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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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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的残酷

  那个男人死了。

  消息传到男人耳中时,他正难得地独自沉思着。

  近乎翡翠⾊泽的冰冷绿眼,在那封短笺上轻一扫视,然后便把它你进了火炉內,任由它被火光呑噬。

  注视着熊熊红焰的眼是无动于衷的,是毫无意外的,也是沈而森冷的。

  他死了,所留给我的却是更大的挑战。

  被誉为“⻩金美童”的男人,即将从青涩的少年步⼊成人的世界。

  向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在出乎他预料的地方,尝到首次挫败之后,他褪去了鲁莽、生涩、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少年脸孔,换上的是工于心计、深怀城府、着盘算的心等待猎物的成人面容。

  过去总是鹰扬的眉,现在重重地深锁着;往昔总是勾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畔,而今严肃地轻抿着;从前总是挑衅、‮逗挑‬、挑情的绿瞳,这时,是一泓神秘的青潭,是令人参不透、摸不清的丛丛浓荫。

  曾经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世界上没有我无法得到的东西,也没有我‮服征‬不了的困难。

  男人从火炉前的沙发椅中起⾝,替自己倒了杯酒,来到窗前。

  屋外,已是晨光乍现的时分。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平静的校园內,再过几个钟头,男人就要由这座向来以收容贵族‮弟子‬、学风严格的学校中解脫。

  而离开校门后,等待着他的是一场盛宴。

  庆祝男人的毕业,也庆祝他将承袭家名,成为布里司基大公爵十二世。不久的将来,按照所有卫罗斯贵族‮弟子‬的传统,他会投⾝军旅,并且在那儿获得与自己地位相称的军事力量。

  地位、财势、力量,所有的道路都为他铺设好了,这是上天单为他一人所铺的红毯大道。

  如果能将这些眼睛看得到的虚华、浮实,替换成唯一我最想要的,有多好?

  诞生于⾼贵家族中与生俱来的贵气,成长在优渥的环境中所培育出的霸气,融合而成的天‮导领‬者,拥有着⾜以和“大公阁下”这样⾼贵响亮头衔相称的魅力。男人的存在彷佛是要讽刺上帝所谓“人生而平等”的言论,他独占的优势是那么地多,多到让凡人无法不嫉妒、不怨尤上天的不公。

  可是,此时此刻理当握有一切幸运筹码的男人,脸上并不见一丝愉。

  我的心再清楚不过,即使我获得了世界,即使我赢得了天下的人心,我想要的那一颗心,却已经被人带走。

  伴随着那个死去的男人,我所爱的人,他的心也随之死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啜了口酒,同时,一名不速之客静悄无声地开启寝室的门扉。

  “我猜得没错,你果然还没睡。”

  伫立在窗前的男人并未回头,他听声音也知道来者何人,而那绝非他⽇思夜梦,‮望渴‬能再见一面的人。

  “一个人喝酒多闷,我来陪你吧!”

  访客反手将门关上,不请自⼊地走近他。从男人的手中夺走⽔晶杯,笑靥人地说:“你呀,别老绷着一张脸行不行?我真是看腻了你这张世界末⽇来临般的苦瓜脸。天底下有什么事能让我们的渥夫大公这么地苦恼呢?说来听听。”

  绿瞳不为所动地在访客的脸上驻留片刻,他冷冷地回道:“我还没继位,别喊我什么大公,谢维克。”

  把手中的酒一口喝⼲,自诩为男人⾝边唯一称得上“好友”兼“死”的恶友:谢维克.李奥提多.查尔斯敦,不客气地拿起酒瓶,再添了一杯新酒,说:“不过就差那么几天,有必要这么婆婆妈妈地计较这个吗?”

  望着谢维克递到自己边的酒杯,男人推开它说:“在学校的最后一晚,你怎么不把握时间,和你那些玩伴们道别,跑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苏兹中学是所远近驰名的贵族中学,也只收男子,可是这并不妨碍谢维克游戏花丛间的习惯。仗着他紫眸银发的傲人美貌,⼊学至今,获取苏兹中学史上头号花蝴蝶称谓,且当之无愧的美男,在这毕业前夕,岂会乏人问津、无人陪伴?

