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从烫伤事件后,易验宬便严噤敖玫君再进厨房烹饪。
然而这对敖玫君来说无异是个打击,因为替他做晚餐早已变成她现在生活的重心以及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如果连这点都被噤止,她怀疑自己真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废人。
茫然了一个星期,也空洞了一个星期,她终于忍不住的向他提出请求,并再三的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小心,但是…
“不行。”他依然是一口回绝。
看着他毫不妥协的表情,敖玫君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溢出眼眶。她低下头。
“那么不要每天,一星期只要一次或两次…”
“还是不行。”
“那一个月一、两次…”
“你别闹了好吗?”
她在瞬间咬紧了下,担心一个松懈,自己便会忍不住的呜咽出声。
他为什么不懂,她只是想善尽一下子的本份,想为他做一些事,想证明自己虽残却不废,她只是想…只是想爱他,以及为他所爱,为什么他不懂,反而说她是在闹呢?
难道说在他眼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胡闹?
“我就是要闹。”一股被人误解的怒气让她口不择言的冲口说道。既然都被指为胡闹了,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你应该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
应该?多么不确定的词汇,她都已经成为他子两个多了,然而除了知道她姓敖名玫君之外,恐怕他依然对她一无所知吧。
她悲哀的一笑。
算了,反正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在他心里除了夏郁蓉之外,谁也装不下。至于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当做是不让自己后悔的证明吧。
“我就是这么一个会无理取闹的人。”她眨掉眼底的泪⽔,抬头任道。
他瞬间紧蹙了下眉头。“玫君…”
“我不管,外头的东西我吃不惯,我就是要煮,你别想阻止我。”她断然的说。
“如果你是吃不惯外头的东西,也许我可以请个佣人…”
“不要!”她大叫“只要不是我自己煮的,我都吃不惯!”
易验宬忽然间沉默了下来,他盯着她任的脸好半晌后才沉声道:“反正你就是坚决要自己下厨就对了。”
“没错。”
“换句话说,”他转开头去“你就是一定要替我找⿇烦就对了,因为不管我如何耐心的照顾你,我害你残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你想报复我。”
心像突然破了一个大洞一样,痛得让她无法承受。
敖玫君握紧拳头,感觉泪⽔不断地滑进心里那个洞,却怎么也填不満它。所以,她的眼眶里没有泪,有的只是太多、太多的痛。
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只因为不爱她吗?还是因为她是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然而她也曾向他要求过要离开,是他不同意的,既然如此,他现在为何又要说出这种话来?报复他?
哈哈哈!
被了吧,敖玫君,在你倾尽所有,得来的却只是报复两字之后,你对未来还有什么奢望?放弃吧。
“求求你饶了我好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的目光回集到他脸上。易验宬正以一脸痛不生的表情望着她。
“难道你就不愿意让我好过些吗?”
不愿意让他好过?真是天地良心,她所做的一切有哪一件事不是为他好的?婚前的事不说,婚后她让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热腾腾的晚餐可吃,还陪他聊天;在工作方面,她虽帮不上忙,却尽可能的不打搅他,而最重要的一点,为了不让他尴尬或者难做人,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蔵自己对他的爱意,耐心的等待他对她敞开怀抱的那一天,即使那一天将遥遥无期。
可是一句报复打碎了她的心,另一句“不让他好过”却让她沉⼊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人总是她?
伤痛蒙蔽了温柔,怒气凌驾了理智,敖玫君现在整个思绪塞満的除了“为什么受伤的人总是她”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不愿意。”她抬起头盯着他冷道“你害我残废,我为什么还要让你好过?你以为娶了我、照顾我的三餐起居就没事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在你心中充満了多少的后悔、不耐与希望吗?对不起,我不会就此放过你的,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她一口气把话说完。
易验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完她这番充満愤怒的言语,然后在听到她说不会就此放过他时,像是绝望般的闭上眼睛。
一会儿后,他睁开眼。
“对不起,上了一天的班,我很累,想早点休息。晚安。”他静静的道,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走向房间。
然而,怒火正炽的敖玫君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呢?
