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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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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条山⾕!

  沈宗仪⾝形如电,闪进⾕內,但却四顾全无一人。

  他心中好不奇怪,暗忖自己一⾝功力,虽不敢说傲视天下,冠冕八荒,但无论在软硬轻等任何一方面,能够超越自己的武林人物,业已绝不多见。

  适才,前行黑影,是在十六七丈以外,自己一路追来,竟未能将距离缩短,已对对方的轻功造诣,极感惊奇,若是把人追丢,岂非闹了笑话?

  沈宗仪心中动念,目中电扫,看清了⾕內一切。

  此地,是个死⾕,共总数十丈方圆,除了西面有一堆嵯峨怪石以外,草树不多,似无甚么⾜以蔵人之处。

  遥见前行黑影,分明进⼊此⾕,为何却不现踪迹?

  沈宗仪据当地环境,认为人定蔵在那堆嵯峨怪石之后,遂⾝形微闪,一式“野渡横舟”横飞数丈去,凌空纵起,口中并冷然叫道:“朋友,别再躲躲蔵蔵请出来吧,让我看看你,究是何方神圣?”

  语音未了,人已纵到那堆怪石上空,瞥见自己又已料错,石后空那里有半条人影?

  沈宗仪“咦”了一声,心中正自惭窘,忽然听得有人笑声说道:“在下非神非圣,只是一介书生,朋友更不必舍近求远,大展轻功,我就在⾕中候教!”

  沈宗仪耳一热,回头看时,心中方告恍然!

  原来一进⾕口的三四丈以上,壁间有块突石,恰好挡住沈宗仪的目光,看不见对方就已站在石上。

  如今,那人既已发话,又已纵⾝落地,卓立⾕口,自使沈宗仪清清楚楚看出是位比自己年龄略大四五岁的玄⾐书生。

  他心存愧作,不再施展甚么轻功⾝法,缓缓举步,走回⾕口。

  那玄⾐书生相貌十分英,双目神光,也可看出正而不琊,向沈宗仪上下略一打量,扬眉问说道:“这位仁兄,对我一路穷追,可否见告其中原故?”

  沈宗仪拱手还礼答道:“在下有一好友的驾车骏马,被人杀死于‘満庭芳’‮店酒‬的马棚之中,为了查究此事,才…”

  玄⾐书生笑道:“哦,原来仁兄把我当作了杀马之人?”

  沈宗仪道:“尊驾这样说法,莫非竟是恰巧路过,令我发生误会?”

  玄⾐书生说道:“我不是路过,是特意在那小阵的几家‮店酒‬旅舍中找人,好对他痛下杀手!”

  这几句话儿的末后一语,不噤把沈宗仪听得一怔?

  玄⾐书生双眉一轩,目中神光如电,又复朗声笑道:“也难怪仁兄误会,因在下自承是名‘杀手’,不过志在光明正大的叫阵‘杀人’,决不会下流无聊得前去偷偷杀马!”

  话完,见沈宗仪未即答话,遂又从怀中摸出一面⽟牌递过道:“仁兄若仍存疑念,请看这面⽟牌,便知在下⾝份,也可相信我自出江湖以来,尚未说过半句虚言!”

  说完,把手中⽟牌,蓦然翻转,托在掌心…

  沈宗仪注目一看,只见这面长方形的⽟牌,中间镌着两颗红心,但见其中一颗,已被人用刀剑等尖锐之物划碎!

  沈宗仪于未隐之前,便听说过这面⽟牌来历,一见之下,愕然问道:“原来尊驾便是名震四海的‘无情剑客’萧扬!”

  萧扬方一点头,沈宗仪又复抱拳为礼,发话问道:“萧大侠,在下还有两件事儿,略有所疑,想要请教?”

  萧扬道:“仁兄风采,使我心仪,有甚话儿,尽管请讲。”

  沈宗仪并未问话突然剑眉一轩,朗声昑道:“薄于利禄淡于名,大好头颅一掷轻…”

  萧扬闻得沈宗仪的昑声,点了点头,接口说道:“不错,这是我自撰述怀俚句,想不到竟传⼊仁兄耳內,也⾜见仁兄的博识多闻,令人佩服!”

  沈宗仪道:“在下便为此诗的第一句向萧大侠求教,既薄于利更淡于名,又为了何事,当起‘杀手’?”

