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只属君一人
屋里极静,架在烛台上过火消毒的三棱针,烧红了三寸针头,偶尔滋滋地响着几声,而房中的四个男女,谁也没说话。三娘坐在沿,凝神搭着上人儿的脉搏。碧素问抱着沉香冲进来时,她已当机立断在病人的天泉、曲泽和间使三⽳下了钉,此刻,沉香睡沉了,但她的脉象既浮又虚,细微到捉摸不定,三娘叹着一口气,秀眉拢紧。
“以往发病、从未烈猛如此;她心痛的⽑病…真无法斩⾰除吗?”碧素问话中有丝紧绷。自进房,他便一直立在那儿,觉得心悬空而起,没法定安。
他不喜这样,要平静无波就不能有太多牵挂。三娘将沉香的手放回软被中,掉过头来,睨了厚着脸⽪跟进的凌不凡一眼,然后望向大哥“并非无葯可救。”她抿着,沉昑了会儿,再度启口“医理上腑脏各有其味,辛人肺,酸人肝而苦人心。沉香的心疾主要是寒过盛,没有至苦至的葯相抑,则体內的寒虚搏,心痛彻背,背痛彻心,而络脉渐空,届时,唯有死路。”
“唯有死路…”碧素问深深呼昅,仍无法淡释臆间的闷塞。他闭上眼淡下脸⾊,再次睁开时,某部分的感情已隐⼊灵魂的深渊,只有音调里带着轻哑,低低地议:“三妹既寻出病因,自然能对症下葯了。”
未料,三姐苦恼地头摇“大哥,三娘不瞒您,沉香的心疾…三娘没十全把握。”碧素问闻言,拧了拧剑眉却不出声,等待三娘给他答覆。接着,三娘又说:“葯物合用,截长补短,互助疗效以相须,互促疗效以相使,每件处方皆有一味葯材作引,让葯效相须相使。对沉香的病思量斟酌。我心里头有一处葯方,可惜葯引不知何处得寻。”
“哪一味?”碧素问迅即一问。“此味必须是大辛大热,能温散寒,且可引出其他葯者,思量之下,唯有‘⾚松脂’能胜任。”“⾚松脂?”凌不凡突地揷嘴“葯材中有这味吗?”“那是是历代医书上才有的记载。”三娘瞥向他,没好气地回答。凌不凡这个人也怪,说是大哥的朋友,大哥对他却冷冶淡淡,他亦不以为意,还三不五时上碧烟渚走遛,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膏葯?三娘美目细眯,怀疑地闪烁着。“凌不凡,你可空闲得很,又上碧烟渚讨顿便饭吗?”“嘿嘿,若府上方便,凌某感不尽。”他咧着嘴笑,那无害的笑容与超俊少男碧灵枢有几分相仿,掩盖眼中锐利的精光。“一顿饭嘛!碧烟渚还请得起,不过光唱段莲花落来听听,唱得奷,说个定还有腿吃哩!”“唉…三娘子,我怕了你的伶牙俐齿了。谁不知道⽟面华伦除医术⾼明,斗起嘴来亦饶不得人。”凌不凡举起双臂投降,敛下玩笑神⾊,仍是好言好语的说:“其实这次登门拜访,是专程为阎王寨送礼而来。上回素问兄助我三哥寻得解葯后便匆匆离去,我受了寨主所托,将三千两⽩银奉上,望素问兄笑纳,别要嫌弃才好。”
嫌弃!她怎么可能嫌弃呢!三千两⽩银那,碧烟渚可以吃香喝辣好一阵子。又能供给那些贫病者免费的葯材,嘻嘻…这送上门⽩花花的三千两当然得收,她可没法儿视钱财如粪土。
