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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夜静闻兵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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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4-11-14 00:00:00字数:9925

  一轮红⽇渐渐地落下了山头,暮⾊像渲染的⽔粉画,给绵延的大尖山描上了一层青灰⾊,仇笛奔上了山,望着九曲回肠的山路,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每每在山里这个家,每每在⻩昏时分,总是在山口这里等着,等着一个踽踽独行的⾝影。

  那个越来越佝偻的⾝影叫:⽗亲。

  他回来了,背上扛着一捆柴,所不同的是今天手里又多提了点什么东西,走得很慢,仇笛快步奔向他,十几年的记忆,这幅画面是如此地悉,相隔的越外,记忆反而越清晰了,那怕他⾝在千里之外的都市。

  “爸,我来吧。”仇笛接着柴,⾜了百把十斤开外,他放到了膀上,老爸笑了笑,看着壮硕儿子,眼里总是那么得意,仇笛见⽗亲⽔壶在⾝上,包鼓鼓囊囊的,随意问:“那是什么?”

  “小酸枣,过季了,不好摘了…还有⻩苔,让孩子们开开胃口。”老爸笑着道。

  “他们啊,中午都啃了几只野兔了。”仇笛笑道。

  “住几天啊?都是城市娃,能习惯咱这山里吗?”老爸和霭地道。

  山里少见人迹,但凡有生人,都是贵客,仇笛道着:“没事,新鲜劲还没过去呢。”

  “呵呵…新鲜一过,怕是巴不得要走喽。”老爸道。

  仇笛的脚步迟疑了,放慢了,跟着老爸稳健的步子,从不多言的⽗亲,几乎是在他眼中慢慢地变老,老得不再像小时候,⾝手那么矫健;老得也不再像记忆里,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老的就像这里的山,在眼中也许并不留恋,可在心里,却总是魂牢梦绕。

  “娃啊,你咋拉?”老爸问。

  “不咋。”仇笛道,跟上了⽗亲的步子,笑着转移着话题道着:“爸,我在外面遇到位军体拳的⾼手,我这⽔平,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总想投机取巧,永远不是正道。”老爸摇‮头摇‬,他的话,居然和祁连宝讲得如出一辙。

  “那个人⾝⾼一米九二,体重二百多斤,比我⾼半个头,重几十斤,他⾝手就像你说的,捏指见响,出拳带风。”仇笛道。

  “不对吧?碰上这样的,你能好好站着?”老爸回头了,怀疑地看着儿子。

  “他手下留情了。”仇笛道。

  “哦,那就是了,你这三脚猫⽔平别显摆,碰上行家,敲断你几骨头都是轻的。”老爸慢悠悠地道,对于此道,有着于其他家长不同的理念,仇笛追了一步道着:“是啊,在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优势面前,技巧没有什么用啊,招式也没有什么用啊。”

  “差别就在这儿,这不是招式的问题,而是环境的问题。”老爸道,他知道儿子在侧耳倾听,就听他缓缓道着:“我们当初学,学的就是一招制敌,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环境是在变的、对手是不确定的,可能是弱于你的人,也可能是強于你的人,可能是一个开阔的环境、也可能是一个不利施展的困境…你用死的招式,当然无法应付不断出现的变数。”

  “那怎么办?”仇笛好奇了。

  “忘掉你学招式…不要过于相信你拳脚的力量,用一切可以用到的方式,比如挑砸绊腿的时候,你可以据情况顺势肘击面部,或者直接弓步劈弹…比如,踹腿锁喉的时候,你右手如何握有短匕,可能变锁喉为直划破对手的颈动脉…再比如,双方相持的时候,近距离,你的额头、膝都可以变成最直接的武器,撞对方的鼻梁或者下,都可以达到一招制敌的效果。那怕对方比你強。”老爸道。

  这听得仇笛哭笑不得了,他问着:“那不得伤残啊?”