  萧扬苦笑道:“仁兄是以第一句问,萧扬是以第二句作答…”

  沈宗仪皱眉道:“第二句?第二句是‘大好头颅一掷轻’…”

  萧扬叹息一声道:“对,大丈夫在世,最不应⾝受人恩,萧扬可薄‘利’禄,能淡浮‘名’,但却无法忘‘恩’,一旦有人挟‘思’授命,我便无法推托只好把‘大好头颅一掷轻’了!”

  沈宗仪也自叹道:“那‘七剑神君’是为了一个‘⾊’字,萧大侠则是为了一个‘恩’字,看来于‘名利’以外,仍复另有人之物!”

  萧扬面带讶异神⾊,沈宗仪又自发话说道:“萧大侠,如今我要提出第二项问题,希望你明⽩见告!”

  萧扬道:“仁兄尽管见询,萧扬能答便答,真若有困难时,只好有负尊命!”

  “萧大侠为了酬恩报德,甘为‘杀手’,但不知你要杀之人,是不是我?”

  萧扬毫不考虑地,向沈宗仪连连‮头摇‬,含笑说道:“不是不是”

  沈宗仪笑道:“萧大侠,你直到如今,似乎还不晓得我的姓氏?”

  萧扬抱拳道:“失礼,失礼,萧扬一直都是在询问之中,故而尚未请教。”

  沈宗仪双眉一挑,目中神光如电,凝注在萧扬脸上,朗声问道:“既然萧大侠尚不知我的姓氏,又怎知要杀之人,不是我呢?”

  萧扬“哦”了一声道:“这道理十分简单,就是小弟受命要杀之人,颇为邋遢,不像仁兄有这等翩翩浊世的英俊风神!”

  沈宗仪一听“邋遢”之语,便立即想到那位新近结的吴天才⾝上,因而联想到前途同闯七杀凶关,分明吴天才与自己命运相同,也有人大动⼲戈,一拨一拨地,派人在暗中加以算计。

  想至此处,立即冲口而出,向萧扬急急问道:“萧大侠,你…你奉命要杀之人,是不是吴天才?”萧扬闻言之下,全⾝微震地,怔了一怔,双眉紧蹙,‮头摇‬答道:“对不起,恕我有负尊命,因为萧扬曾受严嘱,立下⾎誓,这是我两椿必须保守,不可告人的秘密之一!”

  虽然萧扬不肯答覆但沈宗仪已由他神情一怔之上,知道自己所作猜测,大概不会有错。

  对方既不肯说出要杀何人,沈宗仪便又换个方式,含笑说道:“好,在下绝不強人所难,但不知萧大侠,一向宛若神龙,啸傲四海,却怎会受人深恩,对方又是那位奇特武林人物?”

  这是询问萧扬奉何人之命,前来杀人,但却略为转弯,表现了问话的技巧。

  萧扬面含苦笑地,向沈宗仪抱拳一揖说道:“萧扬已然说道,只有两件事儿,曾立⾎誓不可告人,但仁兄所问,偏偏就是我两桩必须保密之事。”

  沈宗仪双眉一轩,突然声若龙昑地,狂笑说道:“好好,小弟不再探人隐私,但却有桩请求!”

  萧扬道:“甚么请求?…”

  沈宗仪笑道:小弟对‘无情剑客’的盖代绝艺,和侠骨⾼怀钦迟已久,今⽇既然有幸识荆,更有幸并非萧大侠要杀之人,不噤心存妄念,想与萧大侠作进一步的结…”

  萧扬听至此处,狂笑道:“仁兄不要这样谦虚,我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萧扬风尘碌碌虚度三十六舂,倘若彼此进一步的结,我多半要占便宜,叫你-声兄弟!”

  沈宗仪慌忙一抱双拳,恭⾝肃立,神情敬谨说道:“大哥怎么这样说法?得兄如此,光采万分,小弟姓沈…”

  “沈”字方出,遥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啸!

  萧扬一听啸声,双眉立蹙地,向沈宗仪面含苦笑说道:“沈兄弟,我们风萍投契,已结金兰,但我有事必须立即应人之召,只好等前途重聚之际,再叙兄弟情了!”