  “你想我是那么没效率的人吗?我早已经花了三周的时间,和⾝旁的玩伴们一一道别了。再说,渥夫,我记得不久前你也是我的『玩伴』之一,不是吗?我可是特别和你来‮存温‬这最后‮夜一‬的啊!”晃动着酒杯,挑⾼了半边眉⽑,紫瞳流动着戏谑波光,说。

  这令许多人无法抗拒的‮逗挑‬,男人视若无睹,且无意响应。

  “…怎么,要装作没听到吗?啧,近来这几周,你倒是把自己噤闭得死紧,大家都在传言你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弄得自己意志消沉了。但我想这些传言,你庒儿不当它是一回事吧!”

  不在乎男人有无反应,紫瞳之主继续往下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是何时有了转变。你陪伊凡回家去探望他养⽗之前,还是我所认得的渥夫。可就在伊凡的养⽗病重,使得他无法返校继续就读,你一个人只⾝回来之后,就成了…一头郁的野兽。像是窝在自己巢⽳中,自着伤处且不让人*近的孤独野兽。”

  一顿,观察着男人面部的表情,以多年友人的关心,谢维克孤注一掷地问:“莫非你和伊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人的面部终于有了表情,他勾起傥笑,绿瞳却冰冷依旧。

  “什么事?你怎会认为我与伊凡之间会有任何⿇烦发生?谢维克。难道我不能心情不好?还是我不能洗心⾰面,决定不再游戏人间,非得要成天和你鬼混,才是我渥夫.拉沃尔.布里司基的本⾊?”

  紫瞳幽怒一黯。“…你可以继续唬我,说你没有事。可该死的!渥夫,就是别装出这种欺骗你自己、欺骗世人的笑脸!我不是瞎子,看得出你的笑容里有没有一颗心;你的人虽然站在这儿,但我敢打赌你的灵魂本不在这间屋子里!”

  “不要动,谢维克。”

  无意和好友起争端,男人抬起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不知道你在焦急些什么,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真的,我没事。”

  假使当事人坚持不肯吐实,那么旁人再怎么推敲钻研,也不可能猜得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吧?

  想要知道答案,大概…谢维克悄悄蹙起了眉,只有问问另一个人…伊凡.爱.奥古史坦或许会知道。

  问题是,等伊凡再回到苏兹中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想起那位容貌清秀、有如东方搪瓷娃娃的学弟,谢维克便不由得要叹息。倘若天底下要找一个比渥夫更难搞、更不愿意向他人求助、能以一张淡漠的表情掩饰太平的⾼手,恐怕非伊凡莫属了。

  也许是东方人的特。早年曾在东方古国住过一段⽇子的谢维克,总觉得来自那地方的人都异常內向、含蓄、矜持。他以为出⾝北方寒国的自己,子已经够冷了,但和伊凡相比,谢维克才知道自己算得上“热情如火”

  萦绕着神秘气息的学弟伊凡,和⾝为上天宠儿的渥夫──原本这两人论个、论出⾝、论喜好与生活圈子,在种种条件之间是没有接点存在着,也没有理由会凑在一起的。

  可是人无法判断在什么地方,将会邂逅什么样的人、会受什么样的人昅引、会被什么冥冥之力所促使,而将命运紧紧相系,不是吗?

  他们不仅相遇了,还因为几件偶发的事件而产生了会点,不知不觉,伊凡融⼊渥夫的生活圈內,甚至…

  渥夫曾说他爱上了伊凡。

  只有一次。

  就在渥夫将自己噤闭起来之前。

  而谢维克在那之后,便再也不曾听他主动提起伊凡的话题了。

  任何扯到“伊凡”两字的话题,都被渥夫有意无意地略过,就像方才一样,他径是装作一副早已经忘记“伊凡”是何许人也的态度。渥夫若没有这么“刻意”谢维克还能解释为他是一时兴起,现在已经没了‮趣兴‬。偏偏他越是刻意闪躲,也越是让谢维克觉得事态严重。

  “我们即将要毕业了,渥夫。”

  沉下脸、静下声,谢维克尽着好友的义务,语重心长地说:“无论我们在‮生学‬时代如何轻狂,一旦离开这扇保护的校门,等着你、我的都是现实成人世界中的严苛挑战。尤其是你,要承袭大公爵的权位,往后你肩上所担负的也不是寻常人的重担,我认为你有必要把过去的种种完结。最好,把伊凡的事忘了吧!”

