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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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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阿兰若的一生。

  凤九却始终法明⽩,阿兰若后那个笑是在想着什么。

  从这段记忆中出来,面前竟又立着那面大雪铸成的长镜,凤九伸手推开镜面,蓦地眼前一黑,临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觉得,这下,自己总算是要真的晕过去了罢,早这么晕过去多好。

  王都的花,比之南边观尘宮的茶花,花期一向晚些。

  赏过观尘宮的茶花,转悠回王都,正是晚樱⽟兰之类斗的时节,満大街锦绣的花团,看着就喜人。

  这一派大好的舂光,却并未将凤九的情陶冶得⾼尚,她自打回到王宮,闭门不出,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将橘诺嫦棣两姊妹坑回去。

  九曲笼中嫦棣同她结了大梁子,尚未等她蓄养好精神,橘诺又掺进来一脚给她下了相思引。

  她长得这么大,头一回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坑成了个同花顺,自尊心颇受了些打击。

  两位公主一直被上君软噤着,不说罚,也不说不罚。

  凤九琢磨,照上君对嫦棣的宠爱,估摸关个几天此事也就罢了。但明显她不能作罢,她得候着她们被放出来时再将她们关进去。

  这个打算倒是有怀也有骨气,她眼巴巴数着手指头等了数⽇,可终,却等了个未遂。

  三月二十七,宮中辗转传出一个消息,说橘诺公主不守闺训,与人私通,怀下孽子,大辱宗室,已判削首之刑,功德谱中永除仙名,近⽇便要行刑。

  关于嫦棣,明面上虽没有听说什么,但从內帷里也隐约传出几句私话,说是嫦棣公主因前几⽇打碎了上君钟爱的一盏明灯,被上君流放去了一处荒凉地界思过自省。

  凤九得知此事,有些傻眼。

  橘诺未婚有孕,肚子里的孩子竟还颇受上君、君后的看重,她起先亦有些疑惑,心道区区一个比翼鸟族,民风难道敢比他们青丘旷达不成?

  后来问了苏陌叶,才晓得原来橘诺这个孩子怀得不一般,乃是怀的比翼鸟族下一任神官长。历代神官长皆是未婚少女感天地之灵而结孕,这也是为甚橘诺未嫁人就敢怀个胎还怀得理直气壮,且还能请动息泽神君下山特地调养她的缘故。凤九犹记得当⽇自己还感叹了两句橘诺的好运气,但今⽇,怎的又说她腹中这个孩子是与人私通?

  正要差人去打探,茶茶却将苏陌叶引进了屋中。

  自相思引之事后,为了避嫌,陌少其实已很少单独找她议事,今⽇来得这样突然,可见是有不得已的急事。

  果然今⽇陌少不如平⽇淡定,少了许多迂回做派,手中的温茶只润了润喉咙,已开门见山道:“月前我曾说,有几桩决定阿兰若终局的大事情,需请你帮忙同她做个一样的抉择,这话你可还记得?”

  凤九捏着个杯儿点头。

  陌少沉昑:“第一桩事,已经来了。”

  凤九嗯了一声提起精神。

  陌少蹙眉道:“这桩事,或许你做起来不甘,但此时需以大局为重。”

  看着她,低声道“救一救橘诺。”

  凤九猛地睁大了眼睛。

  凤九其人,其实很有青丘的风骨,你敬她一分,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虽不至于十倍奉还,到头来送回到你⾝上的,挤巴挤巴也得是个整数。

  青丘之国九尾狐一族奉行的美德,从来没有什么不明不⽩的宽容,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饶恕。别提此番这样的以德报怨。

  陌少生了颗西海聪明的脑子,在同辈的神仙中是数一数二的精于算计。阿兰若这个事情上,他精于算计地发现,照着这一世诸事的进展,如同从前一般,上君将橘诺斥上刑台问斩,乃是早晚之事。他精于算计地思忖,从前乃是君后处置人处置得不妥帖,方漏了个把柄,导致橘诺怀胎的真相终有一⽇东事发。他精于算计地打算,此次只需将这个事发的由头往后挪一挪,给凤九⾜够的时间让她同橘诺嫦棣先了断私怨,之后橘诺再被推上刑台,他请凤九兑现诺言勉力一救,以她慡朗不拘的子,此事可成哉。