她推着轮椅尾随着他,在他进⼊房间反手想关上房门的时候,霍然伸手将它挡住。
他转⾝,无言的看着她。
“从今天开始,我要睡这里。”她宣布的说。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易验宬呆愣了一下,然后他便沉默的点了点头,将门完全打开后,转⾝抱起卧铺上的棉被枕头。
“你想⼲么?”她冷眼问道。
“我去睡客房。”
睡客房?“你就这么无法容忍我吗?”
他怔然的看着她,一脸不解。
“就是因为我是残废,所以你才不要我。”
他皱起眉头。
“就是因为我是残废,所以我们结婚到现在你从不碰我,还和我分房睡?”
“不,那是因为你的病…”
“我没有病,我只是脚不能动了、废了,而这是你造成的!”她尖锐的叫道。
瞬间,他抿起了嘴巴,不再言语。
“我说错了吗?我的残废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她推动轮椅,近他道。
易验宬始终无言,而她却一心只想让他也尝尝受伤的滋味。
“抱我,我要你和我爱做。”她说。
瞬间,易验宬愕然的膛大了双眼,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但下一秒钟,她却毫不松懈的又了上来。
“抱我,和我爱做。”
“玫君…”
虽然未经人事,但在酒廊工作了半年的她,对各式爱可都是耳能详。敖玫君一伸手便直接攻击他的。要办事,最重要的便是要脫掉子。
“你在⼲什么?”易验宬如同被火烫到般的迅速拨开她的手,人同时向后跃了三尺。
她毫不气馁的再度朝他前进,然而这次再出手却没上次好运,她的双手甚至还没触碰到他的⾐角,已被他重重地攫住。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要你和我爱做。”她紧盯着他说。
“别闹了。”
“我没有闹。”
他在一瞬间抿紧了嘴巴。
“我的腿并不会影响我的生育能力,为什么你不抱我?”她在沉默半晌后,哀伤的问。
他神⾊复杂的盯着她。
“为什么?”
他无言。
“我替你答好了,因为你还爱着夏郁蓉,因为你还在等她,因为你不想背叛她,因为等她回来后你可以不必违背良心的离婚,因为你从来不曾碰过我,对不对?”
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回答对,或者打死不承认的说不对,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
“这是我们俩的事,请你不要扯上她好吗?”
“你心疼了?”他可以毫不在意的伤害她,却不容许任何人去污蔑夏郁蓉,这就是云与泥、宝贝与残废的差别?
她的心好痛呀!
“你今天晚上心情不稳,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早点睡。”他倏然松开她的手,并在她措手不及前迅速地大步离去。
眼泪如同突然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掉落,敖玫君紧咬着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从来都不让人看她笑话的,这次也不例外。
她用力的抹去不住掉落的泪⽔,同时命令自己别哭,因为哭了便表示认输,而她还没有认输。
她不认输!
凌晨两点夜黑风寒,四周宁静地如同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人般,敖玫君小心翼翼地推动着轮椅来到他安睡的客房。
房內没有灯,但借由窗外的月光,隐约可看出上躺了个人,而其平顺有规律的呼昅声则说明了那人正沉睡着。
“验宬?”敖玫君轻唤的测试他的睡度。
很好,没有一点反应。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又叫了一次,并在确定他真的不知不觉后,悄悄地滑动轮椅来到边。
以双手的力量将自己撑坐在上,她瞄了一眼依然沉睡的他后,开始动手脫去⾝上的⾐服,先是上⾐,然后长,直到她脫到全⾝上下只剩贴⾝⾐物,这才小心的掀开棉被,让自己睡在他⾝旁。
她说过,她不会认输的。
让自己侧⾝面向他,她凝视着他睡的脸,想象着如果他现在突然醒来,看到她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会怒、会气、会瞧不起她,或者是如过去同事们所说的,不管⾝边睡了谁,先抱了再说?她诚心的希望是后者,那么她就不必惑他了。
好尴尬,叫她这个处女惑一个男人,而且还是沉睡中的男人,这叫她该怎么做呢?
视线突然焦着在他感的薄上,她不自觉地了瓣,心想着如果从吻他开始,会不会吵醒他呢?