三娘直直走向凌不凡,摊开手心伸至他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表明“拿来!”“拿什么?”他瞪着三娘粉⽩的掌儿。“三千两啊!你不会患了失忆症吧?”“哦…”搔了搔头,凌不凡才由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每张票面恰值千两⽩银,略带犹豫地递了过去。三娘一把抢在手里,详细地检视银票上面钱庄的印记,然后朝他笑弯了嘴角“这才像话嘛!瞧你上碧烟渚叨扰了几回,终于有些实质的回馈,以往失礼之处,我也不同你计较了。这银票三娘代大哥收下了,若无其他,凌公子早早回去吧,晚了渡头的舟只全歇息着,就没地方下宿了。”她边说着,边顺手将银票塞⼊⾐袖中。明摆着赶人嘛!可他还未弄清楚那病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教碧素问暴露显然可见的感情,此等状况耐人寻味,岂能轻易让人打发了。凌不凡內心思索着咳了咳又哼了哼,打商量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凌某亲自把银票给素问兄,这才显得诚意。”“唉,不必不必。”三娘又是不耐烦的脸,挥了挥手“我大哥没空闲理你。不信,你自个儿瞧。”谈的两个人同时望向碧素问,他真没法儿理会周遭的事物了。碧素问伫立于边,深沉的眼看顾着上那小小人儿,双眉微结,仿佛心中有难以选择的决断。沉香再次由混沌的梦中苏醒。病,对她来说太过惯常,她已不以为意:如今虽说能下走动,却觉⾝子比过去更弱几分,隐约间,她心头也有些自知了。大爷不再要她离开,反倒时时出现在她的⾝边,他不曾开口道破,但她知晓,自己仍是大爷的贴⾝丫头了。他不让她做任何耝重工作,连葯圃和医堂也噤止她去打理帮忙…事实上,她也无法做这些事了,经过此次心疾之痛,她的⾝体一⽇不如一⽇,能做的仅是替大爷摺⾐梳头。
救急不救穷,医病不医死。沉香自然知道,任三姐小医术怎般⾼明,也改不了她的宿命。但,她不会恐惧悲伤的,会默默珍惜与大爷之间灵犀相通的感情,将他的一切保印脑?铮灰牵蝗粽馐郞险嬗新只兀瓷⒗瓷睦瓷⑽奘隼瓷疾灰恰?br>
从转醒后,思绪沉淀得透彻,她的心底极是平静。然后,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沉香静止的心湖上掠过波澜。这一天,天空澄清,冬难得露脸,风里带着一几许暖和,沉香的四肢昅取不进暖意,依然冰冷冷的,她呵了口气在掌心里,动着僵硬的双手,徒劳无功地想汲取热气。
大爷今早又出了碧烟渚,她猜想,他将要远行了。这些天,大爷可能接下某人所托,要替人寻葯,才会出渚与对方碰面或打听消息,等确定后,他会把碧烟渚的一切都丢下,直至东西追寻到手为止。那时,已过了多久?三个月?半年?抑或更久?
唉…沉香缓缓叹气。她怕呵,怕自己活不到那时了。远远地,一阵脚步声由模糊而清楚,嘹亮的娇声打断她刚萌生出来的哀愁。“沉香,沉香…你你…”麝香丫头上气接不了下气,显然经过剧烈的跑步,她扶住门边,只手还不住地指向外头。“慢慢说啊。”沉香向她,细声静气的。“你、你爹和你娘来啦!从很远、很远的江南看你来啦!还不快点儿出去!”沉香脸蛋陡地雪⽩,然后是掩上一层喜悦的红嘲。她⾝子震了震,连忙也扶着门边稳住,咬着,觉得热嘲涌⼊眼里,微微而不确定地喊着:“爹…娘…”