  但陌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东华帝君。

  他记得从前橘诺怀胎之事败露是在四月十七,可宮中此次传出的消息,却早了整二十⽇。当是时,他脑中一瞬闪过的,竟是帝君在小厨房中平平静静地同他所说的利落二字。

  他到此时,方晓得帝君说的利落是个什么意思。

  帝君怕是早已晓得比翼鸟这一辈王室的秘辛。

  四海之內,大荒之中,有权力,有女人,有纷争,就有秘辛。每个王室,都有那么一段秘辛。比翼鸟一族的秘辛算不得多么鲜,相关也非就是那么两件,王位和女人。

  这段纠结的往事,说起来其实简单,传如今的上君相里阕的王位是弑兄而来,宠爱的君后倾画夫人,其实是从亲大哥手中抢过来的嫂子。

  传说里倾画夫人当年也很贞烈,本以死殉夫,但因肚子里头怀了橘诺,相里阕爱她心切,言她不死便允她留下大哥的骨⾎,她才这么活了下来。

  倾画如愿生下橘诺,宝贝一般养着。再后来生下相里阕的骨⾁阿兰若,却因她当⽇深恨相里阕,孩子刚落地便亲手扔进了蛇窝。这也是阿兰若的一段可怜⾝世。

  留下橘诺,是当年相里阕万不得已用的一个下策。眼看少女一⽇⽇出落得美丽聪颖,是扎在他心中的一长刺。相里阕早已有心拔掉她,奈倾画夫人护得周。

  后头的事情,论来也是橘诺自己不争气,同教她习字的夫子有了私情,怀了⾝孕。比翼鸟一族体质殊异,怀胎不易,堕胎不易,动辄横尸两命。

  堕胎是死,这个事被相里阕晓得也是死,为了保下前夫唯一的⾎脉,倾画夫人别他法,辗转思忖后,终于撒下这个弥天大谎。

  苏陌叶叹了口气。这些过往都实实在在发生过,遮掩过往的木盒子再结实也未透风,有形有影的事情,帝君想要晓得,自然就有法子可以晓得。

  虽然瞧着帝君⽇⽇一副种树钓鱼的不问世事样儿,但听过这位天地共主执掌六界时的严谨铁⾎,他自然不信帝君堕⼊此境后果真诸事不问。

  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这才是帝君。帝君他当⽇在小厨房中说出利落二字时,怕已是在心中铺垫好了今⽇的终局。

  苏陌叶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汤犯神,橘诺绝不能死,倘若死了,后头什么戏也唱不成。既然这一次是帝君做主将橘诺的事晾在了上君跟前,是帝君他老人家要借相里阕这把刀惩治橘诺,若旁的人将橘诺救出来,岂不是等同于与帝君为敌?

  果然论如何,还是只能靠凤九出这个头啊。

  陌少神思转回来时,正瞧见凤九眼睁睁直盯着自己,眉间纠结成个川字,话中间疑惑道:“阿兰若虽然不如我‮腾折‬,但从前同橘诺结的梁子也不算轻,为何她当此关头却要救橘诺一命,这个理我想不顺。今⽇你若能说通我,我就听你的,你若说不通我,我就还要想一想。”

  陌少欣慰她居然也晓得自己‮腾折‬,捞过一个趁手的圆凳落座,又给自己续了半杯茶,摆出一个长谈的架势方道:“阿兰若当初要救的,并不是橘诺,而是沉晔。”又问她道“阿兰若同沉晔,你晓得多少?”

  凤九比出一个小手指来,大拇指抵着小手指的指尖给陌少看:“晓得这么一丢丢。”

  陌少手抚茶杯,良久道:“我可以再给你讲一丢丢。”

  世间之事,奈不过四个字,如果当初。

  陌少的这段回忆中“当初”是若⼲年前的四月二十七,刑台上橘诺行刑。

  “如果”是那时他领着阿兰若前去台前观刑。

  凡人在诗歌中昑咏四月时,不了含些芳菲凋零的离愁,生死相隔的别绪,借司命的话说,乃是四月主杀。

  梵音⾕虽同红尘浊世相离得甚远,这一年的四月,却也笼了许多的杀伐之气。先是宗学里处决了一位教大公主习字的先生,再是王宮中了结了几个伺候大公主的宮奴。未几⽇,大公主本人,竟也被判上了灵梳台问斩。