  男人默默地撇开头,凝视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谢维克苦口婆心的劝告。

  由任何角度去思考,渥夫和伊凡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男人、一名受到排挤的东方人,加上他不过是个区区穷伯爵的养子,伊凡能以什么样名正言顺的⾝分,和渥夫在一起?

  友人或臣子…也许可以。

  情人…万万不可能。

  校內的时候可称之为风流韵事,校外便是一大丑闻。假使未来的大公爵拥有了男恋人,女王会坐视不管吗?渥夫是女王私生子一事,早是公开的秘密,儿子的丑闻等于是⺟亲的丑闻,以女王陛下的格,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不可能奢望要女王接纳伊凡吧?

  如果渥夫非要伊凡做他的情人不可,那么…最好象我一样,也有你弃一切的心理准备。

  谢维克不由得苦笑了,他又有何资格劝说别人呢?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关,要怎么样才能叫别人跨越这道障碍?

  罢了、罢了。

  “你就当成是耳边风也无所谓,渥夫。不过伊凡真的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和我们朝夕相处,却不见他被我们俩沦丧的道德观念所影响,他依然保持着像⼊学时一样的洁⽩‮纯清‬。这不是简单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莽撞地破坏了伊凡的幸福,假使你真的爱着他,就为他思考,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吧!”

  把最后的一口酒喝⼲,谢维克似是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低语道:“有时,爱一个人需要有放下的勇气,我希望你懂。”

  没打声招呼地,谢维克径自离开了男人的房间,把男人原本所拥有的独处空间再次还给他。

  男人这时才缓缓地把目光移向关闭上的门扉。

  如果能忘记…

  人便不会有痛苦的感受。

  如果放得下一切…

  就连这条命,我也不想要了。

  可是…

  沸腾着、翻滚着、灼热着、焦虑的,这一颗活生生、有力跳动的心內,⾼⾼涨満的強烈情,它不肯放过我。

  ⽇复一⽇、夜复‮夜一‬。

  它只有⽔涨船⾼而不见消散、退去。有多少次,曾想着要放下,偏偏他的⾝影就是不肯离我而去。

  绿瞳深处迸出森幽的光芒,男人抿成一条直线的,显示出他已坚定的心意。

  那个男人死了。

  带着伊凡的爱。狡猾的情敌以一种最卑鄙的方式,获得了这场胜利。和活人竞争还有超越对方的希望,可是和死去的亡魂战斗便意味着绝望。

  我发誓,我不会把你让给一个死人的。

  伊凡。

  你或许认为一辈子就守着心中那份逝去的爱,是幸福。

  鬼扯!谎言!少撒谎了!

  我不认为那是事实。

  世界上没有一种幸福,是明明活着,却将自己的心跟个死人埋在一块儿的!

  要是上天能让红海分成两半,那么我便要把你的心从死人的⾝上夺走!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你从那样的谎言中拉出来,我要你属于我!

  男人握成拳的手敲击在脆弱的窗面上,应声迸裂的玻璃碎片哗啦啦地四散坠落,宛如是一地的莹星泪珠点点烁烁。

  数个月后。

  提着医药包的⽩发老医生,从奥古史坦大宅的二楼步下台阶。等待在楼梯旁的是十六、七岁的年轻黑发少年,以及一名更加年幼的褐发男孩,两人都是忧心忡忡的脸⾊。

  “医生,请问我妹妹她…”

  隔着单眼老花镜片,医生先是抬了抬眉头,接着轻咳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让她接受治疗呢?拖到这么晚才让我诊治。现在她肺部的感染很严重,我虽然已经开最好的药给她,不过能不能撑下来,全看往后老天的恩泽保佑。你们最好先做点心理准备,也许她是保不住了。即使小命能保,后遗症也不少。”

  褐发男孩沈不住气地扑上前,不住地你打着老医生说:“你胡说!娜娜会好起来的,她才不会被这点小病给打倒!”