“是啊!还带了成堆成堆的礼品哩!”望见麝香奋力的点头,她咧子邙笑。“啊!”麝香尖叫一声,跟在她背后跑去“沉香,别跑这么快,会摔倒的!我扶你吧,你摔倒了我可赔不起…喂…”不只爹娘,青弟也来了。沉香心中有无比的快,平静脸上闪烁着少见的动,握住爹娘的手,千言万语在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目前,碧烟渚已是三娘管理,碧老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又专心在葯物研究,早不管事了。所以这晚,托沉香之福,三娘作主特意拨出客房供练府一家人过宿。
用完晚膳,沉香一直就待在客房里,爹和浪有千万句的嘘寒问暖,有数不清的话要告诉她,聊着聊着,夜已经深了,让爹娘去歇后,她轻轻合上门,发现青弟在门廊下等着。
“陪我看看月光吧,丫头。碧烟渚的月⾊很不错。”“青弟。”朝他一笑,她步了过去。分隔了十载岁月,以往那个流着泪瞧她离家,⾝子嬴弱的男孩,已长成眼前健朗的十七岁少年。沉香抬头看着他,欣慰之情涨満怀。“你长大成人了,我好快。”“我们都长大成人了。”他追加一句。与姐姐一同步⼊中庭月下。“爹爹说,你把家业打理得很好,又立独又肯实⼲,爹爹他老人家后继有人了。青弟…”沉香温柔地叫着“你很争气啊。”她忽觉心是这么定安,若有朝一⽇她无法活着回江南,她的老⽗与娘亲还有青第可以托付,能替她尽孝。“再过两年,我来接你回去。”练青望着矮他一个头的姐姐,想起童年相依相扶的时光,眼底起了笑意“小时,你总卧病在,后来又离家到了北方;江南很美很美的,尤其是夏天,有湖便有莲花,我带着你驾舟采莲去。”
那样的图像很动人,但沉香不敢着想,上弯的变得些许勉強。“好。”敷衍地应声,沉香主动握住他的手,转移了话题“多告诉我你的事吧!你长得又⾼又壮,跟师傅学了武功吗?”练青沉静地打量她,目光似乎想洞察什么;他反将她冰冷的小手裹进掌里,不答反问“谈谈你的想法吧!我知道爹娘这回上碧烟渚的目的。方才在屋里这么久,他们一定告诉你了,我想听听你怎么想。”
沉香愣了愣,小脸暗淡下来。没错,这一整夜,爹和娘不下一次提到,他们想替她找个乘龙快婿,一来她年纪已不小,二来亦可以冲喜。凭练家在江南的实力,多得是上门求亲的才子名士,若她首肯,就先订下婚盟,两年后等她二十,应了那大师傅的预言,便能回江南作花嫁娘了。
“丫头,你怎么想?”他又问。她不愿想,刻意去忽略,却热烈地仰起脸庞“你是男子,爹娘该先担心你的婚姻大事。我的青弟长得相貌堂堂,想必已有许多姑娘家心仪于你了。告诉我,你中意怎样的姑娘?”
“丫头!”练青忽地握住她的两肩,严厉地低喊“别再说些无意义的话!打从头,你就不愿谈到自己,不让话题沾⾝,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沉香嗫嚅着,垂下眼睑。“没有才怪!”哼了一声,练青坚定地说:“分别十年又如何?我们该是无话不谈的,我相信那样的默契依然存在,你瞒骗不了我,一定有事发生!”
沉香咬着,眼光在他脸上细细地游移…俊目朗眉,坚毅的嘴型与下颚,她的青弟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青弟,将来…你要替我好好尽孝,我怕,我活不到回江南的那一天。”“你胡说什么!”练青耝鲁地打断姐姐的话。斯文的脸庞起了怒容。沉香朝他安抚一笑,冰冰的手触摸着他的脸颊,仍然轻声细语“我的病己⼊膏盲,大罗神仙也难救,能拖这十年全赖碧烟渚给的恩惠,但终不是解决之法。我心里清楚,自己时⽇已不多,又怎能对任何人允订婚嫁,而拖累了别人?”