  “所以告诉你别跟人打架啊。打起来可没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优势,一个诨人持把砍刀,可能让你受伤;一个普通人持把,可能让你送命…怎么?你以为练上几年,就天下无敌了?”老爸笑着,摸了摸儿子头。

  仇笛笑了笑,没再往下问了,心里有点愧意,架可没少打,讨的便宜和吃的亏差不多。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是相当有信心的,直到遇到祁连宝,两周没下教训,是相当深刻的。

  最起码对付体力明显⾼过你的人,⾚手空拳是错误的。

  应该个家伙来着。他如是想到。

  转过两个弯,就看到了家里的炊烟凫凫,这时候,老爸总是停下脚步,欣慰地看上一眼,然后吼一声,家里的狗儿奔着就朝他来了。

  果真如此,一声喊山,群山回应,眼摸见几只黑影吠着就来了,老爸笑昑昑地走着,仇笛有点心事重重地跟着,也许是窥到了儿子心事,老爸边走边道着:“看你这次回来也住得不安生,儿大不中用、女大不中留,家里的事啊,你别心,我和你妈⾝体还硬着呢,你能过得顺心,就是爸妈最大的希望啊。”

  “爸…”仇笛不好意思地喊了声。

  “呵呵,别叫这么亲啊,叫得越亲,走得越远…你说的。”老爸笑着道,吆喝着几只狗儿。

  仇笛跟着⽗亲,那心事却是嗫喃地说出来了:“爸,这次‮试考‬…我心里没底啊,要是考上,能上编留在县城,我也就死心了,啧,就怕…”

  “那是你的事,把你养成人,是爸妈的事,可想活什么人,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事,你自己能当家。”老爸背着手,不客气地把问题留给儿子了。

  仇笛愣了片刻,才悻悻然地迟一步回家。有个当过兵的爹其实不是好事,训练儿子,永远像训练新兵蛋子一样,别指望他搀你一把,他只会看着你摔打。

  回到家刚放下柴火,洗把脸没擦⼲,屋里嘻笑声又起,仇笛进门一见,心情又被破坏无虞了,包小三和耿宝磊拿着家里的照片在看,管千娇捂着嘴偷偷笑,老两口是乐呵呵地,小三问了:仇叔叔,这个穿开裆露着小**的,就是仇哥。

  故意的,仇千军哈哈大笑,糗得仇笛一脸臊热,抢过相册,踹了多事的包小三一脚。

  晚饭怕是一天最⾼兴的时光了,一耝碗洗得⼲净、红得发紫的酸枣,吃得管千娇连吧唧嘴,山里的⻩苔格外香甜,耿宝磊好奇地问来问去,才很不确定地道着这‮菇蘑‬的一种,很像枞的味道。问他什么是枞,他也讲不清,只说这是一种美食,售价相当昂贵。

  这话让包小三听,自然是装加吹牛了,争争吵吵,这一顿饭⽟米窝头加小米汤,转眼就吃了个七七八八,吃相颇是不好的诸人,反倒让二老格外⾼兴似地,笑得合不拢嘴了。

  吃完饭,管千娇抢着洗碗,抢到手了,却拉着耿宝磊⼲活,她在旁边指挥,气得耿宝磊直翻⽩眼,包小三今天有目标了,直凑到坐在门槛上昅旱烟的仇千军,递了烟,好奇地问着:“叔,您…打过越战?”

  “啊,怎么了?”仇千军道,把烟夹到了耳朵后。

  “我一直以为仇笛吹牛呢。”包小三道,来劲了,仇笛他爸,可比仇笛那样可信多了,他和老仇凑一块,上上下下打量,仇千军纳闷的功夫,终于听到包小三好奇加羡慕的问话了:“叔,那你杀过人不?”

  仇千军或许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哈哈一笑,没有作答。

  “怎么了,叔?”包小三不解了。

  “没怎么,你看我像杀过人的吗?”仇千军看着他,反问道。

  这…包小三又一次审视着,一⾝工作服,浆洗的发⽩;一双老胶鞋,磨得帮已经快烂了;満脸黑得像老树⽪的仇千军,这样子整个就是一长年劳作的农民嘛,他狐疑地摇‮头摇‬道着:“不像。”

  “你怎么看出来的?”仇千军貌似好奇了。

  “您…您这么和气,肯定不像喽。”包小三道。

  仇千军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噴云吐雾地道着:“想听战争故事吗?我杀过好多人呢。”

  “想!”包小三点头道,这地方连电都没有,不想听都没事可做。他一招手喊着几人:“过来,过来,听仇叔讲讲战争故事…仇叔,你们当年⼲的越南小鬼子很慡是吧?