  ⾝上担了两条重罪,一条欺君罔上,一条未婚私通。

  大公主是谁的种,晓得此事的宗亲们许多年来虽闭口不言,此时到底要在心中推一推,这是否又是上君的一则雷霆手段?不明就里之人,则是一边恼怒着大公主的不守礼知聇,一边齐拱手称赞上君的法度严明。这桩事做得相里阕面子里子都挣得一个好字。

  到底是公主问斩,即便不是什么光彩事,也需录⼊卷宗史册。为后世笔墨间写得好看些,刑官拔净一把山羊胡,在里头做⾜了学问。观刑之人有讲究,皆是宗亲;处刑之地有讲究,神宮跟前灵梳台;连行刑的刽子手都有讲究,皆是从三代以上的刽子手世家海选而来。

  这样细致周到的斩刑,他们西海再捎带上一个九重天都比不上,苏陌叶深以为难得,行刑当⽇,兴致盎然地揣了包瓜子捎领着阿兰若在观刑台上占了个头排。

  他本着一颗看热闹的心,阿兰若却面⾊肃然,手中握着一本往生的经文,倒像是正经来送这个素来不和的姊姊后一程。

  行刑的灵梳台本是神官祈福的⾼台,轻飘飘悬着,后头略⾼处衬着一座虚浮于半空中的神殿,传出佛音阵阵,有些缥缈仙境的意思,正是歧南神宮。

  风中有山花香,天上有小云彩,橘诺一⾝⽩⾐立在灵梳台上,不像个受刑之人,倒像个绝⾊的舞姬将在云台之上献舞,肩头担的罪名虽然落魄,脸上的神⾊到底还有几分王家体度。

  观刑台上诸位列座,两列刽子手抵着时辰抬出柄三人长的大刀,刀中隐现猛虎咆哮之声。此刀乃是刑司的圣物,以被斩之人的腕⾎开刀,放出护刀的双翼⽩额虎,呑吃被斩之人的⾎⾁生魂,并将魂魄困于刀中若⼲年不得往生。笔头上虽也是斩刑两个字,这却又是和凡界砍人脑袋的斩刑有所不同。

  大刀竖立,橘诺的腕⾎祭上刀⾝的一刻,四围小风立时变作接地狂风,虎啸阵阵,明晃晃的刀⾝上呈映出清晰的虎相。眼看乌云起⽇光隐,狰狞的虎头已挣脫刀刃,橘诺煞⽩着一张脸摇摇坠,⽩光一闪,利剑破空之声却清晰灌⼊耳中。

  声音尽头处,一柄长剑没⼊‮大巨‬虎头七寸许,利落地将⽩额虎⼊刀⾝。

  英雄救美这出戏,怎么演,都是出好戏,都不嫌过时。

  天幕处影沉沉,狂风四揭,受伤的猛虎在刀刃中重重息。变⾊的风云后,却见紧闭的歧南神宮宮门突然吱呀大开。

  黑⾊的羽翼在灵梳台上投下稀薄淡影,年轻的神官长在台上站定,脸上是冷淡疏离的表情,⾝后的羽翼尚来不及收回,却将瑟瑟发抖的橘诺拦在⾝后,遥遥望及观刑台上上君的尊位,声音清晰而克制:“臣旧时研论刑,探及圣刀裁刑的篇章,言圣刀既出,倘伏刑人在生魂离散前将刀中虎锁回,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论伏刑人肩负如何重罪,皆可赦她的死罪。上君圣明,不知今⽇橘诺公主此刑,是否依然可照此法度研判?”

