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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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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赏花带错了人,凤九庆幸自己机灵,没同息泽说什么不当说的,走漏⾝份。

  息泽神君乍看一副冰山样,想不到对橘诺用情用得这样深,怪不得凡人口中有个俗谚,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

  ⼊睡时,凤九很为息泽神君忧虑了一阵,这个人得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橘诺情好又能⼲啊。

  长得一表人才,品位却低到这个程度,多么的可惜。

  她在一片唏嘘中沉⼊梦乡,却只胡眯了个囫囵觉,晓初鸣时便爬起来整装洗漱。

  昨夜她不仗义,徒留陌少一人面对嫦棣,不知应付得艰辛否。或许一大早便要来兴师问罪,她做个懂礼的乖巧样早早候着他,说不定陌少心软,就不同她计较了。

  她存着这个思量,在舱中正襟危坐,左等右等。

  没承想,卯⽇星君将⽇头布得敞开时,陌少才施施然现⾝,现⾝后却绝口未提她⼲的缺德事,只道昨夜青殿追着嫦棣鬼哭狼嚎跑了四座林子,嫦棣被青殿得⾐衫褴褛,一回船上便晕了过去,大不幸惊动了上君君后。话到此,还关切地提点了她一句,嫦棣不是个省心的,说不得她后续要有些⿇烦。

  凤九方才了悟陌少他今⽇为何这样慈蔼宽厚。

  今⽇不劳他亲自动手,她这个放他鸽子的也即将倒个大霉,他自然乐得做副和顺样,在一旁装一装好人。陌少依然还是那个陌少。

  抱怨归抱怨,陌少的提点她还是放在心上。

  此前想着嫦棣死要面子,绝不会将这样的丢脸事大肆声张,哪里算到,竟会被上君和君后主动撞见。

  她的字典里头“惹祸”两个字堂而皇之得斗大,却独独缺“善后”

  这两个字。且她从前自负为青丘的帝姬,一向觉得作为一个帝姬,晓得怎么惹祸就够了,善后不属于一个帝姬应该钻研的范畴。

  想了又想,凤九心存侥幸地问苏陌叶:“再怎么说,阿兰若也是上君和君后亲生的闺女,即便罚,我觉得,大抵他们也不会罚得太重吧?”

  苏陌叶难得地拧起了眉头:“难说。”

  七⽇后,凤九蹲在观尘宮地牢中一个破牢笼里头,才真正领教阿兰若这双爹娘管教儿女的雷霆手段,方晓得陌少当⽇拧着的眉头是个什么意思。

  九曲山撑山的石头造成的这个牢笼,的确只能算一个笼,也的确只能蹲着。稍一施展,便有可能触到笼壁,壁上镶嵌的石头不知施了什么诀窍,触上去便疼痛如刀割,实是一场酷刑。

  这还是苏陌叶帮她求了情,甘愿面壁个十天半月,帮她分担了些责罚。

  若没有陌少仗义相助,怕不是被关关牢笼就能了事。

  虽然从前她惹⽩奕生气时,也被罚过噤闭,她对这些噤闭至今也还有一些埋怨,但今⽇始知,比起阿兰若她爹这等教罚的手段,她爹⽩奕着实当得上一位慈⽗。

  背半蹲这个‮势姿‬,寻常做出来都嫌别扭,何况还需一直保持。虽然这个仿出来的世界比之真正的梵音⾕,处处都能施展法术,但关她的这个牢笼却下了重重噤制,让她想给自己使个定⾝咒都不得。亏得⾝体底子好,好歹撑了一天,夜幕降临时节再也支撑不住,后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却连口气的时候都没有,一瞬只觉千刀万斧在⽪⾁上重重斫砍,痛得立时清醒。

  同样的‮磨折‬如是再三反复,头一⽇,凤九还坚韧地想着熬一熬便好了,第二⽇,汗重⾐间想着谁能来救一救自己就好了,第三⽇,第四⽇,第五⽇,她终于明⽩这种‮腾折‬止尽,不是熬一熬就能完事,而且不会有谁来救自己。不晓得阿兰若一双⽗⺟同这个女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狠手。

  灭顶的痛苦中,凤九有生以来,第一次萌发了死意。

  当死这个字从脑海深处冒出来时,她灵台上有一瞬难得的清醒,被吓了一跳,但不及多想,久闭的牢门当此时却啪嗒一声,开了,逆光中,站着一个纤弱的人影。

  她強撑着眼⽪力望过去,嫦棣站在光影中朝她笑。

  暮⾊的微光中,她像是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样,才施施然走过来,居⾼临下看着她,语声极柔和:“姊姊这几⽇,不知在牢中过得如何?”

