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言笔之所以能在同期生中出类拔萃的成为有史以来,在最短任期中便升到组长的官警,除了他在工作表现上彪炳辉煌之外,果断、勇往直前的格也替他加分不少。
所以当他决定了一件事之后,便绝不会再为它浪费一丁点时间,而雍小之事则再度证明了这一点。
⽇子在他每天上班办案,下班觉睡中又过了几天。
这一天,在他下班前十分钟接到命令,说在林森北路上的一家KTV內传出响,要他前去了解详情。
“走吧。”柯森同情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赶到事发现场。
KTV外围了一大群好奇的民众,言笔和柯森穿过封锁线,走过KTV大厅。厅內除了几名正在做笔录的员警和工作人员外,还有几个与案情有关前来消费的顾客,而言笔一眼就看见了她,雍小。因为一见他出现她半透明的⾝形便迫不及待的朝他飘来。他也看见了雍沁。
“言大哥…”
“老柯,你到那边看看,我去那边。”言笔对伙伴柯森说,不等他回答已率先迈步走开。雍小飘浮的⾝形紧跟着他。
“你们俩怎么也在场?”远离所有人耳目,言笔转⾝开口问。
“沁跟朋友来唱歌。”
“然后呢?不巧遇见击案件,还是她本就在这场击案件之中?”
雍小张口言,却被他伸手打断。
“你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一顿,他连思考一秒的时间也没,即道:“她也在这件击案件中?”
“开的是沁朋友的朋友,她本就不知道他们⾝上有…”
言笔伸手要她暂停一下。“整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一开始那几个男的就觉得带我们进包厢的服务姐小很漂亮,他们以点餐、点酒的方式不断将服务姐小叫进来,以给小费的方式吃人家⾖腐。我看得出那服务姐小不喜他们的举动,所以在一次他们过分的逗弄她,挡在门前不让她出去后,前来服务的人员就变成了男生。”
“说下去。”
“他们很不⾼兴,叫那男生去把服务姐小叫来,那男生没理他们…”
“所以他们就拿对准他?”
雍小点头。
“该死!”言笔忍不住的诅咒。
“他们喝太多酒了,直到响亮的声响起,才蓦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去,只剩下醉醺醺的沁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继续喝她的酒。
“她真是个⿇烦的家伙!”
“言大哥,怎么办?如果爸爸知道沁这次竟然卷进了杀人案里,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她不知所措的盯着他。
“换做是我,我大概会被气死。”言笔毫无同情心的说。
“不,不是的,你不知道…”
“你这边有没有查到什么?”柯森倏然出现在雍小⾝后朝言笔问。
她马上噤口。
“没有,你那边的情况呢?”言笔瞄了她一眼后,对他说。
“刚刚医院传来被害者已不治,确定⾝亡的消息。”
“该死!”言笔诅咒出声,深昅一口气。“现场搜证呢?”
“搜证工作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只要回局里把录影带里那群在逃嫌犯找出来,再捉拿到案,一个个对证,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只不过…”柯森突然言又止。
“只不过怎样?”言笔问。
“嫌犯中有一个不怎么好办的人物。”柯森叹口气。
“雍沁。”言笔将她的名字说出。
“沁不是凶手,人不是她杀的,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雍小忍不住在一旁替姐姐申辩。“言大哥…”
“这件事我会处理。”言笔打断她道。
“你要办这件案子?”柯森愕然的看着他,上一件案子的报告他们今天早上才出去耶,就不能休个一两天吗?”我可不可以拒绝这件差事?”他苦着一张脸。
“可以。”言笔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开玩笑的啦。”想也知道不可能。“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以叫我去追缉嫌犯,也可以叫我写那烦死人的报告,但是千万不要叫我去面对那个姓雍的立委,否则我可会跟你翻脸喔。”
“我会亲自应付他。”
“那最好,你知道那种人最会拿头顶上的帽于庒人,我已经不是很⾼了,被他一庒不死也半条命,所以…”他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我们回警局。”
***
雍正英五十岁,⾝材⾼壮,头发花⽩。⾝处政治圈多年的立委眉宇之间有着深刻的皱纹,不怒自威。此刻的他表情严厉,双紧抿成一直线。
“你说不能放人是什么意思?”
“令媛不只在命案现场,和其余在逃嫌犯还是朋友,所以在真正的杀人凶手找到之前,警方不能放人。”
“你们有证据证明人是小女杀的吗?”
“没有。”
“那你们凭什么逮捕她?又凭什么不让她保?难道警政单位一向都是这样在办事,没有任何证据就凭‘怀疑’便随便捉人、关人?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令媛有昅毒呢,警方是不是可以以违反烟毒条例法将她拘噤?”言笔打断他道。
雍正英愕然的瞪着他,接着睑⾊一沉,怒然低吼“你们局长呢?我要见你们局长。”
“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是我。”
“我说,我要见你们局长!”
言笔突然全⾝放松的靠向椅背,玩着手中的原子笔,一副气定神闲、见多识广的样子,完全没准备起⾝去叫人。
“雍先生,我想你有点搞错了,这里是察警局不是立法院。”
雍正英颈上青筋乍现,言笔不为所动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想请我吃饭,我可能会告诉你我很忙,没空。”言笔面不改⾊的说,不让他有机会开口,便又继续道:“雍先生贵为立法委员,我想你应该听过一句话,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你忙于治国的同时,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令媛进察警局如同进自家厨房一样?”