不,还是直接从那个地方下手吧。据过去同事们所说,任何男人只要那个地方一被刺就会失去理智,而一个女人若要让一个男人失去自制力,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最快速了。
至于这个方法…
她将视线由他脸上的感薄,缓缓地滑向他被棉被覆盖的部以下部位,因为视线被棉被所阻,她不能确切的找到它的正确方位,只好由棉被中的手从大概的部位,开始慢慢地寻找它的位置。
他的⽪肤好烫,即使隔了件⾐衫她依然能感受得到。只是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手下的感触是灼热而硬坚的,这跟过去同事们所形容的它一样,但是它的范围不该有这么大吧?尤其平坦…啊!她是不是找到了,这个突起之物?
摸摸它的形状,试试它的硬度,当她正打算告诉自己终于找到它时,⾝旁的他却突如其来的呻昑了一声,吓得她急忙缩手,人还差一点掉下去。
而她没掉下去是因为她及时伸手拉住了棉被,然而棉被一被她剧烈的扯动后,便吵醒了他。
“你在这里⼲什么?”他倏然坐起⾝朝她吼道。
“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她还未来得及反应。
“该死的你!”
一声愤怒的咆哮,他如同龙卷风般迅速地从她眼前扫过,然后接连几声“砰砰砰”的声响之后,屋內又恢复到之前如同世界上只有她一人时的宁静。
敖玫君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一切不都进行的顺利的吗?怎么一转眼…
从最后铁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得知,他已经不在屋內了,他一定很生气吧,才会在这半夜两点多时,毫不犹豫地离开家门。
她失败了,而这场输赢却可以定生死,她再也没救了,因为在他心中,现在的她不仅是个残废而已,还是一个寡廉鲜聇的残废。
他再也不会要她了。
一直希望是自己多虑,但事实证明,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敖玫君一个人呆坐在客厅,表情木然的等待着已有两天未回家的丈夫。
自从那晚半夜他夺门而出之后,他始终未回家,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
由此可见,他有多厌恶她,多对她避之而惟恐不及了。
想当然了,像她这么一个残废又不知廉聇的女人,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她?他能忍受四个多月也算难脑粕贵了。
房內他的机手又响了起来,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因为从昨天下午开始“她”便不间断的一直在找他。
她就是夏郁蓉,那个终于发现他的重要、他的好,而从国美回头来找他,企图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惟一深爱的女人夏郁蓉。
第一通电话,夏郁蓉在她挣扎着该不该接听电话时留了言,告诉他她回来了,她想见他,以及她爱他。敖玫君心想,他若听到这一切一定会很⾼兴吧,夏郁蓉终于亲口说爱他。
第二通电话,夏郁蓉在敖玫君害怕又是她时留了言,哀衷地问他是不是不原谅她、不要她了?最后在呜咽中收线,他若听到这段留言,一定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吧。
第三通电话,夏郁蓉在敖玫君紧捂住耳朵时再度留言,但敖玫君却再也不敢去听她说了些什么。然后第四通、第五通、第六通…
心痛到⿇木,对于房內响个不停的电话声,她已没有任何知觉。
铃声突然又中断,可想而知系统又将它转到了留言信箱,这是第几通留言呢?留的又是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话呢?
其实她本用不着求他,也不必担心他不肯原谅她,或者不愿意见她,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一直深爱着她,还无时无刻的祈求上天能让她回到他⾝边,而现在可说是正如他所愿。
不确定自己这样呆坐在客厅有多久,她只知道室內从黑暗到光明,从光明又在不知不觉间转成了黑暗。
而房內的电话声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响起,夏郁蓉放弃了吗?还是终于想到除了机手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可找到他?
对呀,他们俩往了那么久,对彼此应该很悉,他有什么朋友、喜去哪些地方以及可以在哪里找得到他,她一定都知道,不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思及至此,泪⽔溢満了眼眶,她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看着这个她住了几个月的地方。即使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下雨了,出了大楼她才知道。看看地板与路边的行道树,这场雨至少已下了半天或一天了,但待在家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路上没什么车,是跟下雨有关,还是跟时间有关?