  这句话听⼊耳中已是勉力,遑论回她。

  嫦棣等了片刻,笑得愈加开心:“姊姊不是向来伶牙俐齿吗,今⽇怎么装起文静来了?难不成,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她蹲下来与凤九齐平:“姊姊好计策,放任那条蠢蛇将妹妹捉弄得好苦,当⽇姊姊施计时,难道不曾想过,妹妹却不是个忍气呑声的闷嘴葫芦,迟早会招呼回来的吗?”仔细端详了一眼困她的笼子,轻声道“当⽇⽗君判姊姊在石笼子里收收子静静心,妹妹觉着,普通的石笼子有什么好,私下特地嘱咐他们换这个九曲笼给姊姊,这个笼子,伺候得姊姊还算舒坦吧?”

  脚一时发⿇,整个⾝子再次倒向笼壁,刀剑劈砍的痛苦令凤九闷哼了一声。嫦棣撑着下巴,故作天真道:“姊姊是不是在想,⽗君对你果然并非那么绝情,待从这里出去,定要在⽗君跟前参我一本?”突然一脸厌恶道“可笑,我叫你一声姊姊,你便以为自己真是我的姊姊了?⽗君带你来了一趟观尘宮,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我一刀杀了你,⽗君不过罚我一个噤闭,你还真以为⽗君会为你报仇,手刃我这个他宠爱的小女儿?”

  冷笑道“阿兰若,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注定是个多余的罢了。”

  嫦棣前头那篇话,凤九觉得自己捉弄她在先,她变本加厉报复回来在后,将自己‮腾折‬成这样算她有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栽了,认这个栽。可后头这一篇话,凤九却庆幸听到的是自己而非阿兰若本尊,这篇话连自己一个外人听着,都觉伤人。

  半掩的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远远响起一面大锣,有人惊慌道:

  “天火,是天火!走⽔了,行宮走⽔了!”嘈杂声甚,嫦棣突然伸手进来拧住凤九的⾐领,凤九一个踉跄不了跌靠住笼壁,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待回过神来,却见牢中呛进一股浓烟,嫦棣半捂住鼻子,眼睛在浓烟中闪闪发亮,轻笑道:“行宮失火了,说不得立刻就要烧到这里,姊姊,看来老天都怜你这样活着没有意思,意早早超度你。”

  凤九強撑出半口气,反手牢牢握住嫦棣伸进笼中的胳膊,角挤出一点笑来,往笼壁上重重一按,斧劈刀砍是个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立时便听见嫦棣一声凄厉哀号,凤九轻声气:“只一下便受不住?就这点儿出息?絮絮叨叨甚是讨厌,说够了就给我滚。”

  嫦棣抱着胳膊跌跌撞撞跑走,牢门口回望的一眼含恨意。

  満室浓烟中,凤九一边呛得咳嗽一边思忖,方才嫦棣进来前,她想什么来着?

  对了,死。诚然神仙来世,所谓一个仙者之死,自然是躯体连同魂魄一概归于尘土,仅能留存于茫茫天地间的,不过些许气泽。但,这是阿兰若的躯壳,说不得这个躯壳死去,正能让自己的魂魄得以解脫,回到自己原本的躯壳中。不过,也有可能自己的魂魄已同阿兰若的躯壳融为一体,生俱生,灭俱灭。

  狐狸耳朵尖,此时她脑子放空,听得便远。吵嚷不休的背景中,唯一一个清晰响起的,是息泽的声音。阿兰若这个便宜夫君,做什么事都一副从容派头,沉稳如一汪波澜的古⽔,想不到也有这种光是听个声音,便叫人晓得他很焦急的时候。

  但这份焦急却同她没什么⼲系,息泽的声音缥缥缈缈,问的是:“大公主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是在问谁。

  凤九有一瞬为阿兰若感到心酸,打个比方,譬如天火是把利剑同时架在她和橘诺的脖子上,她唯一可指望的夫君,心心念念却然是她姊姊的安危,这是怎样的一则悲剧。而且,她再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指望。