  “那当然,差点打到河內了。”仇笛提着⽔壶,给众人倒着⽔。

  “对了,我看过⾼山下的花环,很惨烈的,打完山头削平了几公尺。”耿宝磊道。

  仇千军拿着烟袋,严肃地看看几位后辈,嘴嗫喃了几下,一言未发,无语地笑了。

  唯一没发话的管千娇,也好奇地坐在众人⾝边,看着这位貌似老农的和霭老人,实在和战争联系不起一起啊。

  “仇叔,您怎么了?”包小三等不及了。

  “来,喝⽔,清清嗓子。听说越战女兵很牛的,您见过不?”耿宝磊递着⽔,好奇地问。

  包小三一听这个抢着道:“我在图片上见过,一丝‮挂不‬扛着火箭炮,比看老美的大片还刺。”

  仇千军哭笑不得地看看,好半晌才省过来了,呷了口⽔,看了看儿子,也是一副炯炯有神盯着的样子,无心一句,把大家的好奇都勾起来了,他似乎不愿讲往事一般,长叹一口气道着:“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那么动…那时候文⾰刚结束,‮队部‬在文⾰也受到了冲击,兵工厂生产质量不行,武器很差,在‮场战‬上就要命了,手榴弹扔过去不‮炸爆‬,冲锋开两下就卡壳,甚至炮弹在炮膛里就‮炸爆‬的事情非常多,我们好多战友,就死伤在这个上面。”

  啊?几人郁闷地听着,这开场就不慡了。

  还有更不慡的,仇千军一副回忆的眼神,空空地看着天空道着:“要论单兵素质,越南鬼子那时候还真不比我们差,他们用的是缴获美军的装备、还有苏联甚至我们支援的军火,普遍ak冲锋,而我们还用得是56式半自动步,上‮场战‬的时候,有的连队连钢盔都没有装备全…不过,我们那时候那懂得这些,心情都很奋,开拔到前线前,我们班长老骡子说了,立了功马上提⼲,复员不用回乡下了,能留城里,挣工资…呵呵,那时候其实我的动机就不纯,我就想着,要是当了‮家国‬⼲部,得多长脸啊…”包小三呵呵笑了,仇千军‮抚爱‬地摸摸孩子的脑袋,笑着道着:“知道不,我们班长那时候还没你大,才24,他是骡河的,我们都叫他老骡子。”

  “哇,俺老乡?”包小三‮奋兴‬了。

  “对,老乡…也是个混蛋,他就没告诉过我们这帮新兵蛋子,打仗还是要死人滴。”仇千军无语地道,那回忆中,似乎有股子他讲不出来的涩涩味道。

  众人等了好久,他才悠悠地道着:

  “…进九号界碑,我们才发现,战争和我们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越军的三个王牌师还没和我们手,地方武装和‮兵民‬处处扰,一路上到处都有打死的越南武装人员的尸体,什么样的‮势姿‬都有,公路边的村庄房屋弹痕累累,甚至有的被夷为平地,牛栏里的耕牛死得横七竖八,一路上遍地都是军用物资。

  硝烟、尸体、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来的冷,这就是战争给我的第一印象…我们行军途中,不断遭到越军的扰,时而向我们车队扔手榴弹,时而向我们打冷,第一个晚上露营,我吓得本没睡着,一天‮夜一‬只啃了半块庒缩饼⼲,去取⽔的战友被越军打死在半路上,半夜双方火不断,几次都是刚眯着眼就被吓醒,第二天我们开拔的时候,走了不远就见路上两具尸体,被经过的坦克庒成了⾁饼,那⾎腥难闻的恶臭味,我一下把肚子里能吐的,都呕出来了…”

  这就是战争,仇千军菗了口烟,以一种苍凉的口气说出来,让闻者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管千娇喉部动了动,这夜里听着这么恐怖的故事,她有点不适应了,不但她,几个人都有点不适应了,似乎仇笛也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明显地蹙着眉,不知道⽗亲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很害怕,我想回家,我当时就想着,那怕回家当农民,也比泡在‮场战‬的泥泞里強,没准什么地方一声冷,小命就待了,越军炮火那时候很凶狠,我们边境上,好多地方成片成片地的消失,甚至有点驻扎营地被炮击后,连尸体都找不全,我几乎恐惧到了极致,别说拿了,说话的时候牙都打战,班长老骡子看我这样子,也没劝我,当着全班的面,正反菗了我几个耳光,把我踹到泥地里骂我说,胆小鬼比越南鬼子还可怜…呵呵,其实我知道,都害怕,我们那个班最大的是班长,最小的才19岁,当兵还不到一年…”

  仇千军说着,似乎很挽惜,众人听着,似乎很意外,这与想像中英雄或者懦夫的故事都不相符合,纯粹一个普通人之于战争的故事,也纯粹只能有一种感觉:恐惧!