  救美的英雄并不鲁莽,有勇有谋,有进有退。上君寒着脸⾊点了个头。

  刑中的法度是祖宗定下的法度,在此见证的都是宗亲,当着诸位爱卿的面,上君自然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但双翼⽩额虎自诞生⽇起,向来以执着闻名,一旦出刀,不饮够伏刑人的⾎绝不善罢甘休,虽然祖宗有赦的法度,且半途劫刑的不在少数,但这么万儿千年的,还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逃脫⽩额虎的两排利齿。若说方才英雄的利剑将它退了些许,这头虎却也不至于这样脓包,蓄好时力再行挣脫出刀,是顷刻的事。

  有勇有谋的英雄能不能救得美人归,还须讲个时运。

  风萧萧,玄⾐的神官长袖一挥利剑已转回手中,⽩额虎再次越刀而出,橘诺木木呆呆,被推到角落,座上上君捻须沉默,观刑台上的诸位却像是个个打了⾎般瞧着刑台一派精神抖擞。

  青年与猛虎僵持斗,剑光凛冽羽翼纷飞,难分⾼下各有负伤,打得着实精彩,也很有看头。但⽩额虎生于戾气,虎相只是一种化形罢了,添在它⾝上的伤远不及看上去严重,与之一比,倒是神官落了下乘,不过招招式式间仍然气度十⾜,不落歧南神宮的⾼华派头。

  阿兰若歪靠在座椅中向她师⽗道:“既要在刀剑中好好应付这头⽩额畜生,又要凝力寻找将它关回去的法门,沉晔他一人这么单打独斗,未有些艰难。”

  苏陌叶转着茶盅笑:“法门不是没有,⽩额虎嗜⾎,橘诺若肯主动让那畜生饮一半生⾎,沉晔再以灵力力相封,大约还挣得出一两分生机。不过既然橘诺有孕在⾝,失一半生⾎,怕是难以保命。”漫不经心敲着杯沿道“你同橘诺一个娘胎出来,自然生⾎也差不多,不过你若心生同情想帮他们,我看还是了罢,一来得罪你⽗亲,让他老人家不⾼兴,二来台上那位神官大人,可一向忌讳你是蛇窝里长大的,怕并不想承你这个恩惠。”

  阿兰若颔首一笑,恍然了悟:“哦?原来做这个事还能让⽗亲他不⾼兴?

  那真是不做都不行了。”

  未及苏陌叶抬手阻拦,雪⽩的羽翼瞬然展开,眨眼间已飞向浓云密布的灵梳台。苏陌叶愣在座椅上,回神过来时撞⾖腐的心都有。

  阿兰若喜着红⾐,便是这么个不吉利的⽇子也是一⾝大红,偏偏容貌生得偏冷,旁的人穿红就显得喜庆,她穿红愣是穿出冷清来。但即便冷清,这个⾊儿也够显眼。羽翼拍过长空时,连正和⽩额虎打得不可开的神官都分神望了一望。

  照凡界的戏路来演,此等危急时刻,翩翩佳人与翩翩公子这么一对望,定然望出来几分情意,望出从今后上天⼊地的纠葛。但可叹此番这个戏本并非一套寻常戏路,公子望着佳人时,佳人正引弓搭箭,目沉似⽔地望着狂怒的⽩额双翼虎。双箭如流矢,穿透狂风正中⽩额虎双目,猛虎痛嘶一声,攻势瞬间没了方向。不过这是头用兵器杀不死的虎,此举也不过是为找到法门多争一时半刻罢了。

  狂风眼,虎声阵阵,少女离地数尺虚浮于半空中,俯⾝看着玄⾐的神官,贴得有些近:“她背叛了你,你却还要救她?”

  青年脸上是天生的冷倨,微微蹙眉:“她是我未婚的子,一起长大的妹妹,即使做错了事,有一线生机,又如何能不救?”

  少女愣了愣,眼中透出笑意:“你说得很好。”轻声道“你还记得吗?

  虽然不同你和橘诺一起长大,我也是你的妹妹,你小时候说过我很脏,被蛇养大,啃腐殖草⽪,⾝体里流的东西不⼲净。我送过你生辰贺礼,被你扔了。”

  年轻的神官长有片刻沉默:“我记得你,相里阿兰若。”

  少女弯了弯嘴角,突然贴近他的耳廓:“我猜,你还没有找出将⽩额虎关回去的法门?”

  猛虎似乎终于适应了眼盲的疼痛,懂得听音辨位,狂吼一声,利爪扫来。

  青年揽住浮空的少女紧退数步,方立稳时却见少女指间凭空变出一截断裂的刀刃,长袖扬起,趁势握住他的左手十指,刀刃同时刺破两人手掌,鲜⾎涌出。

  青年的神情微震,两人几乎是凭本能躲避猛虎的攻势,十指仍紧握,腾挪之间,少女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淡定地含着笑:“世说神官之⾎有化污净秽之能,今⽇承神官大人的恩泽,不知我的⾎是不是会⼲净许多?”