  火事渐盛,火星上牢门,俗话说⼲柴烈火,顷刻便酿出一片熊熊的火光。这样的危急时刻,凤九的心情却格外平静,⾝上的疼痛似乎也随着热浪,一一蒸腾了。

  她突然想起那年在九重天上,她伤在姬蘅的单翼雪狮爪下,那时的她,似乎并没有动过希望东华来救自己的念头。盗频婆果被困在蛇阵中时,她那么害怕,也没有动过那个念头。

  没有动这个念头,是好的。这样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心失望了。

  姑姑的话本中,倘是天定的好姻缘,姑娘遇险时必定有翩翩公子前来搭救。她从小就对这种场景莫名地向往,或许正因如此,才爱上琴尧山上出手救了自己的东华。但除了那仅有的一次,他再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刻救过她。每一次,都是自己熬过来的。每一次,自己竟然都熬了过来。但不晓得这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有一句话是情深缘浅,情深是她,缘浅是她和东华。有一个词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错过她。

  她一瞬觉得自己今夜真是个诗人,一瞬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明明已放过狠话,说东华帝君从此于自己不过四个字而已,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想起的居然还是他。

  若自己果真死在今夜,⽇后这个消息传进他的耳中,他是否会为自己难过一分?是否会感叹:“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罹此大难,当年她同本座在梵音⾕中还曾有同院一住之缘,一⽇三餐,将本座照顾得不错。”

  她两千多年的情和执念,于东华而言,大约能换得他这么一句,也算是她积福不浅了吧?

  火⾆一路上房梁,偶有断木倾塌。凤九仰望着房顶,只觉火光明亮,照得人发沉。梁上一段巨木携着火事直落而下,凤九闭上眼睛,心中凛然,是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另有生路,此刻便见分晓了。

  她运气好。

  是生路。

  却并非她所想象的生路。

  玄⾐青年勉力推开砸落在⾝上的巨木,瞧见她透的额发苍⽩的脸颊,怔道:“他们竟拿九曲笼锁你?”冷峻的眸子瞬间腾出怒⾊,拔剑利落将石笼一劈为四。凤九乍然于方寸之地解脫,疼痛却也在一瞬间归了实地,爬遍寸寸肌肤,痛呼一声便要栽倒,被青年拦抱住。

  避火的罩⾐兜头笼在⾝上,凤九喃喃出声:“沉晔?怎么是你来救我?”

  青年没有回话,抱着她在火中几个腾挪,原本就不大宽敞的一个地牢,已成一片汪洋火海,凤九觉得,想必它从没有过这么明亮的时候。眼前有滔天火事,鼻尖却自有一股清凉,⾝上仍痛得心慌,不过此时晕过去也妨了。

  良久,似乎终于吹到凉慡的夜风。有个声音响在她耳畔:“做出这个地方,不过是为了让你复活,虽然你还不是真正的她,但如果这具躯壳毁掉了,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一定会让你回来,阿兰若,我欠你的,他们欠你的,你都要回来亲自拿到手。”她觉得这个声音唤着阿兰若这三个字时,有一种庒抑的痛苦。

  但她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自一片昏茫中醒来时,天边遥遥垂挂着一轮银月,四围渺人迹,近旁几丛花开得蔫答答,一股火事后的焦煳味儿。

  凤九懵懂瞧着盖在腿上的避火罩⾐,半晌,脑子转过弯儿来:行宮降了天火,烧到了地牢,临危时沉晔从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小命。

  抬眼将⾝周的荒地虚虚一扫,方圆三丈內的活物,只得几只恹恹的纺织娘,救命恩人大约中途敲了退堂鼓,将自己随道扔了。口中一股药丸味儿,⾝上的疼痛被镇住了多半,看来扔掉之前喂了自己一颗颇有效用的止痛伤药,救命恩人还算义气。

  凉风面拂过,出凤九几个刁钻噴嚏,被‮腾折‬几⽇,原本就将⾝子‮腾折‬地有些病弱,再在风地里吹着,风琊⼊体必定浸出个伤寒,届时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凤九认清楚这个时务,将罩⾐裹得紧一层,循着银月清辉,辨认出一条狭窄宮道,朝着自己那处极偏的院落踉跄而去。

  越往偏处走,火事的痕迹倒越轻些,待到自己住的晓寒居,已见不出宮中刚起过一场天火,看来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处。

  院门一推便⼊,分花拂柳直至正厅前,凤九脑门上的虚汗已凝得⾖大。

  她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这个地步竟还能一路撑着摸回院子,是个英雄,一面腿已开始打战,只等见着便要立仆。