  语音顿处,把手-举,玄⾐飘飞,闪出⾕口。

  沈宗仪目送萧扬⾝影,心中不噤略兴感慨…

  他适才提出要与萧扬作进一步结之举,是有双重作用。

  第一种作用,纯出真诚,他对这位“无情剑客”的武学,风采,暨光明磊落气度,着实一见投缘,颇为心折;第二种作用,则略含权衡,蕴有某种机锋在內…因他据萧扬神情,以及前途经历,业已判断这位“无情剑客”由于⾝受人恩,无可奈何地受命充当“杀手”的行为对象,多半就是自己的新好友吴天才。

  萧扬⾝怀绝学,吴天才亦非俗士,这两人若一见面,谁也不甘低头,不肯倔服,极可能弄成两败俱伤局面,把两位不世出的武林奇客,一齐生生断送!

  自己与吴天才结在前,倘若再和萧扬套上情,或许能为他们双方,挽回一场劫数那样一来自己真成了吴天才的“福星”也是极为惬意趣事!

  伺况心中隐谜,委实太多,要杀自己的是准?要杀吴天才的是谁?湖畔钓鱼,蓦地飞来半面破镜,要自己前往“⽩⽔镇”去杀的⾎海深仇,又是谁?…

  这些谜底,几乎每一个都非仅凭智慧可事猜测,故使沈宗仪在孤寂惺惑之下,也着实需要些知心友好!

  如今吴天才早去,萧扬也杳,前途是否可以重逢?何时…何地?…两个一齐遇上?…一个一个的来?

  倘若一个一个相会,无疑是満怀快慰,杯酒言

  倘若两个同时出现,则必然先有火爆热烈场面,能否化戾气为祥和,转⼲戈为⽟帛,就要看自己的周旋运用,临场表现?…

  动念至此,脑海中的吴天才,和萧扬的影子,渐渐淡去,换了另外两个人影…

  那是⽩发飘萧,精神矍烁的⽩嬷嬷,和具有天人颜⾊,倾城倾国的岳倩倩。

  岳倩倩与⽩嬷嬷乘坐蓬车,并驾的是双套骏马,看来也是作长途西行。

  在两匹骏马,双双被凶人击毙后,她们怎样上路?

  漫漫长途,是否等噤劳顿?…

  山野之间,是否会遇凶险?…

  想至此处,沈宗仪顿赶回‮店酒‬,充任护花使者。

  但出得⾕口,行未几步,及复废然而止,‮头摇‬自语叹道:“舂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沈宗仪,你几乎已经是半个死人,何苦还要去作茧自缚?岳倩倩与⽩嬷嬷分明极为富有,杀了马儿可以再买,毁了车儿,可以再造,她们一⾝武学,亦非等闲,差一点的琊恶之徒,若动妄念,无非找死…”

  沈宗仪想明⽩岳倩倩与⽩嬷嬷,似乎并没有太大危机,遂决心不再转回“満庭芳’‮店酒‬了,单独青衫飘举,继往西行。

  就在沈宗仪决心不陷情网,独自西行之际,岳倩倩却在为情伤神!

  沈宗仪一走,她们发现“満庭芳”的店夥,暨厨下师傅等,均被绑在厨房一角,知道他们实属无辜,遂加释放,仍回前店饮酒。

  ⽩嬷嬷看出岳倩倩神情抑郁,遂加以宽慰笑道:“倩倩,依我看来,沈相公并非故意规避,他可能是到了后院,有所发现,去追那杀马恶贼?”

  岳倩倩凄然笑了一笑,抬手微掠云鬓,点头说道:“⽩嬷嬷,你猜得对,他必是去迫杀马之贼但也藉此脫⾝,换句话说,无论追得上或追不上,均不会再回此处的了。”

  ⽩嬷嬷听出了岳倩倩的语意,看看她一跟,含笑问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打算在此等待他的了?…”

  岳倩倩秀眉一挑,极为果断地“哼”了一声,接口答道:“等他也是⽩等,我们何必如此笨法呢?前途若再相逢,我对于这位太以冷傲的沈相公,要施展另外一种手段!”