  “是够恐惧的,‮实真‬的战争,和银幕上可不是一种感觉。”管千娇道。

  “对,恐惧,恐惧让我们忘了饥饿、忘了疲惫、忘了自己,也忘了恐惧…那时候,每天都有后勤和队伍和大批的军工,在运着満车的伤亡战友回国,甚至他们在踏进国境之前,也可能成为伤亡人员,死亡来临的时候,它可不管你恐惧不恐惧…那是三月份,我们连接到了靠前出击消灭越军炮兵阵地任务,连长把一排二排三排全拉上了,独独留了全连当兵不到一年的小鬼,让班长老骡子带队组成自卫组,说是策应,其实是保护,生怕那些刚见死人的吓破胆…我那时候已经吓破胆了,老骡子把我留下了,让我们构筑阵地,他虽然混蛋了点,不过心肠不坏。”

  仇千军说着,前起伏,包小三觉得**来了,他动地问:“然后呢,端了越南鬼子的炮兵阵地。”

  “呵呵,没有,他们行程到离阵地还有十九公里的地方,刚准备穿揷就遭到伏击,越军打掉了前后各一辆车,把他们堵在中间,居⾼临下,几乎是‮杀屠‬…后续救援‮队部‬赶到时,汽车已经被炸成了燃烧的废铁、几十名战友都成了残肢断臂,幸存的只有九名重伤员,连长和指导员双双阵亡,我们连指导员的脑袋都没找回来…那真叫粉⾝碎骨啊,遗体是一块一块捡,本拼不到一起。”

  仇千军说着,表情木然,声音苍桑,他说到粉⾝碎骨时,忍不剧烈地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像重新经历一次那硝烟散尽之后的人间惨剧一般,那惨烈的场面,不管你怎么形容,都是苍⽩而无力的。

  仇笛看看同伴,都在面面相觑,其实他也像初次认识⽗亲一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似乎不是一个英雄的故事,而像是一个懦夫的忏悔。

  “爸,你累了吧…要不,休息吧,明儿还得起早呢。”仇笛弱弱地劝慰着。

  “你是嫌你爸说这些丢脸吧?”仇千军一些窥破了儿子的心思,直接问。

  “不是,爸,都这么多年了,您还想着这些啊。”仇笛道。

  “窝囊那么一回,会恨自己一辈子。其实真的很丢脸,全连就剩下我们二十几个毫发无伤的,我们站在那些战友遗体前,已经不会哭了,营长恨得眼睛都红了,要报复…打红了眼,国恨和私仇没有什么区别了,全营都在集合,准备报复,营长说了,就是用牙啃嘴咬,也特么要把这个炮兵阵地拿下来,那个守备森严的远程重炮阵地,让我们后续‮队部‬的伤亡很大,大部分伤亡,都是炮击造成的…连着几天,全营都在拼命向那个阵地发起偷袭,而那个阵地,是越军抗美时候修筑的,比我们想像中坚固,周围辅助于四条沟壕、三公里的雷区、以及埋伏在路上的十几个火力点,连续几天偷袭,我们又赔上了几十战友的命,越军为了遏制我们行军,把公路也炸毁了…”

  说到此处,仇千军停了,像郁闷消失了,两眼炯炯有神,像进⼊的临战的亢奋状态。

  包小三愕然地问着:“那…你们不会去了吧?”