  “你…你在⼲什么?没礼貌的孩子,快点住手!”医生被这阵没头没脑的攻击,给气得红一张脸。

  “乔,不可以!”年长几岁的黑发少年,慌张地把男孩架开,还不断地向医生低头道歉说:“抱歉,我弟弟太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原谅他的莽撞。”

  “哼!”一拂袖,医生你下冷瞪。

  少年抢先挡住迫不及待要从大门离开的老医生。

  “请您等一下,医生!您说娜娜会有后遗症是什么意思?”

  一脸不耐的医生勉为其难地说:“她一生都会是个药罐子,而且会是个很棘手的病人,普通人的一点小风寒她都噤受不起,最好请个专门看护来照料她。要养大她可不容易,肯定要花上一笔庞大的医药费。”

  “…拜托您帮帮忙,想个办法。不管要花多少钱,只要能让──”

  医生一瞥屋內家徒四壁的样子,冷漠地说:“还是先看病人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再说吧!依我看,那孩子活下来也未必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你们这样贫穷的人家。”

  “关于医药费,我一定会努力筹措支付给您的。”

  “最好是如此。我可不是在做慈善事业的,孩子。今天也是因为有人先帮你们付了诊疗费,我才会在百忙中来这一趟的。⽇后要是病人有了起⾊,你就得准备个三、五年份的医药费用,钱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少年困窘地薄赧了脸,咬着牙低头说:“是,我明⽩了。谢谢您今⽇在百忙中菗空前来。”

  仰着傲慢下颚的老医生,前脚才离开门,后脚褐发男孩已经冲着他的背影大叫着。“你这个两眼都被钱塞住的庸医!再也不要来了,混帐!”

  “乔,不可以这么说。”黑发少年扣着没有⾎缘的幼弟的肩膀说:“我们能找得到一位愿意来看娜娜的医生,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乔愤怒地回过头,年幼的脸上満是埋怨。“伊凡哥才是!⼲么对那种没医术的家伙毕恭毕敬的?他那样说娜娜,难道你不生气吗?要是⽗亲还在,他一定会把那家伙给轰出去的!我才不管那家伙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劈头发怈完愤怒后,少年往屋外冲出去。

  “乔!”

  看着在草地上渐渐跑远,最后不见人影的弟弟,被丢在门前的黑发少年着两道黑柳眉的眉心,轻叹一口气。

  “我也不想相信啊,乔,但我们都不是医生,除了相信医生的说法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让娜娜好起来。”

  喃喃自语的少年,⽩皙脸颊上有着削瘦的暗影。本来就不是⾼大健壮体格的他,在这几个月內因为家庭的接连变故,益发鸠形鹄面。纤细的⾝子,彷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跑。

  咕噜噜的,肚子又正巧在这时候发出令人丧气的声响。虽然没有食,可为什么时候到了,腹虫仍会自动地敲起准时的钟声呢?

  也许是神子在告诉他,无论处于多大的悲哀,⽇子照样要过下去吧…

  要是⽗亲还在的话…

  少年忍住几夺眶的热泪,眼。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沉浸在悲伤中,无助于现实,他还有弟妹要照顾,还有奥古史坦家的责任必须扛起。

  在乔和娜娜长大之前,这些、全部,都要*他一个人努力地支撑下去。

  振作点!伊凡.爱!你不能忘记⽗亲临终前的代。无论有多么地辛苦,一定要让奥古史坦家继续生存下去!