  两人的⾎混在一处,顺着相合的掌心蜿蜒而下,⾎腥气飘散在空中,青年神⾊不明,却并没有菗回自己的手:“怒我有什么意思?你并非这种时刻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少女目光在周围,漫不经心:“⽩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不是这种人。”瞄见此时二人已闪避至端立的长刀附近,神情一肃,顺着风势一掌将青年推开,续⾜力道朝着长刀振翼而去。青年亦振开羽翼急速追上去,却被刀⾝忽然爆出的红光阻挡在外。

  红光中少女方才刺破的右手稳稳握在圣刀的刀刃上,旧伤添伤,鲜⾎朝着刀⾝源源不断涌⼊。⽩额虎忽然住了攻势,餍⾜地低啸一声。少女脸⾊苍⽩,面上却露出戏谑,朝着突然乖顺的猛虎道:“乖,这些⾎也够你喝一阵了,贪玩也要有个度,回来。”猛虎‮头摇‬摆尾,果然渐没⼊刀⾝,因昅⼊的⾎中还含有神官化污净秽之⾎,灵力十⾜,一⼊刀⾝便被封印。

  红光消逝,猛虎攻时萦绕刀⾝的黑气也消隐不见,端立的圣刀仿佛失了支撑,颓然倒下。

  橘诺颠颠倒倒躲在沉晔⾝后,沉晔瞧着横卧于地的长刀,阿兰若从长刀后头转到前面来,蹒跚了一步,没事儿人一样撑住,随手撕下一条袖边,将伤得见骨的右手随意一,打了个结。

  观刑台上诸位捡起掉了一地的下巴,看样子关于这精彩的变故着实有満腹言语想要倾诉,但为人臣子讲究一个孝顺,不得不顾及上君的怒火,庒抑住这种热情。

  上君明面上一副⾼深莫测,內里估摸气晕了。他想宰橘诺不是一天两天,终于得偿夙愿,误打误撞沉晔却来劫法场。他估摸对⽩额虎寄予厚望,望它能一并把沉晔也宰了,神官长替九重天履监察上君之职,沉晔为人过于傲岸又刚直,也是他心中一刺,孰料半途却杀出个阿兰若,真是什么样的运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待要何去何从,诸位此时自然要等候上君的发落。

  上君寒着脸⾊,威严地一扫刑台,开尊口下出一个深思虑的结论。

  橘诺公主死罪既逃,活罪却不可,罚出宗室贬为庶民,永不得⼊王都。

  神官长沉晔救人虽未违祖法,却是本着私情,担着监察之职,事及自⾝却徇私至此,有辱圣职,即⽇向九天回禀,将其驱逐出歧南神宮,亦贬为一介庶民永不得⼊王都。至于阿兰若,⾝为一个公主光天化⽇下大闹刑场有失体统,判一个罚俸思过。

  上君虑得周,倘哪天王宮中死了个公主抑或神宮里死了个神官长,着实是桩天大的事。但族里若莫名死了两个庶民,却实在不⾜为道。

  不死已是大幸,橘诺后一次照着公主的做派拜了个大礼,沉晔垂着眼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阿兰若却向着上君,脸上含着一个戏谑:“今⽇女儿为了姐妹亲情如此英勇,原本还指望得⽗君一声赞,这个俸禄罚得却没道理。”不及上君道一声放肆,又道“再则关乎神官长大人,前几⽇息泽传给女儿一封信,信里头请神官长大人打一面琉璃镜,待九天仙使到⾕中来时,好托带给天上的太子殿下做生辰礼。说起来这也是他不像话,早先去天上面见圣颜时,同太子殿下吹嘘过一两句沉晔大人制镜的本领,却不想就此被太子殿下放在了心上。”奈状道“息泽令我将沉晔大人请⼊府中潜心制镜,但此番⽗君既令他永不得⼊王都,⽗君的圣令自然一等一威严不可违背,但夫训也是不可违的一件事,所以我也有些疑惑,是不是将府邸搬到王都外头去好些?还有些疑惑,搬府这个钱从哪里出好些?”

  上君着额角道:“息泽爱卿果真有来信?信在何处?”