  “猜对了,我们去了。”

  仇千军道,声音缓和了,那一口浊气慢慢地呼出来了,他脸上带着决然道着:“全连打残了,他们成了英雄,我们在背后成了狗熊,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老骡子代表我们,要组尖刀排端掉这个阵地…这个提议被营长骂回来了,他说我们这群废物,连当炮灰的资格也没有…那时候我们做了一件很出格的事,老骡子私下鼓动大家,反正都这样了,大不了和连长、指导员做伴去,他一煽动,我们一个挨一个写了⾎书,连夜偷了辆‮车军‬,把连里能用的装备都拉上,通讯兵两个发现我们,被老骡带人捆起来扔到哨兵卡上,我们咬牙切齿地就那么走了…”

  这是件荒唐的事,荒唐到几乎没有可信度,几人有点不信,仇千军像在自顾自地道着:

  “…那天就像老天成全我们一样,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雨,山上不断滚下石块,炸响了地雷,连鬼子都不做火力试探了,都窝在猫儿洞里,那种天气能见度不到十米,别说穿揷,正常行军都困难…我们趁着大雨,趟过了雷区,三公里,一个一个上…就那么踏着过去,走不了几米就是一声炸响,死了一个,然后再上一个,再往前推上十几米,又炸响了,死了的就躺在那儿了,没死的拖着剩下的半截⾝子,再往前爬…三公里,我们死了八个兄弟,都是用这一百来斤趟出来的…”

  言者声嘶,闻者怵然,仇千军平复了好久才接着道:

  “…最近的一个火力点发现了我们,机开始封锁,那时候急红眼了,稍拖延一点时间,要是让鬼子组织起拦截,我们这帮炮灰,得全部报销在这儿…老骡子急了,扛着炸药包要上去,被班里小东北给抢了,他说了,你是班长,你要光荣了,我们都得没命…我们给集中几颗手榴弹,连着往相反的方向开火,越军的火力点一被昅引,小东北就趁着大雨,往坡上摸…”

  “炸了吗?”仇笛紧张地问。

  “炸了,他爬到比火点⾼的地方,就那么跳下去,连自己一块炸了。”仇千军道,他说着,好像是哀伤,是一种带着兴慰的缅怀。

  管千娇被昅引住了,一个男人苍桑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每一条皱纹都是一个精彩故事的刻度,她往近挪了挪,好奇地问着:“仇叔,那你们…冲过去了吗?”

  “我们这帮新兵蛋子,军事素质都不行,本没有冲过去的机会,是躲过去了。”

  仇千军慢慢地道着:“火力点一炸,越军意识到是偷袭,不多会巡逻和特工就堵上来了,那时候我们二十四个人,连死带伤已经过半了,老骡子带着九个还能跑的,躲进了山坡下的泥⽔地里,挖个坑,把自己大半⾝子都埋进去,人往泥⽔里一躺,就那么伪装着…剩下的四名轻重伤员佯作穿揷,和接应的越军上火了…那样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被越南特工很轻松的击毙了,十几只口把他们打成一堆⾁泥…从雷池到火力点躺下的尸体,成了我们最好的伪装,我甚至听到脚步和喊话就在我的⾝边,那时候越军士气也很⾼,本没把我们过境的‮队部‬放在眼里,几次手我们都吃了亏…他们这一次没有发现,那些死难的战友⾝边,还躺着一支队伍,就像奇迹一样,一个如此拙劣的方式,就那么瞒过了比猴还精的越南鬼子。”

  仇千军长嘘了一声,喃喃地道着:“老骡这个混蛋,一直就是在拿人命铺路,我们也有点混,明知道前进一步,都要有人送命,可谁也不吭声,该上的时候,一咬牙、一横心,就那么上去了,连句遗言都没有…其他班里的,我都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了,有的连话都没说过,一眨眼人就没了,都说人情薄如纸,其实人命更薄,不管一场多么伟大的战争,都改变不了士兵命如草芥的事实,都说什么战争中的人…其实那有什么人,死亡会让人⿇木的。”

  “后来呢?”耿宝磊崇敬地问,这个故事让他痴了。

  “除了蒙着头往前走,我们没有路,前面的路是死难的兄弟给我的垫好的,只能往前走,越军以为把这支小股穿揷‮队部‬消失了,他们撤走后,我们继续往前走…有的地方不是走,几乎是爬,几人⾼的山坎子,我们人摞人往上牵绳子,几十米的坡地,我们就那么抱着脑袋往下滑…穿揷途中,又减员了两位,是从坡上滑下去送命的,⾜⾜走了几小时,我们终于靠近了可以击的位置…那个时间是,凌晨四点,连侦察兵都没有到达过这么近的位置。我们也付出惨重的代价,全组二十四名,只剩下了八个人,几乎是人人带伤,除了一人两枚手榴弹和五六步,唯一的一件重武器是四零火箭筒,炮弹只剩下两枚了…”

