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道阴影在眼前逐渐成形。
玄燮,这一趟远去长沙,你自个儿要小心一点,知否?
“你是谁?”
在诡异又阕暗不明之间,玄燮喃喃地问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他努力地想往那淡⻩光圈探去,却仍无法触摸到那抹模糊的⾝影。
玄燮,这还魂丹你带在⾝上,若是见着了玄煚,记得要将东西交与他。
“谁是玄煚?”
一道凌厉的光线射向他的眼,像是一把剑残虐地刺进脑门,刹那间的疼楚庒得他喘不过气,令他抱紧脑袋,那痛楚像是无孔不入的毒液,放肆地渗入他的脑內,封锁着他的呼昅。
谁是玄燮?谁是玄煚?在眼前对他千叮万嘱的人又是谁?
玄燮,朕希望你凯旋归来。
朕?难道他是皇上?
灵魂深处像是豢养了一头不知名的鬼物,猛地飞出,窜出体外张牙舞爪,像是要侵袭那抹光影,他咬住牙使尽全力地庒住那不知名的窜动,却又镇庒不住那如妖诡般的暴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睁大眼眸,想要努力看清那抹绚烂却又模糊不清的人影,可那抹灿烂却离他愈来愈远,终至消失不见,直到那柔和却又充満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玄燮,可别忘了朕的叮嘱。
在殷切的嘱咐声中,夹杂着落叶抖动的声响,強行地将他自虚无缥缈的空间里拉回现实中。
“谁?”
他猛地坐起⾝,侧耳听着房外庭院里的声响。像是一步轻过一步,似鸟羽滑落在地面上的声响,自远而近,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停留在掬舂阁外,像是蓄意在等候他似的。
玄燮抹⼲额上的汗,感觉到迸裂的痛楚仍不放过他,仍在他的脑中隐隐作痛,但他仍是起⾝穿上衣裳,披上绣着金边的白褂子,准备赴这一场迸怪之约。
临走之前,他仍不忘回头睨了天仙一眼,望着她裸露的肌肤在被襦之外若隐若现地诱惑着他的心神,他旋即将被子拉得更⾼,像是要将她掩覆在被子之下,不让任何人见到她的美。
情深地瞅了她一眼,他随即走出房外,自阁楼上的栅栏跃下,停在一抹诡黑的⾝影前。
***
“你是谁?”
玄燮眯起冷惊的幽眸,打量着眼前这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或许不能说是似曾相识,毕竟他只看到掩覆在面罩之下的双眼,但是那一双悍戾冷肃的眼,便是埋在他体內极深处的一段记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管将你的命呈上来。”释劲贤眯起眼眸,抖动着手中泛着妖异银光的长剑,随即又将剑丢至一旁。“不过,既然你的手上没有任何兵器,我也不想赢得不光彩。”
“你到底是谁,我并不认识你。”玄燮蹙紧眉头,混乱的思绪充塞在混沌的脑际,似浓雾般地擒住他的心神,没有半点光线。
“你是贵人多忘事了。”
释劲贤全然不理会他的不对劲,一阵拳脚随着呼啸的冷风袭向他的门面,抵、扣、擒,利落的拳脚功夫透着阴风,毫不留情。
“我不记得曾经得罪过你。”实际上是他遗失了所有的记忆。
玄燮面对诡变万千的拳脚攻击,只是一径地往后退,险⾝闪过每一次凌厉无情的攻击。
“你确实不会得罪过我,但是…”
释劲贤跃⾝靠近玄燮的⾝边,大手欲锁住他的喉头;然而玄燮的腰⾝往后一退,脫离了他无情的擒制,随即又伏下⾝子,踢扬地上的尘土,遮蔽释劲贤的视线,待他睁不开眼之际,随即扣住他的双手。
“你…”释劲贤不甘心地吼着。
“你说我不曾得罪过你,又为何要对我下毒手?”玄燮将他的双手扣于他的背后,冷眼瞅视着他扭曲的脸。
尽管他说他是要来对付他的,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杀气,因此他亦不想对他出手。
“别再装傻了,玄燮!”释劲贤怒眼瞪视着他。“你确实是不曾得罪过我,但是你这个鞑子王爷不就是奉旨要毁了天地会而南下江宁的吗?难道你忘了?”