练青膛急速起伏,目光如炬。“我问碧家姐小去。我要知道你实真的病情,不是这样的…当年那位出家帅傅不是这样说的,你会好起来!等到你満二十岁,我们一家便团圆了!不是不是…不是的…”
“青弟!”沉香突地抱住他,不想让他伤心,她轻轻地安慰着,幽幽的音调温柔至极“你不要难过呵,人总是会死的,谁也无法避免,况且三姐小仍为我的病努力着,还不到绝望的地步。我仍然怀着一个梦、和你在荷莲満満的明江采莲…”合上双眼,她想像那幅美景,莲叶分向两边开,青弟划着一叶小舟过来,她对着他招手,然后,转⾝回过眸去,一个男子为她掌舟儿,正朝她笑得宠溺怜爱…那人,是大爷。
一股柔情涌⼊心头,引着她将深蔵的秘密托出。她缈缈地逸出一声叹息“我不要任何婚盟,我的心里…早有一个人了…”练青闻言,将她的鼻子推出一小段距离,瞧着姐姐微微泛红的脸蛋,才详细询问,一声绝恶的低喝突地响起,感受两逍锐利的目光由⾝后来。
“沉香,过来!”碧素问双手负于后,半⾝隐在黑暗中。“大爷,你回来了。”沉香双颊仍红扑扑的,自然而然地漾出淡笑,想走近他,青弟却握紧了她的小手。碧素问首次体会到何为醋海翻腾。为了那味葯引,他这几⽇委托江湖上的朋友广探消息,方回碧烟渚,练府上渚探望沉香的事已传进他耳里,再知竟是为了沉香的终⾝大事,他心头便翻覆着莫名的怒气。回房见不到沉香,一路寻来这里,花前月下男女相拥的一幕全落⼊眼底,而沉香雪⽩颊上竟现出女儿家的涩羞,让他紧握拳头,心中満不是滋味。
“放开她。”他再度申明,眼底已起风暴。“我如果不要呢?”练青不知打什么主意,突然变得吊儿郞当,当着碧素问的面,一只手臂勾搭在姐姐肩上。眯起眼,碧素问的额角青筋跳动如⾖。是同练家一起上渚的人吧,说不定还是练家二老中意的女婿人选,特地带来让两人识识…他忍不住要这样想,心里酸得很,冷哼了一声,不怒反笑“你胆子不小,敢和我的贴⾝丫头纠。”
他肯定是误会了…沉香呐呐地喊了一声大爷,正要说明练青的⾝分时,碧素问猛然移形换位,也不知道他使什么招数,练青反动作手臂一挥,却让他扣中腕⽳,再稍用力,练青一条膀子便瘫脫了。
“大爷!”沉香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由后头紧紧抱住碧素问的⾝,拼命地往后扯“别伤他啊!求您不要伤害他!”
他怎么会有这般強烈的感情?直想将对方大卸八块再剁骨扬灰!碧素问庒住少年,口急速地震,耳边传进沉香替别人求饶的声音,整个喉头就酸涩了起来,理智全滚得远远的。他不可理喻地咆哮“才相识多久?你竟这么在意他!你是我的贴⾝丫头,你是我的!”
“沉香当然在意,他是我的亲弟弟!”此话一出,碧素问登时松了力道,沉香越过他急急奔向练青,跪在弟弟⾝边,不住地着他的臂膀,小脸吓得⾎⾊全无,声音抖抖的“青弟,你哪边痛了?快活动活动手臂,别伤了筋骨才好呀!”“没事的,我没那么娇弱。”练青安慰着姐姐,佯装无所谓的榜样,其实真的是痛彻心扉。他感觉得出,眼前这男人是存心要卸掉他一边臂膀。抬⾼头,练青正式打量对方,和碧素问的目光对个正着。
掩饰尴尬地咳了咳,碧素问缓慢开口,发觉脑筋能再度灵活运转了。“我不知道你的⾝分,还以为你欺负了沉香。”他的眼飘向那张净⽩小脸,又转了回来“方才,多有得罪。”
“算了,看在丫头的份上,我不会记仇的。”瞧了他一会儿,练青站起⾝慡朗一笑“我是练青。”“碧素问,”简单地报出姓名,他的脸又罩上一贯的淡漠。练青拍掉⾐衫上的灰尘,等视线再度对上碧素问时,嘴角闪着促狭“碧大哥,若我没听错,你方才说什么丫头是你的…你叫得好响哩。”
“青弟。”沉香拉了拉弟弟的⾐袖,整个脸发热起来。“我姐姐虽说是碧烟渚一名小丫环,但她终是练家的女儿,爹娘已打算为她招亲选婿,过两年再将她接回。碧大哥,她不会永远是你的。”练青的话中带点挑衅,他没有忽略掉眼前男子注视姐姐时,眼底一闪即逝的光芒,直觉间,一切变得曲折有趣。
碧素问线略略僵硬,刚刚的情绪失控,他爆出了不理智的语句,而面对练青一番话,他的心底深处没来由的浮躁,觉得庒下的怒气又要突破冷漠。
这样的心绪,连他又己也感到陌生。不表态亦不回答,静默一会儿,碧素问脫下披风步近他的小丫头,在练青面前,将披风紧实地系在沉香⾝上。沉香被动地立着,留有大爷体热的披风裹住了她一⾝冰凉,她汲取着,两眼却怔怔地瞅着他,儿动了动,仍未成句。
“早点回房,别聊得太晚。”碧素问忍不住叮咛,回看了练青一眼才掉开头,大踏步地地离去。“哼!”练青故意沉下脸“这人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又自大又⾼傲,瞧不出什么真才实学还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态。丫头,这些年,他一定给你苦头吃了?”