应该是时间吧,那么现在到底是几点呢?刚刚临走前忘了看一下时钟。
不过,有看没看有什么差别呢?反正她又不赶时间。
雨落在⾝上是什么感觉!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试才知道,原来雨落在⾝上并没有任何感觉,就连冷的感觉都没有。
今晚,好像一点也不冷,不像冬天的夜晚,倒像仲夏之夜,在下了一场雨后凉慡宜人。
“哈啾!”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打起噴嚏来了?头还隐隐作痛…
“哈啾!炳啾!”噢,头好痛,是因为她连续好几天没睡好的关系吧。
“哈啾!”怎会这样打个不停?
“哈啾!哈啾!炳…啾!”
不行,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去买个葯吧,举目眺望,不远的前方有一间便利商店正闪着温暖的灯光招引着她。
那儿应该会有她要的葯吧?
敖玫君用力地推着轮椅往前走,却不知为何前行的速度依然如此的慢,她明明已经使出全力了呀。
幸好夜晚的车子比较少,才可以让她我行我素的霸占马路,要不然以湾台无障碍空间还有待改进的环境,天知道她是不是进一步却要退两步。
好热…又好像会冷,是不是她过度使力以至于流汗,风一吹又觉得冷呢?大概是吧,可是头怎么愈来愈痛,又愈来愈重呢?
幸好便利商店已近在眼前,她只需过了这条马路便可到达。
左手刹车,右手轮动,几个月的轮椅生活让她练就了一⾝控轮椅的好技巧。她改变前进方向,开始横越马路。路灯在头顶上照着,号志灯在前方闪着,两者在积聚雨⽔马路的助益下,相互辉映的更显光亮。
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却在瞬间抢走了周遭的光彩,刺目的光线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以手臂阻光。
接着的一切,发生是如此突然,她只听到近距离的一声巨响,然后一股痛彻心扉的剧痛连同一个強大到⾜以让她飞离原位的力量,便将她的灵魂整个拔离她的⾝体。
下一秒钟,她已完全失去意识。
知觉慢慢地回流全⾝,敖玫君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医院进行救急,或者还在“原力”公司中。她的记忆产生了错,将三年前与现在混成一团。
她终于记起了一切,记起那个特意被她遗忘了三年的过去,也记起了它所带来的痛苦。
真的好痛、好苦,这也难怪她会选择遗忘,难怪她会在再见到他时记起了一切,她深深地爱着他不是吗?
时间真的过了三年吗?为什么一切事情对她来说,却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痛还在,伤还在,连他的脸都与三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难不成这三年的一切事实只是一场梦,只要她一睁开眼睛,接续的却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之后?
不,不会的。在周遭的空气里,她并没有闻到医院独特的消毒⽔气味,而她⾝上更没有疑似有着车祸后的剧痛,所以那三年的时间应该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么说来,她在“原力”撞见他,并突然昏倒的事也是事实喽?
所以,她现在才会躺在这儿。
所以,她才会猛然想起遗失的记忆。
所以,她待会儿一睁开眼,可能就得面对…他?
脑袋在突然间变得一片空⽩,敖玫君一点也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他。
对他而言,时间或许过了三年事实上也是,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但对于刚刚回复记忆的她来说,一切就像刚刚才发生遇的事一样,她的心还在痛,她的爱也还遗落在他⾝上…要不回来。
三年都过去了,想必他一定也与夏郁蓉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虽说他曾与她结过婚,但未经注册登记,证人又是路人甲乙,再加上一张随时随地皆可撕毁的结婚证书,要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当然也不可能会成为他追求幸福的阻碍。
啊,心好痛!
她实在不应该记起这一切的,不然现在她也不会觉得那么痛苦,更不会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她还是那个曾经失去过一年记忆的她就好了。
如果?!老天爷,她怎会没想到这一点?只要她继续把自己当成失去记忆的人就好了,反正她周遭的朋友大多都知道她失去记忆的情况,那么她不认识他也就理所当然了,她怎么会这么笨没想到这点呢?
OK,就这么办吧。
只要她不认识他,过去的事便没有再提的必要。而自然,他们也没理由再相见,她心痛的次数也能减少,进而能让她早⽇忘了他,一举数得。
嗯,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她缓缓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