  眼见厅门咫尺之遥,手抬起来正要碰上去,一声低呼却从雕花门后头传出来,将她半抬的手定在空中。

  凤九稍许探头,朝里一望。目中所见,厅堂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支长明烛,长明烛后头搁了张长卧榻,此时断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橘诺,正懒懒倚躺在这张卧榻的上头。阿兰若名义上的夫君息泽神君侧⾝背对着厅门,坐在卧榻旁一个四方凳上,垂头帮橘诺包扎一个手上的伤口。兴许是做过神官之故,阿兰若这位夫君,瞧着与比翼鸟阖族都不甚同,举手投⾜间自成一副做派,疏离中见懒散,懒散中见敷衍,敷衍中又见冷漠。此时帮橘诺包扎伤口,动作里方勉強可寻出几分与平⽇不同的认真细致来。

  凤九在院门口一愣,只道九曲笼中的酷刑将脑子‮腾折‬得糊涂,一径走错了院落。轻手轻脚退回去,拂柳分花直退到院门口,突然瞧见茶茶从分院的月亮门转出来。

  忠仆茶茶举目望见她,一怔后直奔而来,欣喜不能自已地抓住她的袖角:

  “殿下你竟自个儿平安回来了,方才正殿并几处陪殿好大的火事,茶茶还担心火事蔓到地牢,殿下有没有伤着哪一处?”不等凤九回话,又赶紧道“火事刚生出来陌先生便从面壁处赶回来寻你,殿下回来时同陌先生错过了吗?”

  凤九打量一眼茶茶,打量一眼花树中露出个檐角的厅厢,沉昑道:“这么说没有走错路,不过我方才似乎瞧见橘诺…”

  茶茶撇嘴道:“息泽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离正殿近些,皆被火尽了,大公主⾝子抱恙,君后安置她在我们这处一歇,”小心抬着眼⽪觑凤九脸⾊道“息泽大人作陪…亦是…亦是君后之令…”

  凤九自然看出茶茶目光闪烁为的什么,借口想在院中吹吹风饮壶热茶,将她打发下去备茶具了。她此时其实极想挨个铺躺一躺,并不想饮茶,但晓寒居乃是一院带一楼,她的卧厢恰在正厅的上头。她此时没有什么精神应付正厅里头那二位,院子里花花草草甚多,挤挨着也算挡风,⾝子似乎也还撑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树底下就着热茶打个盹儿,也候一候苏陌叶。

  这个盹儿打得长久,睡着时明明还觉着有些风凉,睁眼却觉得很暖和,垂首见⾝上裹着件男子的外袍,耳中听进一个声音:“睡醒了?”仰头果然见苏陌叶坐在花树旁一个石头凳子上。

  凤九茫然同他对视了半刻,道:“你早晓得行宮今夜会有大火,阿兰若会被困在火中罢?”

  苏陌叶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问,良久,道:“今⽇有火我知道,但当⽇火起之时,阿兰若一直在这晓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进了地牢中。”瞧着她,又道“其实,她从不曾惹出什么祸事被关进地牢过,你同她不一样,你们遭遇之事自然也不会一样。”

  这个答案凤九隐约有所察觉,轻声道:“既然论如何我法复刻她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晓得她的死因?”

  苏陌叶淡淡道:“其实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变数多如香⽔海中的莲瓣,或许谁平⽩多打一个噴嚏也会致它同当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这样多的变数当中,有什么是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的吗?”

  瞧着她茫的眼睛,道:“可还记得太晨宮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莲?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莲却是亘古不变。”一时语声缥缈,像是自问自答“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凤九接口道:“是人心。”

  苏陌叶赞赏地看她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没那么容易改变,譬如橘诺对你,譬如嫦棣对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后对你。”目光遥望天际“纷繁尘事只是浮云,这些尘事背后,我要看到的是后他们对阿兰若的本心,那就是阿兰若的死因。”话题一转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兰若从前的本,只是那几件大事上头,切记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择。”

  凤九想了一想,点头称是,将盖在⾝上的袍子随手一理,靠在老杏树的树前,抬头遥望天上的圆月,口中道:“你先回去罢,我再赏一赏月。”

  苏陌叶瞧她片刻,作势伸手扶她,调笑道:“茶茶说你一片丹心只为着我这个师⽗,大半夜在院中吹凉风也是为候我,既然为师已经回来了,自然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来我送你回房。”

  満园舂杏,月光下花开胜雪。凤九未在意他递过来的手,仍然瞧着天上⽟盘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我同东华帝君的事情,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话刚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我今夜吹多了风有些善感,你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先回去罢。”

  苏陌叶嘴角的笑意淡去,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壶将茶⽔温烫,添给她一杯暖手,方道:“略听连宋提过一些。”又道“⽩真常说你的子原本就是不能将事闷在心中,此时容你一人待着反让人担忧。有伤心的事,说给我听一听妨,虽然担个虚名,我也算你的长辈。”

  凤九沉默许久,道:“嫦棣将上君关我静心的石牢换成了九曲笼。”

  苏陌叶提着茶壶的手一颤:“什么?”