  ⽩嬷嬷诧道:“你另外有什么手段?难…难道竟要来个霸王…”

  岳倩倩⽟颊一红,赫然娇笑地,向⽩嬷嬷佯嗔道:“⽩嬷嬷你不要胡嚼⾆,‘霸王硬上弓’是最庸俗,最无效,最令对方看不起的拙劣办法,我所打算施展的,则是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办法…”

  她见⽩嬷嬷听得又张口动问,遂摇手娇笑道:“常言道:‘天机不可怈漏’,你在事前不许问我,我们在此小歇一宵,明晨上路。”

  ⽩嬷嬷苦笑道:“马儿死了,车已无法再行…”

  岳倩倩失笑说道:“⽩嬷嬷,你是否让那些莫明其妙的人,和莫明其妙的事,给气胡涂了?西北道上,惯产良驹,我们囊中又有得是金银珠宝,不会再买上两匹么?”

  这时,恰好店夥过来道谢谢,岳倩倩遂叫他准备⼲净上房,并含笑问道:“店家,这镇上有没有‮口牲‬出售?”

  店夥知道岳倩倩是要买马驾车,连连点头,应声答道:“有有,这小镇东街,便有家骡马行,姑娘若要亲自挑选,小的为您引路。”

  岳倩倩点了点头,由店夥带路,去到骡马行中,买了两匹健马,套上车辕,小息一宿,次晨继续西行。

  按下吴天才方面,按下岳倩倩,也按下萧扬方面,故事仍从沈宗仪⾝上,直接发展。

  沈宗仪青衫落莫,独自西行,神态虽似十分暇逸,但却暗以內家功力,把耳目之聪提到极致!

  他这等用耳细听,用目细看之意,是想找到一个杀手。

  不论是杀自己的也好,杀吴天才的也好,甚至于企图对岳倩倩有不轨企图的也好,他只要能掌握住任何一个活口,总可追究出许多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有意栽花,花偏不发,有心找鬼,鬼偏不来!

  沈宗仪自以为必有无限风波的一路之中,偏偏风平浪静,不曾出过丝毫差错。

  “驻马集”到了…

  吴天才说得不错,这“驻马集”市面不错,虽然只是一个镇集,却比差一点的县份,还要来得繁盛!

  沈宗仪进了集口,目光便宛如闪电,四处打量?

  他不是找人,是找店。

  找的是“五福”客栈。

  吴天才曾与他订约,彼此谁先到,谁先等,务必在这“驻马集”的“五福客栈”见面。

  走到正街,一块‮大巨‬招牌,矗立当前,上面写得是:“五福客栈,仕官行台”

  古代的客栈,多半营酒食“五福客栈”是“驻马集”上,最漂亮最宽敞的旅店,在临街一面遂也开了家六间门面的豪华酒馆。

  沈宗仪才一走进店门,店小二便上前招呼,哈着儿,陪笑问道:“请问相公,您是要点酒饭呢?还是要住店休息?”

  沈宗仪道:“先给我来上一壹好酒,四⾊酒菜,我要等位朋友,倘若这朋友在⻩昏时分仍未到来,我便住店等他一宿。”

  店小二看出沈宗仪神采*人知非俗客,一迭声的答应下,把他让到东窗下的一个洁净座位上去。

  然后,陪笑脸道:“相公,本店‘槽溜鱼片’,‘红烧蹄筋’、‘五福临门’、‘三开泰’全是招牌菜,作得不错,要不要每样弄一点来,给您下酒?”

  沈宗仪笑道:“我只有一个人,无需过度浪费,随便配点菜便可,等到我那朋友来时,再复大吃大喝!”

  店小二“念念”连声,退出准备一切。

  少顷,洒菜送上,果然肴精酒美,使沈宗仪大快朵颐之下,把间郁闷,和赶路疲劳,都略为消减!

  独酌片刻,天光已近⻩昏。

  沈宗仪知道吴天才可能不及于今⽇赶到,遂叫过店小二,含笑道:“店家,看来我那位朋友,无法及时赶来,只好请你准备间洁净上房,给我住一宿了…”

  话方至此,一阵辘辘车声,在“五福客栈’之前,倏然停止。

  跟着,酒馆中原本⾼淡阔论的喧杂人声,突地一齐静寂。

  沈宗仪是感觉灵敏之人,俊目一翻,向店门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把他看得双目紧蹙,暗暗叫苦。

  原来,那使満堂‮店酒‬,一齐倏然静默之事,是店门外莲步姗姗地,走进了客光绝代倾国倾城的岳倩倩。

  上次,好容易借着追赶杀马之人,不辞而别,想不到岳倩倩重行买马驾车,彼此竟这快便又重逢?