  “呼叫炮兵,⼲掉他们啊?”包小三道。

  “呵呵,那时候通讯可没有这么发达,炮兵最低是团一级的才能指挥,而且我们这些半文盲,那搞得懂打炮的座标,就即便能,无线通讯在那种天气也用不上,‮场战‬上像我们这样擅擅自行动,是要被毙的,那时候就即便营部发现我们,也会认为我们早丧命在雷区了,因为在此之前,特务营都没有穿揷过雷区。”仇千军道。

  “那怎么办?”耿宝磊问。

  “还能怎么办?”仇千军的眼中,意外地露出一丝狰狞,一丝‮奋兴‬地狰狞,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债…只能…⾎偿!”

  …

  …

  三十年前,雨夜,茂密的丛林淹没在瓢泼的雨中。

  削平山峦的一处平地,依壁而建一个炮兵发场地,⾜的数平方公里大小,阵地向下绵延着一条公路,隐约可辨光源的地方,是驻扎的守军,整个阵地被三层防御包围着,即便是如此的大雨中,也有着刺眼的探照,在扫视着周围的丛林和灌木。

  砰!蓦地,暗夜一声响,探照灯应声而灭,警报旋即刺耳地拉响,从驻扎的营地瞬间跑出来数位持的越军,向着开的方向扫声大作,营地、周围驻扎地、火力点,一时间作一团,不断噴的火⾆,像潜蔵在暗夜的怪兽,随时准备收割生命。

  壁后的指挥部里,一位越军少校正对着电话,询问着情况,他在布置着守卫,这个军事重地,要防偷袭,重点是壁洞里的弹药库,这里只要保护好,小股的偷袭‮队部‬,本不用多虑。

  声是从西北角传来的,很快越军辨识清楚了来敌,不断从营地涌出来的守卫‮队部‬向这个方向庒制火力,那是个击的最佳角度,正好封住了出⼊的路口,一辆赴援的‮车军‬被手榴弹击中‮炸爆‬后,越军也打出怒火来了,依着燃烧的车辆还击。

  疾如爆⾖的声中,不断传来中人的惨叫。

  时而轰响的手榴弹炸声,会映出绚灿的光芒,光芒的四周,点缀着被炸飞的残肢断臂。

  忙碌的调拔中,机、一架架陈列地狙击的沙袋上,那些护卫的本不理会门外的战斗,敌人的意图很明显,要拿下这个阵地,而他们的命令是,死守弹药库。

  错只持续了几分钟,两公里外快速反应的‮队部‬驰援后,架起了一排榴弹,随着发声响,一枚枚带着尾焰的榴弹扑向了偷袭的击点…轰轰声响,火焰照得一片状如⽩地,又一排‮炸爆‬声起,点燃了守卫滚下去的油桶,炸声后,一片火海,在火海中,只剩下一个打着滚的⾝影,无数条机、冲锋,把‮弹子‬像暴雨一声倾泻在他⾝上。

  声,停了,停了。

  炮兵阵兵,安然无恙。

  呼叫里,在催着查明现场情况。

  片刻后,越军尝试着去看偷袭炮兵阵地对手,却惊奇地发现,只有六具还在燃烧的尸体。

  这时候,营地的和守卫都被调到了门口,有人心头掠过一丝不详,六个人这么拼命地想打开阵地的大门,本不可能…谋!?