  凤九侧头看他一眼,飞速道:“其实没有什么,我吃了伤药,已经不痛了。”

  又重望着天上:“只是在笼子里受‮磨折‬的时候,我有想过为什么轮到我就是这样。姑姑说她从前被瑶光上神关过⽔牢,墨渊上神去救了她,还被前任鬼君抓去过大紫明宮,墨渊上神还去救了她。啊,这么看来竟然次次都是墨渊上神救了她。你说是不是因为姑姑把我的运气都用完了,所以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才都是一个人?”语声极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郁结哀伤,说到后就像是真正在疑惑。

  苏陌叶低声道:“每次?”眼中似乎瞧见杏林深处有个影子,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还有什么旁人气泽。

  凤九仰头喃喃:“嗯啊,危险到要以命相付的时刻,以前也有过好几次。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可能我就没有办法熬过九曲笼的‮腾折‬了吧。因为我是青丘孙字辈的一棵独苗,其实小时候还是被养得很娇惯的,后来因为喜上东华帝君,吃了一些苦头,就变得比较坚強了。”停了片刻,又道“啊,也不能说没有人来救我,譬如这次,沉晔就有来救过我,虽然半道将我扔在了路上。我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呢。九曲笼,一般人谁也熬不了五天吧?

  我竟然熬过来了,我还自己走了回来,我本来还觉得⾼兴得意的呢。”

  苏陌叶拿过杯子将半凉的茶倒掉,添上热的重递给她:“然后呢?”

  “然后?”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息泽神君在帮橘诺包伤口。其实我觉得橘诺的伤一点都不严重,但息泽神君包得那么慎重,突然就让我有点难过。那个时候,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阿兰若,但是又很可怜她,想着如果是她看到这一幕一定比我难过,而我难过是因为看到女孩子被好好呵护该是什么样。我看不起橘诺一点小伤也装得什么似的,但又很羡慕她。”

  她抬起手来,放在眼睛上:“帝君,为什么我尤其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么想。从前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我告诉自己,因为我们没有缘分。其实那些时候,我并不是真的相信,我觉得我这么努力,老天爷也会被我感动的。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晔不来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们没有缘分,可能是因为失望得还不够彻底吧。”

  苏陌叶静了许久:“那么,你恨他吗?”

  凤九移开手掌,遥望着月光下盛开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觉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没有缘分罢了。”

  苏陌叶柔声道:“你还小,将来你会遇到好的人。”

  凤九意识地点头:“你说得对,将来我会遇到好的人。”

  苏陌叶角含笑:“将来你想要遇到一个怎么样的人?”

  凤九想了片刻:“虽然我也不是那么娇气,遇到危险时没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来,但我希望遇到一个我有危险就会来救我的人,救了我不会把我随手抛下的人,我痛的时候会安慰我的人。”

  苏陌叶低声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遇到一个再不会让你受苦,再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人?”

  她没有说话。

  苏陌叶续道:“你一直这样仰着头,脖子不会痛吗?还是谁告诉你只要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那都是骗人的,你不知道吗?你在忍什么呢?”

  夜风一阵凉似一阵,凤九仍然仰着头,仿佛天上那轮圆月是多么值得研究的东西,良久,两行泪珠沿着眼角流下,接着是极低的菗泣,又是良久,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哭得非常伤心。

  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杏花摇曳坠落,纷飞出一场遮天蔽⽇的大雪。

  杏花飞扬中,苏陌叶再次瞧见那个紫⾊的人影。原来并非自己眼花。透过重重花雨,那位紫⾐的神尊一脸苍⽩,脚下是一只打翻的药碗,手指紧握住一株苍老杏树的树⼲,目光怔怔落在凤九⾝上。凤九浑然不知,只是哭得越来越厉害。他紧蹙着眉头,定定瞧着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却又不能迈近那一步。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罚阿兰若的十⽇静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凤九没将这桩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说,以阿兰若的处境,即便闹开去,这样事也不过将嫦棣不痛不庠罚一罚。不闹开去,她还可以再坑回去,还是不闹开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还坑回去,看谁坑到后,才是坑得好。