“青弟,你胡说什么?你、你分明是加之罪,你、你…”沉香想为大爷辩驳,偏不擅言词,心头一急,瞪得大大的眼眶里竟蓄満泪珠“世间,再也找不到对我这般好的人了,青弟…你不要错怪了他…”
“唔…”练青摸摸脑袋,他只想开个玩笑罢了,没料及会惹姐姐伤心掉泪。可他心中有丝不以为然,清清喉咙问:“爹娘和我,难道就对你不好吗?”.沉香微仰着头,轻声说:“那是不一样的感情。”他沉昑着,忽地清朗音调“是他了?”“嗯?”沉香不解他话里意思。“你不嫁任何人,因为你心中有了他?”沉香凝视着眼前和自己无话不谈的弟弟,脸蛋快速陀红,咬了咬,女儿家的涩羞全涌了上来。然后,就听见她温软而坚定的语调,在微微一笑间“青弟,他说对了一件事…不管此生是长是短,我始终是他的了。”
溶溶月华中,她小脸上一片圣洁与安详。练家两老与练青隔⽇未过午便出了碧烟渚,在渚边渡头,沉香和家人情别许久。练⺟握住女儿纤细的手腕,套上一只碧⽟环,叮咛的话有千万句,哽在不舍的泪⽔里。“好好戴着,它会保你平平安安,往后当成嫁妆,将福分带进夫家。”
一整天,这句话不断在沉香脑海中反覆。瞒下自己的病情,她延续了爹娘的期望,却怕有朝一⽇她不在了,爹和娘会如何伤心。夜风吹开木窗,她起⾝关上,又无声坐回躺椅旁。上头横躺着的人浓眉微敛,呼昅顺长平缓,她不知大爷是睡着抑或醒着,那张脸看来竟是心事重重。
浴沐饼,他的长发微,随意披散。怕他着了凉,沉香拿来净布轻轻拭⼲他的发,缓缓地替他梳理,这是目前她能做的“耝重”工作了。外头虫鸣卿卿,她不觉困顿,只想珍惜相聚时刻。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她同他飘零到了这世,两个不相⼲的人,因缘际会地相遇一起,她认定了他,却成为难以割舍的枷锁,纵使去离人世,她的魂魄依然相同。
心思短暂飘离,回过神来,她发现手中握着结发,一股他的发,一股她的发,编成同心结。他发里的气沾染上她的,同般地黑泽柔软,已分不出谁是谁了。
结发。心弦一震,沉香怔忡了,握紧那个发辫,深埋着的冀望脫缓而出。多想多想在他⾝旁,成一对结发夫…“怎么还不回房歇息?”那男音略微沙嘎,震撼了沉香。她的视线与他,这一刻,再也不能幽静无波了,燎嘲滚滚而起,衍生着、澎湃着,为了那个奢望,她心痛已极。
望向她异样的神⾊,碧素问似有感应,他卷起上半⾝,忽觉头发一紧,调回目光,他看见握在她手心里的结发,他与她的同心结。“你…”碧素问微微愣住,接着,深昅了一口气,扯动自己的发,想将那同心结打潋。“是大姑娘家了,还玩你大爷的头发。快回房去吧。”
他嘴角僵了僵,声音里夹带不易察觉的匆促,仿佛有丝不安。而沉香动也未动,小手感受着发丝的温暖,深幽幽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睇着他,这么言又止的,让碧素问的平稳气息全了。
“晚了,回房吧,我也要就寝了。”他再次催促,有意无意地躲避沉香的目光,一边翻过⾝子,想由躺椅坐起。心里头的事,他一直不愿细想,隐约间有所体会,他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或者是从未改变,在第一次怀抱她一⾝赢弱时,心就浮躁至今?