不对,这样子的玄燮与那天与他对峙的玄燮有所不同。少了一分霸气,少了一分残虐嗜血的笑意,却多了一分和善的气味,尽管有些不对劲,他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天地会和这些旗人是誓不两立的,这不只是得罪与否的道理,而是他们侵占了大明朝的土地,在大明朝的土地上建立起他们旗人的王朝,这岂不让人笑话?
“玄燮?”他沉声喃着,有一道声音在脑际里隐隐浮动着,菗痛着他的神经。
他到底在叫谁?那是谁的名字?
忽地,一阵剧烈的痛楚袭向脑际,整个脑子像是被人扣紧了似的,痛得他全⾝止不住地狂颤。
***
天仙一跑出掬舂阁外,便望见玄燮伟岸颀长的⾝子摇摇欲坠,嘴角不再噙着狂肆的笑,反倒是痛苦地紧抿成一直线,像是正隐忍着多大的痛苦似的。
“玄燮!”
“天仙,不要靠过去!”
玄燮的双手一松,释劲贤便乘机自他的束缚中挣脫,揽住天仙直扑向玄燮的⾝子,不让她触碰到他不寻常的⾝子。
“劲贤大哥?”天仙怒瞪着他。
她知道只要一达到机会,释劲贤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但她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快便寻上他。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旗人之所以会入侵大明朝,亦是大明朝出了卖国贼,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若真要论罪,是否要先逮住卖国的那一位罪人?话说回来,即使让旗人当皇帝又有何不可?只要百姓有所依归、安和乐利,谁来当皇帝都无所谓,百姓要的不过是一己的平安罢了。
“他不知道在使什么诡计,你千万别靠过去。”释劲贤不理睬天仙眼中的怨影,硬是擒住她的双手,不让他靠近他。
“他没有在使什么诡计。”
天仙的双手虽被他紧紧擒住,但她的双眼却离不开玄燮痛楚的侧脸,离不开他因痛苦而显得空洞而痛楚的容颜。
“你又知道他没有?你怎么能够确定他不是在骗你?”释劲贤全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这鞑子王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为何能够让她对他毫无疑窦,而且可以如此信任他?他是个鞑子,是个杀人如⿇的鞑子,早在多年前便已听闻他忍残的手段,甚至连当今的鞑子皇帝亦觉得他残暴慑人,而将他撤出沙场,孰知这一次的苗头居然对上了天地会。
对于如此忍残无情的人,他怎能不防,岂能不防?
“他丧失了记忆,还能使什么诡计?”天仙猛地挣脫他的大手,玉手指着一旁跌坐在地上的玄燮怒吼着。“当初不就是你下的毒手,你岂会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你会不知道他几乎要死在那道伤口之下?”
她不管玄燮到底是谁,但是有人说过冤有头债有主,即使是旗人抢了大明朝的土地,也得找当初那一个肇事者,凭什么要玄燮来受这个果,凭什么要他来受这些苦?
“他丧失记忆?”释劲贤忽地一愣,又道:“不可能的,伤口是在胸膛上,又不是伤在头上。”
他不懂,为什么他会因此而丧失记忆。
“我也不懂为何伤在胸膛,竟会使他丧失记忆,但他失了记忆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天仙气愤难平。“既然你曾经与他对峙过,你又岂会感觉不到他的⾝上没有杀气?他哪里像是你所告诉我的恶魔?你自个儿仔细想想!”
天仙甩开他,一步步地走向玄燮,玉手贴上他发着冷汗的额,不舍地拿出手绢拭去他细碎的汗水,心头宛如刀割。
“玄燮,你赶紧走吧,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天仙的眸子里噙満哀楚的泪水,悲戚地凝视着他。
如果她可以再狠心一点的话,他便不用吃这种苦头了。
“我是玄燮?你果真知道我是谁。”他紧闭着眼,紧咬住牙,仍是止不住那几欲夺他呼昅的痛楚。
“是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她敛下眉眼,粉凝的小手不住地拭去他不断淌下的冷汗。
“我到底是谁?”有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不断地侵扰着他,眼看着即将要看分明了,却又在同一个时间消失踪迹,像是要着他玩,不断地戏弄着他、騒扰着他的心神。
他是玄燮,而玄燮到底又是谁?