  堆积如山的燃眉之急,让人心慌意。而他们此刻最大的困境,便是先前医生所提到的“钱”

  ⽗亲走后,整个家顿失依*。历年的农作欠收,早就使得奥古史坦家负债累累,而⽗亲留下的庞大医药费及娜娜未来的医药费,都是让家中财库雪上加霜的原因。家中能缩减的开支,在这两个月已达极限,再不想想办法,很快地就会面临断炊的危机了。

  其实,要不是几天前的一笔及时援助,他们早已断炊。

  少年咬着,回想那一⽇渥夫学长的来访:先是轻松地以一袋金币打发上门讨债的债主,继而了解到奥古史坦家捉襟见肘的困境后,渥夫表示要给他一个易的机会,帮助他度过难关

  我可以拯救你脫离困境,只要把你自己卖给我,伊凡。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为什么学长要买下他呢?

  这是考虑了好几⽇之后,伊凡仍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继承公爵之位后的渥夫学长,神态和在校內时有了极为不同的转变。过去浪不羁的气息被华贵的权势之味所笼罩,尊荣的军袍装饰出位⾼权重的卓越非凡,在在让伊凡体会到两人之间形同云泥的差距。

  原本,我们就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啊…深刻地认知到这一点之后,伊凡觉得过往和学长们在校內把酒言的哥儿们情,犹如一场虚幻不实的梦。那些嬉笑怒骂、玩在一起的回忆,现在也褪去乐的⾊泽,徒留一抹余韵,而那段璀璨如星的缤纷岁月,是不会再回来了。

  我真是愚蠢,竟以为能和学长平起平坐。

  伊凡现在晓得,学校所提供的屏障只限于那一小块天地,一旦离开保护的墙之外,冷冰冰的现实就是:地位上、权势上、财富上,渥夫本是⾼⾼立于许多人的顶上,也远远地站在伊凡的顶上。

  以后,我必须时时地提醒自己这一点。不知天⾼地厚、⾼攀学长为朋友的⽇子,已经结束了。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做渥夫学长的朋友呢?

  至于当初渥夫给他的三天期限,早已到期。

  对于这几天频频接受渥夫的好意,伊凡深感不安。不管是方才的医生,或是前几天收到的那袋米粮,全是渥夫一手安排的。伊凡不能否认,这些帮助都像是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他也并非不知感,可是那一种“越欠越多”自己怎么“偿还得起”的不安,却与⽇俱增。

  迟迟不给学长一个答案,还一直依赖着他的帮助,分明是在占学长的便宜。

  奥古史坦家是我的责任,这本与学长无关,我不能让学长替我做这么多。即使对学长而言,这些不过是九牛一⽑的小慷慨,我也不能不知分寸!

  眼前伊凡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接受渥夫的易提议。

  二是将奥古史坦家最后的资产,也就是这座庄园与土地卖出去。等还完所有的欠债后,再想办法找个工作扶养弟妹。

  可是伊凡也很清楚,中学都未毕业的自己,能找到的工作顶多只能让三人勉強温罢了。想要*微薄的薪饷,支付娜娜双脚瘫痪所需的昂贵药费,无疑是异想天开。他不怕自己吃苦,却不想让乔与娜娜跟着过苦⽇子。他们俩和吃惯苦头的自己不一样,对这世界残酷的一面尚未面对过…可以的话,伊凡也不想让他们去面对。

  ⽗亲收养他的这些年来,既要供应自己的吃穿所需,还让他去就读昂贵的苏兹中学。这重如山、深似海的恩情都未及回报,⽗亲就撒手人寰,而伊凡唯一能报答⽗亲的方式,也只有好好地抚养弟妹,让他们⾐食无缺地过着和以往⽗亲在世时没有两样的好⽇子。

  别无选择了。

  渥夫学长买下我的理由,我虽然不知道。

  (哪怕要我为他去杀人放火,做一辈子的奴才,也没关系。)

  但,只要能让我支撑住奥古史坦家,要尝什么样的苦、或忍受什么样的屈辱,都无所谓!

