈翩然,织成丽的巨网,簌簌落到⽩元秋的⾐袂上,她笑道“假如有无数毒虫像这般瞬间逐香而上,周兄可无恙否?”
蝴蝶停在少女⾝上,翅膀张合,似乎在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到他人⾝上,⽩元秋本来因重伤惨⽩的脸庞慢慢恢复⾎⾊,随后,美丽的蝴蝶变的僵硬,如纸片般轻轻坠落,仿佛在地面上铺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织锦。
天⾐教医座下属分为药,毒,蛊三师。其中蛊师手段虽然人数极少,行事诡异非常,却也效用如神,⽩元秋使用悬命蛊后,纵然刚刚內伤沉重,转眼却能将伤势庒下,行动自如起来。
周林在⽩元秋用异法疗伤的时候,也已经将解药服下,默默打坐催化药,內力走过大小周天,不多时,已经无碍。
他江湖阅历不少,知晓“⾎生莲”乃天魔一派中以秘法,少量则香味清远幽然,近于虚无,本来只有练过天魔大法的人才能闻到,但这样判断未免不够方便,天⾐教中蛊师便训出一种异虫用来辨香,还细分了好几种类,接对方的目光,她当然未曾说谎,只是蛊师传承艰难,成品不多,纵然她⾝为教主弟子,⾝上也不过这么仅此一枚而已。
周林看着她,⾝上战意渐渐消散。
在丹景镇的方向,天空中忽然爆开蓬蓬烟火,⽩元秋抬首注目片刻,无可奈何的笑:“今⽇又有一事对不住周兄了。”欠⾝“下属担忧我的安危,已将周二公子请来丹景。”
周林盯着她,淡淡道:“那在下现在是应该扣下姑娘为人质,将舍弟换回来么?”
⽩元秋笑:“怎敢如此劳烦,周兄稍待,自会有人将周二公子送来。”
“姑娘计划周密,缘何还会选择亲自见我?”周林问“以你的本事,犯不着这样犯险。”对方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下毒,二是绑架二弟,只要其中有一件事成功了,自己就不得不束手束脚。
⽩元秋纳闷:“我也是习剑之人,能见到神剑世家的传人,又有⾜够的理由挑战,避而不见岂非可惜?”笑道“周兄⾝份贵重如此,不也是向天⾐教而来了么?”
周林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
⽩元秋所言不错,过了没多久,河对面便出现一匹通体雪⽩骏马,周森就坐在上面,因被点了⽳道显得势姿僵硬。
⽩马瞧见主人在此,快的嘶鸣一声,嗒嗒跑来。周林将自己弟弟扶下,解了⽳道,正巧看见大大的马头搁在少女的肩窝上,亲昵磨蹭,⽩元秋一面轻轻拍着马头,一面笑道:“‘⾎生莲’的味道三月不散,周兄若无它事,短时间內还是不要到天⾐教辖地內的好。”
兄长还未回答,恢复行动能力的周森已经跳脚道:“我认得你,你就是路上那个设计我们的天⾐教徒!”
⽩元秋笑昑昑道:“正是在下,周二公子有什么指教?”
周森瞪她,朝大哥跺脚道:“阿兄!”
周林淡淡道:“我已答允与⽩姑娘和解,你不许再胡闹。”
⽩元秋笑了笑,问:“承蒙周兄手下留情,只是如此离开,不用向纳兰九那边代么?”
周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连此事也知道?”想了想“江湖传言,姑娘和纳兰九乃是结义姐弟,竟是真的?”
⽩元秋点头,坦然道:“确有此事。”她在江湖上游历的时候,曾经和中朝纳兰九,北盟韩晚巧遇,三人情相投,索义结金兰。只是小少年们感情再好,可惜三家立场不同,要是普通人就算了,韩晚敲定了北盟少主,⽩元秋是教主次徒,最惨的纳兰九也是纳兰家主的庶子,一朝⾝份揭露,转眼便是背道而驰。
两位义弟,韩晚倒罢了,纳兰九无意间流露的城府野望,叫⽩元秋也觉得心惊,一直对他暗中加以关注,这才第一时间知道,纳兰九寻隙帮神剑周家解决了经济上的大问题,周家投桃报李,便派自家继承人保护纳兰九十年。
周林,二十九岁的先天⾼手,和苏行止武功仿佛,离无霜城上诸座仅一线之隔。
这样的武力值,难怪⽩元秋会认为,要是自己不出手,丹景镇无人可以拦得住他了。
周林平静道:“来天⾐教的事并非出于九郞嘱咐。”
⽩元秋扬眉:“怎么,这件事二弟竟没有在暗中推波助澜?”扫了一眼周森,没有忽视对方在听到“纳兰九”三字时微觉屈辱的神情,虽然周家因恩情不得不回报纳兰九,但对于派继承人做对方的贴⾝护卫的事情,想必也不是那么情愿的吧?
周林不语,周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元秋了然,笑着建议:“以周兄的能力,屈居侍卫十年未免可惜,假如我愿意帮忙…”
她话还没说完,周森就像小老虎一样冲过来,怒气冲冲的对⽩元秋吐了一口涂抹。
“呸!”周森恶狠狠道“你们都是坏人,见大哥厉害,就都像来占便宜!”
⽩元秋见口⽔汹汹袭来,亦不得不飘⾝后退,笑道:“岂敢岂敢,在下钦佩周兄的人品,不忍君子为⾝外之物所苦,并非打算贪图周家的助力。”
周森警惕道:“谁信你!”他虽然小,也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元秋蹲下⾝,笑眯眯道:“二公子,假如没有纳兰家的请托,周家现在应该如何?”
周森想了想:“自然是不问世事,以习武为要。”
⽩元秋温和道:“周家能保持这种超然世外的态度,对我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诚恳道“神剑一旦出鞘,人在江湖,便⾝不由己了。纳兰野心不止于此,权利相关,多有私鬼蜮事,沾染了便再难脫⾝,两位好生考虑,我总愿意援手的。”
言罢打马告辞而去。
周家兄弟也很快就离开了,而三个人都没想到的是,在他们没有察觉的地方,有八双眼睛,正以局外人的眼光注视着这一切。
徐小彦的声音自虚空响起:“这里是小⽩的源世界?”惊讶万分。
顾惜朝点头:“恐怕是了。”
现在已经明了,所谓“⽔月镜花”世界,赫然就是⽩元秋的源世界,在这里,他们几乎毫无自主行动的能力,却奇异的能够和彼此流,并且以上帝视角俯瞰全局——除了⽩元秋,作为渡劫的主角,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四岁的自己,正重复演绎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云重华平静道:“这个世界和你们之前经历的轮回世界都不同,它是建立在实真基础上的‘虚幻’。我们并非应该存在于这段历史中的人物,所以不会被真正投放进世界中去。”
徐小彦问:“那我们到底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完成主线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