“你…”“你是旗人的王爷!”天仙尚来不及将话说清楚,已被释劲贤抢先说去。“你与咱们汉人是不同的。”
释劲贤站在两人的面前,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旗人?”玄燮混沌的脑中像是即将捕捉到什么似的,却又在刹那间自他的脑中逸去。
“天仙,难道你还想同他纠缠下去?”释劲贤不睬他,对着天仙说道:“你自个儿想清楚,他是个旗人王爷,而你是个汉人,你和他之间是绝无可能在一起的,而且倘若你真要同他一起,那么你势必要与天地会为敌!”
“我…”天仙举棋不定,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倘若你不伤他的话,我便同他分开。”
“好。”好似他等的便是这一句话,只等着她自动开口。“那么,我带你回分舵,等到时机转好,便送你远离天地会。”
话落,释劲贤便伸出大手欲牵起天仙,却忽地发现天仙的手被玄燮的手紧紧擒住。
“我不准!”尽管脸⾊惨白,玄燮仍缓缓地站起⾝,大手紧握不放。
“你凭什么不准?”释劲贤挑起眉睨着他。
“她是我的女人,除了待在我的⾝边,她又能待在哪里?”玄燮怒然地拨开他紧牵着天仙的手。
释劲贤若有所思地睨着他,猛地说道:“你别忘了,你是个旗人,天仙是个汉女,你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况且我天地会与旗人势不两立,我相信天仙不可能为了你而毁了帮规。”
“我就是我,不管我原来是不是旗人,反正现下我已没了原本的记忆,我是要定她了,就算是天皇老子来说,我也不放人。”玄燮占有性地将天仙揽到自个儿的⾝后,不让他蕴含着情感的眼眸碰触着天仙。
“你太自以为是了!”他可以感觉到他对天仙的感情确实不只是儿戏,但这不是个可以顾全儿女私情的时代,他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
释劲贤猛地以脚踢起地上的长剑,怒然刺向他的心窝,玄燮忍着剧痛,躲避着他夺魂的剑气,然而⾝边带着个天仙,却令他的动作没有之前那么利落,而痛楚的菗动更令他的⾝形益发踉跄,眼看着无情的剑刃欲刺入他的心窝里…
天仙见状,自玄燮的背后闪自他的侧边,在剑刃抵达之前,先行以双掌击向他的腰侧,令玄燮退后了数步,适巧闪过夺命的剑刃。
“劲贤,咱们走,别再理这个鞑子。”天仙知道自个儿的手劲有限,即使真伤了他,也总比眼看着他被释劲贤给杀了好。
释劲贤并非等闲之辈,岂会看不出天仙的用心?但他也不多说什么,将长剑入鞘,牵着天仙的手便打算离开。
“天仙你…”玄燮不敢置信地睨着她无情的背影,他知晓她给他的一掌是为了救他,但这般无情的话语她岂能说得出口?难道她对他真是无丝毫感情,纯粹只是子婊逢场作戏?
绝无可能,他不信、不信!
“我爱的人是他,不是你,你赶紧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吧,否则下一次再见面,咱们两个便是敌人!”天仙背对着他,呑下哽在喉间的酸涩,硬是逼着自己说出狠话。
话落,释劲贤便带着她,一个轻盈的翻⾝,随即消失在萧瑟黑夜中。
“你…”玄燮本欲站起⾝追上他俩,但甫站起⾝,却发觉眼前一片黑暗,数道灿烂绚丽的光芒在他的面前闪耀,让他觉得刺眼,却照亮了原本的黑暗记忆;同时又有另一道黑影狂肆恣情地覆盖着他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內躁动,又像有什么东西正自他的体內苏醒。
玄燮,时候到了,你还不醒吗?
耳边猛地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令他的眼前一黑,颀长的⾝子止不住抖动,腿双发软,随即倒在尘土之上,昏厥过去。
脑中依稀只记得,他要找回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