  阿兰若面不改⾊道:“果真有来信,但这个信此时却没在⾝上,不过来信时师⽗他老人家也在,”瞟了眼上君座旁“⺟妃也恰过来探看我,他们都瞧见了。因信里头提了几句制琉璃镜有些材料需我备好,我不大懂,还将信递给师⽗请他指教过两句。”

  上君目光如炬向苏陌叶,倒⾎霉的陌少菗搐着嘴角点了点头:“正是,但我并非比翼鸟族,有些材料亦不大懂,就将信又递给君后请她瞧了瞧。”

  君后救侄儿心切,亦点了点头。

  上君沉思半晌,判为国库着想,阿兰若须迁府,沉晔以戴罪之⾝⼊阿兰若府制镜,镜未成不得出府,镜成须即刻离都。

  这个事情,就这么了了。

  曲终收场,侍卫们宽容,未即刻收押橘诺,容她跪在地上帮沉晔清理伤口。灵梳台上空空,红⾐的少女没有离开的意思,面⾊是失⾎过多的苍⽩,却悠闲地溜达着步子走过去,半蹲在一对苦命鸳鸯跟前,和橘诺四目相对。

  半晌,咧出个冷意十⾜的讽笑:“真是对可叹又可敬的未婚夫。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们没什么关系了,记得要离他远些。”将受伤的右手搭在沉晔的肩上“他是我救回来的,就是我的了。”

  橘诺含泪恨声:“沉晔不是你的,我自知如今配不上他,但你也不配。”

  灵梳台巍峨在上,阵风散后台边聚起几朵翩翩的浮云,红⾐少女像是心情愉,踱步到台沿,伸手握进云中:“世间事飘忽不定者多,万事随心,随不了心者便随缘,随不了缘者便随时势。你看,如今这个时势,是在何处呢?”

  神官原本沉淡的眸⾊中,有一些东西缓慢冻结,状似寒冰。

  茶凉故事停,瞧得出回忆阿兰若一次就让陌少他伤一次。

  凤九识大体地替陌少换上一盏茶,待其缓过神来,委婉地拈出心中一个疑问:“情这个东西,譬如天上的子⺟树一树生百果,我自晓得个个该有个个的不同。但阿兰若此时既已嫁了息泽,对沉晔生出的这个情果,是否有些不妥当?”她近⽇同息泽处得多些,自觉算个人,难为息泽抱一抱屈。

  陌少道:“她同息泽与其说是夫,不如说一对忘年友。比翼鸟这些地仙,在我们看来朝生夕死何其的脆弱,似乎耽于享乐,但息泽却比⾕外的些许神仙还要求些,他对阿兰若,倒比我担得上师⽗这个名头。”

  凤九一言不发了半⽇,道:“你说的是那位…前头和橘诺嫦棣各有纠,近⽇不晓得为何又对我颇有示好的…息泽神君?”

  陌少咳嗽一声道:“这个嘛,此地既是被重造出来的,兴许出了一些差错,令神君他情变化了一二也说不准,咳,从前…从前息泽神君他确然是求的。”

  凤九忍住了问陌少一句有法子可将神君他变回从前那个情,将话题转到一桩她为好奇之事上,道:“既然阿兰若和沉晔后来有许多纠,那时她救了他,他是不是有点喜上她了?”

  苏陌叶远目外:“比翼鸟一族将贞洁两个字看得重,倾画夫人一⾝侍二夫,沉晔其实不赞同,三姐妹间只橘诺一人得他偶尔青眼,倾画改嫁给上君后生下的阿兰若和嫦棣,他都看不太上,其中又尤数阿兰若排在他看不上的名册之首。”

  凤九讶道:“但是她救了他,这不是一种需以⾝相报的大恩吗?”

  陌少冷道:“沉晔冷淡自傲,在他看来,他从前瞧不起阿兰若,辱了她,她将他要到府中如同要一件‮物玩‬,不过是要囚噤报复他罢了,说他因感而喜她,不如说他那时其实有些恨她。”良久,又道“我有时想起阿兰若的那句话,论为仙为人,需随心随缘随势,她将此语参悟得透彻,但她的心或许在沉晔那里,缘和势,却并不在沉晔那里。”

  一席话听得凤九颇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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