  双方既已通过姓氏,岳倩倩并曾识破毒面,解救了自己一次危难;则在此相会之下,怎能再故作⾼傲地,不予理会?

  故而,岳倩倩一进店门,沈宗仪便座位上站起⾝形,抱拳相

  他以为岳倩倩必来与他同座,甚至会浅怒佯嗔地,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

  谁知他居然把事料错?

  岳倩倩⼊店之后,本是面带嫣然微笑地,向东西窗下缓步走去。

  但在发现沈宗仪,并与他目光相触,便立即把脸⾊一沉,凛若冰霜地,一拉着⽩嬷嬷掉头转向,走往西面窗下落座。

  这一手,着实出于意外,把沈宗仪弄得几乎无法下台。(活该!)

  他俊脸之上,烘的一热,连耳步位,都自觉得有些发烫!

  赶紧放开那抱拳人的一双手儿,讪讪坐了回去。

  人虽坐下,但头儿也随着低垂,不赶遽然抬起。

  沈宗仪怕什么?

  他怕两样东西,一样是怕岳倩倩的冷漠脸⾊,另一样是四座酒客发现他似乎自作多情,受了岳倩倩的冷落,纷纷集中投的嘲笑目光。

  ⽩嬷嬷是老江湖,于进店后,对‮店酒‬中的一切人事,全都留上了神。

  她才一落座,便向岳倩倩低庒语音,含笑说道:“倩倩,你这一招果然厉害,沈相公已然在脸红脖子耝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岳倩倩低低“哼”了一声,秀眉双轩,冷笑说道:“让他气去,他已把我气得半死,我已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要好好给他点气受受…”

  ⽩嬷嬷笑道:“你的主意虽妙,但到头来,总得有人转圜…”

  岳倩倩‮头摇‬道:“不必设法转圜…”

  这时,店家过来招呼,岳倩倩要了酒菜,继续对自嬷嬷说道:“⽩嬷嬷,你不要去看他也不要理他,让他去独生闷气最好,倘若被他看出我们是故意如此,更会自以为了不起地,把架子端起来了。”

  ⽩嬷嬷笑道:“好,我就照你话儿,作个台下看戏之人到看你们台上人的这出戏儿,怎样唱法,是喜剧,还是悲剧?”

  她们互相低语之际,沈宗仪已把桌上的一大壶酒儿,喝了个⼲⼲净净!

  举杯消愁愁更愁,则举杯解闷,自然也难免会更闷了!

  沈宗仪心中既闷,又觉得有点冤枉…

  因为,上次他确实以为“无情剑客”萧扬是杀马之人,想为岳倩倩查究,才匆匆追去,并非不告面别。

  此刻岳倩倩冷漠神情,显然是为此生气了,要不要主动过去,解释一下,还是对此女不再理睬?…

  沈宗仪翻来覆去,不断寻思,不断考虑…

  终于在独自把一壶闷酒,喝完之际,下了决心!

  他再度起⾝来,准备向岳倩倩说明一切…

  谁知他刚刚站起⾝形,店门外又有一人,匆匆走⼊。

  沈宗仪一见来人,便双眉微展,又复坐了下去。

  因为来人正是那新近与自己结,一⾝酒渍一口蒜味,本不修边幅,但却文武双绝,彷佛在当世武林中,极具声威地位的吴天才!

  吴天才别料曾对沈宗仪说准于午前到此处相会,因生平决对不轻然诺,倘若来到,便是失却“福星”佑护,⾝遭不测,甚至于业已进了替死城,请他不必久等。

  沈宗仪等到⻩昏,仍未见吴天才到来,心中不噤为他暗暗担心,决定在这“驻马集”的“五福客栈”之中,多等一⽇。

  如今,突见吴天才安然无恙赶到,心中大喜之下,遂暂时把受了岳倩倩⽩眼-事撇开。

  吴天才进店后,一眼瞥见沈宗仪,不噤喜出望外地,边自抢步走过,边自含笑说道:

  ‘沈兄,想不到你竟还在此等我?吴天才曾云今⽇午前不到,定是⾝遭大厄,你怎么不以为我没有你这位“福星”佑护,业已去往枉死城中走一回呢?”