  行宮被天火烧得几近废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连累君后的生辰一派惨淡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却因是天火非关人事,満腔怒气处可怈,瞧着断壁残垣添伤情,自以为眼不见为净,吩咐连夜收拾龙船赶回王都。

  思行河上⽩雾茫茫,船桅点几盏风灯,晓天落几颗残星。天正要亮。

  凤九躺在一蓬软乎乎的锦被里头,听得船头劈开⽔底浪,声声⼊耳,闻得瑞兽吐出帐中香,寸寸润心,脑子里缓慢地转悠一个问题:一觉醒来,黑灯瞎火间,发现边坐着一个悉的陌生人,这种时候,一般人头一个反应该是什么?

  照理是不是该尖叫一声扯着被子爬到角,瑟瑟发抖用一种惊恐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厉喝:“大胆狂徒,要做什么?”不过眼前这个人,着实称不得狂徒,且一向将自己当木头桩子,即便现在黑灯瞎火,你能想象谁因为黑灯瞎火就能对一个木头桩子做个什么?

  想通此处,凤九放宽十万八千个心,慢呑呑从上坐起来,慢呑呑倚着头点起一盏烛火,将烛火抬起到‮坐静‬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确认面目确然是他,慢呑呑地道:“息泽神君,你此来…不会是走错房了罢?”

  烛光映照下,今夜息泽神君的气⾊瞧着不大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像是要融进她眼中,行止间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凤九善解人意地掀开薄被起,口中道:“我睡得⾜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懒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罢?那我去外头吹一吹风醒个神,你若要走时切记替我留个门…”

  她这一番话,存的其实是个避嫌的用意,虽然阿兰若同息泽二人原本就是夫名义,但她不是阿兰若,同息泽也没有什么旁的话好说,三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开一半,却被对面伸过来的手稳妥地重盖了回去。息泽神君皱了皱眉,将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头,又递给她一杯还冒着气的热糖⽔,才低声道:“不痛了?将这个喝了。”面上的表情虽然纹风不动,但这八个字里头,却听得出一种关切。

  凤九捧着糖⽔,觉得莫名,他这个模样这个神情,自然该对着伤了指头的橘诺,这个时辰却戳在自己房中,还这么心照顾自己,莫不是撞琊了罢?

  凤九伸手将烛台拿到面上一照,担忧而诚恳地向息泽道:“神君你…

  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阿兰若,不是橘诺,或者…你们撞琊之人此时看着我的确像是橘诺的样子?但我实实在在是阿兰若,你看着我像橘诺,乃是因为你撞了琊…”

  息泽沉默地瞧了她半晌:“我没有撞琊。”

  乍听此言,凤九莫名之上添了几分疑惑,试探地道:“但一般来说,这种时刻你应该去照看橘诺啊。”

  息泽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道:“我来照看你,这样不好吗?”

  凤九想了片刻,有些明⽩地道:“哦,那就是橘诺让你过来照顾我,用这个情分抵消嫦棣将我关进九曲笼罢?她们姊妹一向是感情好些,我原本也就没有打算将这个事情闹给上君晓得。你为了此事这么心来照顾我,我愧不敢当,其实添⽔喝茶之类,有茶茶在我⾝旁就好,或者没有茶茶我一个人也做得成,并不需人特别服侍。”

  她将甜糖⽔递还给他,又斟酌道:“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夫情分,不过息泽你每次这样帮着他们,我其实觉得…不太合适。”她用了不太合适这四个字,其实何止不太合适,她实在替阿兰若感到不值,但她这个⾝份,也不过就是这四个字,说出来妥当些。

  她坦坦地回看着息泽,却见他瞧着手中她递还的糖⽔发呆,好一阵才回道:“与那对姊妹关。”又抬头看她道“如今,连我倒给你的一杯⽔,你都不愿喝了?”

  明明他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这句话听在耳中,却令凤九感到一丝颓然,她不喝这杯糖⽔原本是不想承他代嫦棣还的情,但他既然说不是,她再推辞也太过扭捏,讷讷接过道:“其实方才只是不渴,唔,现在又觉着有些渴了。”将糖⽔一饮而尽。

  明明是杯甜糖⽔,齿间却感到轻微的⾎腥味,也不晓得是前几⽇被‮腾折‬得味觉失灵还是怎么。

  说起前几⽇的‮腾折‬,沉晔服给她的那丸伤药其实只消了她半⾝痛楚,她昨夜同陌少在杏园中说话的时候,⾝上仍有余痛未消,此刻却一⾝轻松怎慡利二字了得,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果然是少年人,骨头硬,睡一睡便能包治百病吗?