  伊凡无法舍弃自尊地乞讨他人的善意,可是渥夫学长提出的是“易”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物易物是天经地义的生存手段,倘使渥夫学长愿意买下他(而他该庆幸自己有值得卖出的价值),纵然是出卖自己,伊凡也非得维持住这个家,维持奥古史坦的尊严不可!

  握住前的陈旧十字架,伊凡低语着。“⽗亲,你要原谅我,我知道这个选择你并不乐见,但我非这么做不可。”

  ‮吻亲‬一下⽗亲所赠与的唯一遗物--一只木制香珠串成的朴实十字架,闭上双眼的少年,悬宕多时、彷徨犹豫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今晚他会去找渥夫,将自己卖给他。

  摘下那顶揷着灰⾊鸵羽的黑⾊三角扁军帽,渥夫.拉沃尔踏着一双漆黑闪亮的⾼马靴由马车步下时,边‮开解‬量⾝订制的笔军装上扣,边扬起眉看向恭敬地在一旁接的管家说:“今天府里没有什么事吧?”

  “有一位访客正在宾厅里等候。他自称是您的学弟,伊凡.爱.奥古史坦。由于他坚持要等您回来,所以一直等到现在这时候。今夜您要见他吗?或是我请他另⽇再来访?”

  闻言,渥夫的角掠过一抹淡得几乎无法察知的笑意。“无妨。你领他到我的专用小客厅去吧,我会在那儿见他。”

  “是,主人。要不要替您与访客准备一些餐点呢?”

  “那就弄一盘起司与红酒吧,我记得窖中应该还有几瓶年份的好酒。”

  “有的。”管家点头说道:“我会立刻将酒与小菜送过去的。您的热⽔已经在浴室中准备好了,睡袍与雪茄也都放在老地方。您是否还有其它吩咐?”

  “暂时就这样吧!有事我会再叫你。”

  走进大门后,渥夫直接步上通往二楼的宽敞大理石阶梯,脚步在经历一整天繁忙的公务后,一点儿也不显疲惫,益发地轻盈有力。

  由苏兹毕业后,这几个月渥夫面对了许多新事物的挑战。脫离往⽇狭小的校园,被卫罗斯王国的女王陛下(亦是他亲生⺟亲)送⼊以“非人训练”、“军令严格”著称的黑海舰队储备校,以半年的时间学习如何指挥调度这支庞大的‮队部‬。

  原本必须常驻于黑海畔的他,是没空闲回斯科城来的。只是女王陛下无法忍受长达半年见不到宝贝儿子,于是过没三个月,又因私心而下令要渥夫回到斯科城住上半个月。

  回来斯科城也不意味着渥夫可以放假,他天天都得到海军本部去报到,继续被中断的学习,顺便替女王陛下处理一些公务。虽然说是“一些”但工作量可不少,常常都让渥夫由上午忙到深夜。

  今晚也是接近‮夜午‬才能结束公务回府──这间大公爵宅邸并不是历代布里司基家的府邸,原来的公爵府渥夫留给原有的家族继续居住,自己则迁移到这座他个人非常中意,兼具隐密又占地宽敞的宏伟宅邸。

  它本属于女王所拥有的产业,女王特地将它当作渥夫继承爵名的礼物,转赠给他。

  在这儿,渥夫可以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好比今夜…

  伊凡,你终于下定决心了是吗?

  进⼊宽敞的主寝室,映⼊眼帘的是⾜⾜有寻常房间三倍大的‮人私‬小客厅,右边的两扇门扉分别通往卧室与更⾐室,左边的三道门则是通往书房、沙龙与浴室。占据在‮央中‬的一组法国制沙发椅,下方铺着长⽑⽩熊地毯,前方则是已经不太用得着的暖炉。

  仆人细心擦拭的⽔晶灯正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室內则洋溢着窗外花圃种植的玫瑰馨香。

  而就在今夜,就在这间屋子里,渥夫扬起畔,他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那不知即将被呑噬的猎物,已经主动上门了!

  悠哉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渥夫按捺住焦躁,静静地等待着。

  一旦你走进这道门,伊凡,你将属于我,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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