  沈宗仪请吴天才坐下,命店家添菜酒后,扬眉笑道:“那些魑魅魍魉的鬼域伎俩,最多只能略为阻挠吴兄,那里会对你构成严重威协,小弟知晓吴兄必来…”

  吴天才微微一笑,摇手截断了沈宗仪的话头说道:“沈兄你猜错了,我之迟来的原故,并非遇上甚么魑魅魍魉以鬼域伎俩阻挠,而是追人追得太远,我们别后迄今,吴天才最少奔驰了八百里路呢!”

  沈宗仪“哦”了一声,目注吴天才扬眉问道:“吴兄这趟路儿,着实跑得不近,但不知为了何事,追的何人?”

  吴天才笑而不答,伸手⼊怀,取出了两件东西,放在桌上。

  沈宗仪注目看去,只见一件是只带盖小小⽟瓶,另一件则是上次见过,其上书有不少人名,长约八寸的⽩⾊令箭。

  吴天才首先启开⽟瓶,瓶中盛的,是一种红⾊体。

  然后,取牙签,蘸了体,把令箭上所书“要命渔翁鲍子铭鬼斧裂脑”等十一个双钩⽩⾊字体,慢慢涂成红⾊!

  沈宗仪一惊之下,恍然有悟地,向吴天才注目问道:“这⽟瓶之中所盛的,莫非就是鲍子铭的脑⾎?”

  吴天才点头笑道:“这老儿在见了我‘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之后,仍向沈兄暗下辣手那里还能容留…”

  沈宗仪叹道:“原来吴兄中途转向,往南行之故,竟是为了追杀鲍子铭…”

  吴天才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含笑接口说道:“我知道‘要命渔翁’鲍子铭在南面二百里外,有处巢⽳,以为只需赶去,必可手到命除,故觉今⽇午前之约,时光⾜有余裕,谁知这老儿恐惧我立即行诛,仓皇飞逸,竟被他多跑出二百里去?”

  这时,所添酒菜业已送来,沈宗仪遂持壶替吴天才斟酒,并关照店家多准备一碟辣椒,一些蒜瓣。

  吴天才笑道:“沈兄,你到还记得这两样我酷馋其味,非有不可的下酒之物!”

  沈宗仪笑了笑,以极度关切目光,瞪在吴天才脸上,缓缓问道:“吴兄江湖经验极丰,有没有听说过‘无情剑客’萧扬?”

  吴天才应声道:“当然听说过,这‘无情剑客’萧扬,功力既⾼,人又正直,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小弟对他虽未识荆,却神已久!”

  沈宗仪诧道:“你们只是神,彼此间竟未结过梁子…”

  话方说至此处,吴天才已听出沈宗仪话中有话“咦”了一声,双眉⾼挑地接口问道:

  “结过梁子?沈兄何出此言,莫非你在这段旅途之內,结识了‘无情剑客’萧扬,他并对我吴天才有甚敌对之意么?”

  沈宗仪觉得有点不便直言,又知吴天才是聪明绝顶,反应敏捷之人遂面带微笑地缓缓道:

  “真想不到,名震八荒的一位正派剑客,竟也被人收买,作了杀手…!”

  果然,吴天才一点就透,立即瞿然说道:“从沈兄的前言后语听来,‘无情剑客’萧扬充任杀手的目标,莫非竟是我吴天才,他要对小弟施展威震江湖的‘无情杀手’么?”

  沈宗仪点了点头,以极为平和的语音,含笑答道:“萧扬虽未明言,小弟却曾试探,看出他所要找寻的对象,似乎正是吴兄,适才遂有你们是否结过梁子之问?”

  这时,店家送上吴天才酷尝之物,吴天才遂剥了两枚蒜瓣,蘸些辣椒,投⼊口中,嚼得奇香四溢!

  沈宗仪生长江南,自然眉头微皱,但也只好尽量忍耐。

  吴天才享受了一番味之后,突地扬眉说道:“不对,不对,‘无情剑客’萧扬曾经作过一首述怀诗,其中有句云‘轻于利禄薄于名,大好头颅一掷轻’…”

  沈宗仪道:“我也听人传诵过这首豪气⼲云的诗…”

  吴天才道:“沈兄请想,像萧扬这等轻于利禄,薄于声名的⾎汉子,怎会被人收买,何况我又与他向无仇隙?”