  神游间,息泽已取过她手中的瓷杯搁在桌上,又扶她躺好掖好被角,道:

  “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再睡一睡。”

  喝了糖⽔,凤九的确有些打瞌睡,但今夜息泽的所为却令她十分不解,他低头靠近她时,她能闻到他⾝上淡淡的⽩檀香,令她感觉悉和怀念。

  只是息泽他既非撞琊又不是帮嫦棣求情,他今天晚上这样,难道是脑袋被门夹了?

  房中的香供温和浅淡,正宜⼊睡,令凤九受用,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但在睡字面前都是浮云,正要一脚踏⼊梦乡,一片黑暗中,却突然听息泽道:

  “那天晚上,你说你以前喜过一个人?”停了一阵道“那个人,他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凤九心中一咯噔,那天晚上,自然是她将息泽当成苏陌叶领着他去看月令花的晚上,她同息泽说起自己喜过一个人,但这个人实在要算个烂人。

  已过了十几⽇,息泽今夜突然问起,也不知所指为何。但这个疑问,着实不像息泽问出来的。息泽神君在她看来着实仙味儿十⾜仙气飘飘,不消说比翼鸟族,她认识的许多正经八百的老神仙也难比得上他的不食人间烟火样儿,后来即便晓得他喜橘诺,她也没有太多‮实真‬感,总觉得这个喜隔着一层飘飘仙气,其实不大像是红尘俗世中的喜。她着实没有料到息泽神君会问出这种红尘味儿十⾜的问题。

  虽然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没有撞琊,她担忧地想,其实,他还是撞了罢?

  见她久久不语,息泽道:“他果然让你很失望。”

  凤九在被子里头叹了口气,讪讪道:“其实所谓失望不失望,只是有些时候,一段姻缘还是讲究一个缘分,我用了很多时间去赌那个缘分,结果没有赌来,我近来悟到没有缘分却要強求的悲剧,倒是有些看开了。若神君你在这上头有什么看不开,我们倒可以切磋切磋。”

  明明是静极且黑暗的夜,却能感到息泽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上,道:

  “如果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仍然不相信你们有缘?”

  凤九笑了一声,实在是困倦,道:“我们之间,的确没有那个缘字,我同自己赌了那么久,也该是彻底放下的时候了,所以此时他出现或者不出现,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毋宁说,他不出现倒好些,我并不大想见着他。”

  良久,听息泽道:“是吗?”

  凤九恬淡道:“是啊。”又絮絮道“其实神君你今夜对我说这些,为的什么我也都晓得,虽然我们担个夫之名,我知你一向很不情愿,也怕我痴你,所以才希望我能早⽇成就一段良缘罢?这个嘛,你不用心,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着实犯困,还有什么事我们明⽇再议罢,你走时帮我关一关门。”

  息泽没有再答话,凤九自以为是他的心思被她看穿,有些羞恼。她觉得今夜自己真长本事,猜人的心思一猜一个准。但房中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伤感将她庒得不过气,息泽在她房中坐了许久,直到她⼊睡,也未听到他离开的关门声,那种⽩檀的香味却在安息香中若隐若现,久久不散。

  凤九一觉睡到太过午,腹中空空,饥饿难耐。正逢茶茶领苏陌叶的口谕推门而⼊,邀她去船头吃烤鱼,凤九趿着双呱嗒板儿,欣然至之。关门时遥遥一望,房中几桌椅,皆陈列有序,昨夜息泽搬到她前坐的那个小绣凳,亦稳稳搁在脚,她喝过的糖⽔杯也杳然踪影,像是昨夜她并没有半途醒来,与息泽一番话也不过一场虚梦。

  行至船头,打眼望去,苏陌叶捏着柄鱼叉,灰头土脸地站在一个破炉子旁,与她两两相望。

  陌少风流,擅细炭烹茶,大约自以为烤鱼烹茶都是一般的炭火事,难不住他,殊不知一则炉间事,一则灶间时,径庭大别。

  凤九一肚子馋虫在瞧见陌少造出来的这个烂摊子时,陡然化成天边浮云,这一篇话传得中听,请她来吃烤鱼,看这个情境,却实则是请她来救场,烤鱼给他吃罢。

  陌少指了指⾝旁一个红木盒子,虽则灰头土脸,笑得倒是风度翩翩:“晓得你没有吃什么就急匆匆赶来,特地给你备了碗粥。”