  有人在惊恐地大喊,远远地指着。

  呼啸声起,仰头间,只看到一枚飞行的炮弹,带着绚丽的尾焰,它腾空而起,它呼啸而来,在守军惊恐的眼光中,它呼啸着,毫无阻碍地炸响在壁洞门上,引燃了旁边的一个弹药箱,轰声门倒,直扣在已经环形包围的沙堡之后。

  喊声未绝,第二枚炮弹腾空而起,毫无阻碍地穿进了那个已经不设防的弹药库。

  一声地动山摇的声响,半座山腾空、倾泻、再‮炸爆‬、再倾泻,倾泻的是沙石,埋蔵地是仇恨,整个阵地成了一所人间炼狱,来不及逃走被庒在山石下的,逃跑中被弹片击中的,几乎是转眼间,这个沿山而建,固若金汤的炮兵阵地,成了一个冒着浓烟和⾎火的活葬地,那怕是瓢泼的雨⽔,也浇不灭滚滚而起的怒焰…

  …

  …

  “…就这样,他们六个佯攻大门,我们在眼⽪底下炸了弹药库,老骡子很聪明,他说了,只要打起来,守卫最严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攻击点,⼲得真他妈漂亮,一个重炮阵地被我们炸掉了一半,他们连气的功夫都没有,第二天大‮队部‬总攻谅山,他们一炮也放不出来了。”仇千里叙述着这件往事,保持着一个冥想的‮势姿‬,像沉浸在和战友的浴⾎中,像沉浸在对战友的缅怀中。

  “哇,仇叔,那您是英雄啊?”包小三景仰地道。

  “呵呵,英雄?我不是。”仇千军摇‮头摇‬,自嘲地道着:“攻击正门那是个送死任务,我是唯一一个没站出来的,老骡子知道我胆小,就把我留在⾝边,他只留了两颗‮弹子‬,他告诉我,要是炸不响越南鬼子围上来,我们就开杀了对方,他说他也害怕,怕疼,不敢对自己开。”

  几位听众意外地笑了,那或许是开玩笑的最⾼境界。管千娇微笑着,看着这位黑脸膛,皱纹如老树年龄的老人,又对比着看看仇笛,她似乎悟道了,那⾎脉中义气的因子。她好奇地问着:“仇叔,那你们…怎么回来的?”

  “差点就没回来…四零火箭筒发时候,需要一个开阔的环境,否则尾焰会烧伤自己,老骡子那个蠢货急红眼了,两炮都是靠着山壁发的,结果把自己给烧了…我后来就一直背着他,从原路往回走,可本回不来了,来的时候是兄弟们一路躺尸垫路走的,走的时候只剩了我们俩,他被尾焰烧了,我被流弹打到肩膀了,我背着他几乎是爬着走,过了一座山,再没有力气了…直到谅山战役结束,军工打扫‮场战‬,一路搜索我们那天写⾎书的尖刀队员,才把我们两人捡回来,老骡半边脸都烧伤了,伤口感染,人就剩一口气了…全连一百零八人,连长、指导员、排长、和其他两位班长,全部阵亡,连我在內的重伤员,只剩下十一人…我在野战医院后来才知道,被越军伏击的我们连重伤员,又有五位没有抗过来,全连在谅山战后,仅余六人,番号…撤销,几年后才重建。”仇千军道,他慢慢地磕着烟袋,火星已熄,只磕出来一团残渣。

  包小三和耿宝磊沉浸在故事的余味中,仇笛纳闷地看着今天谈兴颇浓的⽗亲,问了句道:“爸,您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是讲给你听的。”仇千军看着儿子。

  “我?”仇笛愣了,一直以为觉得自己活得很挫。

  “对,往前数几十年,你上小学时候,就得步行十几里地到乡里。再往后上学,早早就住宿了,后来又上大学,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比现在生活更好…还有什么不満意的?窝囊一阵子的事谁也有过,可能是这样那样的问题,可要窝囊一辈子,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人活着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这比饭碗和工资更重要,否则你到我这个年龄,回头看看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回忆、值得骄傲的事,那才叫失败。”仇千军和霭地看着儿子,他慢慢地起⾝,像又经历了一次战役一样,好疲惫地道着:

  “睡吧,孩子们,现在的环境多好啊,让我们这一代说啊,能睁着眼,能着气就是幸福啊,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被个饭碗愁着?”

  他笑了笑,拍拍儿子的肩膀,这或许是最好的宽慰了,仇笛把⽗亲送进了堂屋。不一会儿吹灯出来,山里休息的早,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四个人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都默默地看着夜空,山里的夜空是那样的静谧,任何微弱的声响都有可能打扰这份宁静,在宁静中,绵延的大尖山以星月当被,像酣睡着了、像在伸展它的支脉,像在静候黎明的第一缕朝霞。

  那应该是新的开始,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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