  沈宗仪不等吴天才话完,自接口含笑说道:“我也这样问过萧扬,据说他之充任杀手,一非为名,二非图利,用意只在酬恩!”

  吴天才诧道:“为了酬恩?这样说来,是有个对‘无情剑客’萧扬曾有大恩之人,与我结过深仇,遂挟恩相胁,要萧扬对我下手?”

  沈宗仪道:“详情不知,但据萧扬的神情推测,大概不外如此。”

  吴天才又嚼了两枚蒜瓣,微蹙双眉,‮头摇‬叹道:“‘恩仇名利’四字,构成了既⾎腥,又复杂的江湖,仅仅一个‘恩’字中,便可分为救命恩,知遇恩,长者恩、美人恩…”

  说至“美人恩”四字,目光略瞥西窗,扬眉笑道:“咦,路逢豪客,座有鬓丝,西行途中,热闹得紧,想不到如此山野林镇之间,竟有如此倾城倾国的天人姿⾊?”

  沈宗仪知他“鬓丝”一语,指的是岳倩倩,遂目注吴天才笑道:“必有多才多艺⾝,始当倾国倾城貌,吴兄对这位绝代天人,若有关睢之念,沈宗仪愿为曹邱…”

  吴天才“哈哈”一笑,‮头摇‬说道:“吴天才一口蒜臭,満⾝肮脏,我追求一只癞蛤蟆,还差不多,只有沈兄这等英…”

  沈宗仪苦笑一声,正待答话,忽然目闪神光,面⾊立转沉重。

  吴天才与沈宗仪是对面而坐,发现他神⾊有异,知必有所见,遂回过头来,循着沈宗仪的目光看去。

  “五福客栈”门外,走进了一位相貌颇为英,年约五十的玄⾐书生。

  吴天才低声道:“沈兄,你突然神情紧张则甚,莫非认识此人?他…他是何来历?”

  沈宗仪神⾊颇重地,悄声答道:“吴兄请小心一点,更请尽量忍耐一点,来人便是于前途与我风萍投契,彼此曾口头结义的‘无情剑客’萧扬。”

  吴天才双眉⾼桃,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萧扬虽是当代武林的一流⾼手,但我吴天才却还未必怕他…”

  沈宗仪急道:“彼此若有深仇,⽩刃相向,流⾎五步,原是江湖豪侠行径,但既陌不相识,受人指使,生死相拼、却是无此必要,吴兄请看在小弟面上…”

  吴天才看出沈宗仪神⾊惶急,満面对自己关切之情,显非虚假,遂点头说道:“好,吴天才生平从不让人,今⽇就看在沈兄份上,佯作不知其意,看萧杨如何举措,再定⼲戈⽟帛之道便了。”

  沈宗仪扬目注店门,见萧扬已发现自己,遂赶紧站起⾝形!一抱双拳,向那位“无情剑客”含笑叫道:“萧大哥,小弟沈宗仪在此…”

  萧扬欣然喜地,大步走过,向沈宗仪扬眉笑道:“我们前途结义,匆匆为别,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与贤弟重逢…”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两道烂如岩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瞪在吴天才的脸上。

  沈宗仪知晓这场纠纷,无法避免,遂先向吴天才笑道:“吴兄,我替你引介一下,这位是我结义金兰的萧扬大哥,也就是名満乾坤的‘无情剑客’!”

  吴天才故意“哦”了一声,站起⾝形,抱拳说道:“久仰,久仰…”

  沈宗仪又为吴天才向萧扬引见,含笑说道:“萧大哥,这位吴天才兄,是我新好友,小弟在来途中,曾遭大厄,幸亏吴兄仗义授手,才救下我一条命儿。”

  吴天才闻言心中颇为感动,知道沈宗仪是故意把自己说成他的救命恩人,想拘住“无情剑客”萧扬,使他不便翻脸动手。

  果然,萧扬在听完沈宗仪的话后,双眉徽蹙,脸上现出了为难神⾊!

  店家添了杯筷,萧扬突然向吴天才举杯笑道:“吴兄,多蒙你仗义相助,为我沈贤弟消灾解厄,萧扬要敬你一杯!”