  凤九欣慰陌少还存了半点良知,不客气地坐下喝粥。这个粥,是碗甜粥,软糯可口,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粥⼊喉,⾆头处留着一股淡淡的⾎腥,略去这一星半点⾎腥,味道倒还颇可圈点。

  苏陌叶瞧她将一碗粥喝尽,手一指又到脚边的木桶,仍含着风度翩翩的笑:“粥喝完了便来指教我烤鱼,这个鱼得来不易,息泽神君特地代,要做成烤的给你吃才有效用,可叹我文武双唯独烤鱼有些…”

  听到息泽二字,凤九后一口粥硬生生呛在喉咙里,陌少赶紧递⽔,灌⼊口中,仍是昨夜一般的甜糖⽔。凤九和着糖⽔艰难将粥咽下去,満头雾⽔地看向苏陌叶:“这个鱼也是息泽神君拿来的?我昨夜就觉着他有些不对,像是撞了琊,看来果然撞得很厉害啊,到今⽇还没有缓过来。不过,这个鱼他竟不拿给御厨反而给你打理,你几时却同他有了这种深情厚谊?”

  苏陌叶难得一愣:“昨夜息泽他将你抱回船上后,什么都没有同你说吗?”

  凤九比他愣得甚,呆呆地捧着糖⽔:“昨夜我情绪不佳,在杏园哭…

  呃,哭得睡着后,不是你将我背回船上的吗?”

  苏陌叶从容将鱼叉递给她:“这个,还真不是。”

  唔,昨夜。

  昨夜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凤九肆忌惮哭出来那一刻,杏园中平地的一阵狂风,苏陌叶不大清楚那是不是隐在花林中的东华帝君的情绪,一阵措似一阵,一阵冷肃似一阵。他虽当惯了西海的逍遥皇子,不大常去九重天拜谒,却也悉知东华帝君情深厚的名头。他第一次晓得,原来这位天地共主也有情绪。

  凤九哭得用心又认真,菗噎声渐渐低不可闻,靠着树搭着他的袍子累得睡过去。他原本的确是想着将她背回去,正要从石凳上起⾝,紫⾐的神尊却已到杏树前,俯⾝将凤九抱了起来,他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睡着这一刻。

  东华帝君,苏陌叶小时候曾去拜谒过一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凡人活在红尘俗世中,神仙活在三清幻境里,那时他觉得,那位⾼⾼在上的帝君,却像是既浮于红尘俗世外又浮于三清幻境外,目光中的淡漠,是真正视天地万物皆为空。

  他当年想着,或许这就是曾经天地共主的气度。

  进⼊这个世界,他瞧着帝君与当年似乎有所不同,但因次次都隔得远,也瞧不出什么。今⽇他就站在自己跟前,怀中抱着沉睡的凤九,眼中流露出难见的柔和,他才明⽩同当年比他有什么不同,今⽇的帝君,眼中有了一些景物。

  至于凤九所说他同息泽什么时候有了情谊,也不过是帝君临走时问了他一句:“阿兰若是有个师⽗叫苏陌叶,你不是这个世界的苏陌叶,那是从梵音⾕中进来,将原来那个取代了的?”

  从前些许事情能瞒住东华,因他关心则,此时凤九的⾝份大⽩于东华跟前,他自然晓得不能再瞒,自然要答一个是。

  帝君再问:“是连宋叫你进来找我和小⽩的?”他自然要先装一装糊涂表示不晓得息泽神君就是帝君本尊,再表示的确是连宋授意自己进来助他们走出此境。

  他从前千方百计拦着东华和凤九相认,不过是为了自己私心,今次时来运转眼见他们即将相认却没有阻拦,也只是觉得凤九可怜。如若东华即刻便要带着凤九出去也妨,阿兰若的因果,他不过再走些弯路。

  不料,他难得的好心倒是证得一个善果,帝君远目林外良久,向他道:

  “我是谁先瞒着她。这里比之外界灵气虽不多却纯净,适宜她将养,我们暂不出去,你也不用先回去,我不在时帮我照看着她。”

  他同帝君的所谓情谊,不过就是如此。

  一声噴嚏助苏陌叶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凤九在他跟前着鼻子,接着方才的话问他:“你说息泽将我弄上船说过什么没有,我想了半天,他说的好像都是废话我也没有记,他难道同你说了什么吗?”

  苏陌叶想了想,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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