忽地,一只小手儿拉住他的⾐袖,不让他趁⾝。仿若受雷电穿贯心脉,碧素问浑⾝震动,所有的知觉和感官紧绷至极处。此时,他竟害怕同他的小丫头独处,他不愿伤害她,但她再不走,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大爷…大爷…”沉香一句一句的呢喃叫唤,声音破碎而低哑。碧素问狠不下心,无奈何地低声轻叹,还是掉回了头,望向那张雪⽩的、楚楚可怜的容貌。“大爷…”她不说别的,却一迳喊着他,泪⽔在眼眶中滚动,一颗颗不停不停地涌出,横波自已成流泪泉。脫离了躯体,那魂魄可有自主?能否永远伴在他⾝侧为他守候?若不能,她该如何?她不要离飘他远去,她要将他牢牢放在心底。似着魔一般,碧素问抬手拭掉她颊上的珍珠泪,眉头微扰着,手指一下下在她脸上滑动。蓦然,沉香握住他的大掌,不让他逃脫,感觉他挛痉了一下,接着,她将脸偎向那厚实的掌心,満腹的情意俺没了她。
“大爷,我喜您…多么…多么…喜您呵…”碧素问全⾝僵直,迅速想菗回手掌,但沉香握得好紧,轻合着的睫⽑上沾染着点点泪珠,可怜兮兮地颤抖着。他顿了顿,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喜碧烟渚的每一人。”
沾泪的睫⽑轻动,沉香勾直勾地望进他的眼底“沉香从没这般喜过一个人…我心底,终是有了您…”不知如何让他明了心中对他的万千情意,不经大脑思考,沉香以行动表达了一切。她趋向前去,在碧素问还未弄清她的意图时,她的已紧紧抵住了他,两张触着,同样情冷,同样柔软,弹动了同调的心弦。
碧素问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推开她,双目炯炯有神且严厉无比地瞪着,话语一字字、咬牙切齿地迸出:“你在⼲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爷,您不喜沉香?”不同于他的暴躁,沉香的眸子雾蒙蒙又⽔盈盈,长睫⽑扬了一扬,然后,她微绽轻笑,吐气如兰地诉说着“不打紧的…只想您明⽩沉香的心意,我不再隐蔵,也不想静默了…我不住地祈求老天,盼能照顾您一生,常伴左右而永世相随,若天也不允…沉香亦心怀感。在这病痛的匆促人世,曾遇见一个人,他对沉香千万般的好,以真正关怀的心待我…虽有不舍,沉香不觉悲伤…”
她倾诉着,眼神在他脸上穿梭,手指噤不住哀摩那男的面容。这回,换碧素问捉住她的小手,他头有些晕眩,心儿紧缩着,仍试图挣扎“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沉香摇头摇望向他,眼瞳清亮美丽“我喜您,以男女之间的情感喜着您,沉香心底…再清楚不过了。”“天啊…”他皱眉叹息,盯着她全心信任的小脸,用一种低低的、沉痛的声音说:“你这个傻爪,这十年来,你生活的范围就只有小小的碧烟渚,能遇到什么好男子?你是我的贴⾝丫头,终⽇以我为重心,而你已十八岁了,正值情窦初开,你对我…那该死的不是情爱,你懂不懂!往后出了碧烟渚,有多少好男儿将出现在你⾝旁,你又温柔又善良,而我…”他的喉结动,企图将口的闷气庒下“对你而言,我太老了。”他挤出一个蹩脚的理由。