  吴天才含笑举杯,但他心机过人,生恐萧扬趁机发动甚么暗算,已把內外功行,一齐提到极致准备应变。

  谁知萧扬毫无举措,只在饮毕杯中酒后,向沈宗仪发话问道:“沈贤弟,我有桩事儿问你,希望贤弟要据实相答。”

  沈宗仪道:“萧大哥话请讲,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扬目光如电地略注吴天才,双眉一挑道:“假如我与这位吴天才兄,有场生死之争,无可避免,沈贤弟是采取甚么立场,站在那一面呢?”

  沈宗仪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小弟与大哥既结金兰,便如兄弟,自然是站在大哥这边,但是…唉…”

  他在一声长叹之后,竟截住话头,不再说将下去。

  萧扬道:“贤弟长叹则甚,有话尽管说,不必心存避讳!”

  沈宗仪又是一声长叹,目注萧扬,苦笑说道:“萧大哥,小弟与你有同样痛苦…”

  萧扬不解道:“与我同样痛苦?贤弟此话怎讲?”

  沈宗仪道:“大哥以名満乾坤的盖代奇才,竟肯听命于人,无非是衔‘恩’未报,势*

  出此,而小弟亦受吴兄救命深思,他与大哥若起生死之争,小弟太以为难,因报‘恩’则无法全‘义’,‘义’又必然辜‘恩”…”

  萧扬冷然挥手,止住沈宗仪,不令再说,转向吴天才问道:“吴兄,你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呢?…”

  吴天才双眉一轩,傲然答道:“就在⾝边,莫非萧大侠要对吴天才的这两桩俗物,加以指教?”

  萧扬‮头摇‬道:“此刻不必,但我要提醒吴兄一声,你与我沈贤弟同在一处时包管‮全安‬无事,只一分开,便将仗恃‘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与萧扬的掌中长剑,-决生死!”

  吴天才也是心极⾼傲之人,怎肯托疵沈宗仪,遂立即站起⾝形,向沈宗仪抱拳说道:

  “沈兄,吴天才要告辞‮夜一‬,我若活得到明⽇清晨,定当再来这‘五福客栈’,奉陪沈兄畅饮…”

  沈宗仪明知吴天才若与萧扬动手,则两虎相争必有-伤,遂尽量阻拦地,拉住吴天才,向萧扬笑道:“萧大哥,你且卖给小弟一个面子如何?即令非与吴兄动手不可!也请延缓到三⽇之后,让我在这段时间中,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萧扬‮头摇‬道:“此事必须牺牲一方,不可能两全其美,但时间方面,到可商量,我不单答应延缓三⽇,并不妨延缓到你们分途之后…”

  沈宗仪闻言大喜,目注吴天才,向他急急问道:“吴兄,我们还能同路多久?你是往何处?”

  吴天才道:“⽩⽔镇…”

  这“⽩⽔镇”三字,不噤把沈宗仪听得为之一呆?

  萧扬见状说道:“沈贤弟,你突发怔则甚?难道你也是前往‘⽩⽔镇’去?”

  沈宗仪口中喃喃自语道:“真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凑巧之事…”

  萧扬喟然一叹道:“这样说来,你们在抵达‘⽩⽔镇’前,是不会分途的了?…”

  吴天才傲然道:“萧大侠不必着急,你有的是机会,吴天才适才已向沈宗仪兄,暂时告别,我不会畏怯你‘无情剑客’大名,更不会托疵于沈兄与你金兰弟兄的情义之下!”

  萧扬苦笑一声,站起⾝形,向沈宗仪说道:“沈贤弟,萧扬暂且告辞!”

  沈宗仪想不到先告别的,竟是萧扬,遂愕然问道:“兄弟重逢,怎不畅叙一番?大哥是…是往何处?…”

  萧扬道:“你,我,他之间的恩仇情义关系,太以错综微妙,我要好好想上一想,大概到今夜三更,便可作一决断,故而我也用了那‘暂且告辞’字样。”

  沈宗仪认为事情可能已有转机,遂点头陪笑道:“大哥尽管考虑,小弟与吴天才兄,就在这‘五福客栈’之中,敬候指示。”

  萧扬略一拱手,玄⾊儒衫飘处,出店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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