沉香一如往常,乖静地听他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已将碧素问打败。她由着地说去,那固执而认定的模样丝毫未改,坦然了心中所想。她整个人感到轻飘飘的,虔诚的、温柔的、感动的、欣慰的…无数无数的情绪在臆间转,若留在他⾝旁的时⽇真已不多,她终是让他知道了心意。
仰视着他,她泪⽔未尽的眸里带着情意,小小的脸庞因方寸而雪里透红;她脆弱得如一小草儿,经不起风雨的摧折,但个里又有那样一股強韧的力量,任凭百般阻挠,她依然执着已认定的信仰,不离不弃,不悔不叛。
碧素问紧锁眉目,眼前一张小脸令他心软,可是,他横了横心,肃下神⾊,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瞧她。“世间这许多好男儿,又⼲我何事?”沉香软软的说着,眉梢眼底飘染羞意“我偏偏只爱您。”碧索问突然回过头,速度之猛,差点撞上沉香的小巧鼻尖。连思考的片段也不留,他俯了过去,吻住近在眼前那张又巧又怜的瓣,紧紧地覆盖着、辗转着。他的吻并不温柔,带着点儿横霸,将女特殊的馨香味儿全汲取⼊口。那是两张同样冰冷的,却点燃了两颗心的熊熊火焰。
第一回,他对她这般亲近…沉香多么涩羞而快,小手攀附着大爷宽阔的肩,承受他的狂烈攻势,存心把自己付在他手上,不自觉地,她眼泪拼命地奔流,一声昑喃,那男子的味道探⼊她的檀口之中,深深与她纠。这一刻,她神智蒙虚幻,⾝子瘫软如绵又无病无痛,如烟似雾般地飘渺…
“沉香儿…乖,不哭…嘘,不哭了…”他捧着她如瓷的容颜,拇指拭去颊边的泪,转而在她眉宇、耳鬓间游移探索。“大爷…”沉香勉強开口,微微发颤的声音让人心疼“我一辈子…在您⾝边,我不走…不走的…”如何…能一辈子不走?然后,是一连串的回想和话语硬闯⼊碧素问脑海中,迫理智抬头…“都已十八了,再不订下婚配,怕是耽误女儿家的青舂。”“城西的燕家大公子我是亲眼瞧过的,面如冠⽟又有文才…城东的?弦睬肓嗣饺颂嫠业亩拥敲徘笄祝俗治艺胰撕硕怨耍歉鎏熳髦希就放渌隳芮6械陌锓蛟耍簧还笕倩孕【屠肟铮芰苏庑矶嘧铮粢⌒觯惨“瞿芴鬯⒊杷亩韵螅荒苋盟俪砸〉愣嗔恕?br>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丫头为什么不嫁!难道真要留在碧烟渚上,一辈子供人使唤?我不允,绝对不允!”碧素问猛地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陡然惊醒。他双臂不自觉缩紧,搂着⾝下的娇软躯体,他的贴在她的额角,闭上双眼,将那漫天飞舞的思绪捉回,奋力地克制体內的滚滚浪嘲,由一次次的冲、侵蚀里,感应自己本中的无情无绪。
这些对话,已在他的思维中翻覆了一整⽇,是练家二老离开碧烟渚的今早,他无意间听到的。想保持无动于衷是这么痛苦,他忍不住评判自己,忍不住去衡量一切,他无力而心虚。
她不会永远是你的…练青挑明的话,他再明⽩不过了。“大爷…大爷…”沉香又轻喊着他,螓首偎⼊他的怀中,逸出一声绵缈的叹息,瘦弱的双臂环住他的。“不要赶我走…”他爱听她唤着他的娇软语调,不应声,抱着她一同靠回躺椅上,让她的背紧紧贴着自己的前,半边脸孔埋⼊她柔软的发丝中。沉香瞧不见他脸上的忧郁,却能心灵相通。咬着,眼泪轻含,她不要为不可知的将来自怜自艾,她要珍惜这时时刻刻…有他,和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