“你在教训我?”他眯起双眼。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实而已。”
“她是我女儿,她做了什么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敢问,令媛上回是为了什么事,在什么时候被抓进察警局的?”
雍正英张口言半晌,终于恼羞成怒的怒吼出来“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种问题?”
“不是你不回答。而是你回答不出来吧?”
“够了!”他愤怒的站起⾝“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局长呢?我要跟他说话。”
“我已经说过了,这件案子是由我负责,你…”“言组长。“小张站在会客室门前朝他叫道。
他看向他。
“局长请雍先生移驾到他办公室。”
懊死!言笔在心里诅咒着,还来不及开口,只见雍正英已迫不及待的大步跨出会客室,朝小张所指的局长办公里走去。他迅速紧跟在后。
进⼊局长办公室,梁靖焕正对着窗外背门而立。一段十余步的路程让雍正英重新抬回冷静与鄙睨他人的傲气,他虽已进⼊局长办公室,却不先开口,径自等着背对他们而立的梁靖焕主动转⾝面向他们。可是他可以沉住气,言笔却未必。
“局长。”言笔开口叫唤。
梁靖焕背着手,终于缓慢的转⾝面对他们,他的脸上有着言笔从未见过,混合着怒气、严肃与冷漠等的复杂神情。言笔正想开口,没想到站在一旁的雍正英却已愕然的率先出声。
“你…梁靖焕?”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言笔慢慢地闭上微张的嘴巴,怀疑的看着两人。没想到局长和雍正英竟是旧识,只不过以他们两人现在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们的情肯定非比寻常的…不好。
“言组长.⿇烦你先出去好吗?”过了一会儿,梁靖焕转头对言笔说。
“局长,这件案子是由我负责的,如果你们是想讨论关于嫌犯雍沁保的问题,我想我应该能在场参与讨沦。”
“我想先与雍先生叙旧。”
既然局长都已讲明了是‘叙旧”言笔自然没理由留下来,他朝梁靖焕轻点了个头,转⾝走出局长办公室。
“老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结果怎样?局长要你放人吗?”一见他走出,柯森迫不及待的走上前。
“不知道。”
“不知道?”
“还没决定。”
“还没决定?”
“他们决定先叙旧。”
“叙旧?”
言笔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嘛像只鹦鹉一样学我讲话?”
“鹦…”柯森倏然闭嘴,蹙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局长和雍正英是旧识,他们现在正在局长办公室里‘叙旧’,而不是讨论关于案件的事?”
“正解。”
“他们是旧识,这不表示雍沁我们是放定了?”
言笔抿了抿没有说话。
“搞半天我们还不是得放人,早知道昨晚就直接放她回家算了,也不必将她带回警局来吐得到处是秽物,累得我们半死,真是他妈的。”
“放不放人我想我也有参议权,而我并不打算让他将她带回家去。”言笔说完便转⾝朝拘噤室的方向走去。“我去看她,局长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里。”
“OK。”
***
拘噤室內虽只关了一人,却有两个⾝影。
雍沁面无表情的靠坐在墙角,完全无视于言笔的进⼊,而雍小一见到他便马上穿过铁栏杆来到他⾝边。
“言大哥,我爸爸…是不是来了?”她一脸担心由害怕的问。
“你⽗亲来了。”言笔回答她,同时也向靠坐在墙角的雍沁说。
“怎么办,爸爸是来带沁回家的对不对?你是要来放她出去的?”雍小紧张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充満了求救无门的不知所措。
“言大哥,帮我想办法好不好?你别让爸爸将沁带走。”
“我早就说过你们本关不住我,你看,现在不是乖乖的要放我走了吗?”雍沁嘲弄的从墙角边站起来,还作势⾼傲的拍了几下子上的灰尘,这才走向铁门的方向。“还不过来替我开门?”
“我有说我是来放你走的吗?”言笔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看着她。“言大哥!”小惊喜的看向他。
雍沁先是一怔,傲然且恶意的抬头说:“难道不是吗?小罗喽。”“沁!”雍小不可置信的转向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言大哥,对下起,我替她跟你道歉,她只是嘴巴歹了点,并没有恶意也没有真正害过人,对不起,请你不要生她的气,拜托。”
“你没有必要为她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道歉。”言笔忍不住转头对她说。
“但是她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保护自己?”
“对她…”
“喂,你是神经病吗?竟然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真像个⽩痴。”雍沁不解的开口嘲笑他。
言笔转头看她,脸上表情冷凝至极。“你真的是无葯可救。”
雍沁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
“言大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我想告诉你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雍小抱歉的看看他请求。
“这里到处都是人。”言笔转头对她说,跟着问:“你可以到她⾝上去吗?”
雍小摇头摇“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在沁清醒的时候进过她的⾝体。”她犹豫的看了雍沁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失落,然后再度坚决的头摇。“非到必要,我不想占用沁的⾝体。”
言笔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了解她的坚持,他朝她点了个头。“那么我们就到外头的警车上去好了。”说完转⾝要走。
“喂,等一下!”雍沁倏然冲口叫道。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她。
“你这个神经病刚刚到底是在跟谁说话?你别以为这样装神弄鬼,我就会被你吓到。”说着她惊疑的目光不由得四处飘瞄了一下。
言笔冷笑一声,不发一言的迈开脚步离开,只留下不断叫嚣着“喂,你别走!”的雍沁,虚张声势的替自己壮胆。
听说牢里这种地方最森了,常会聚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他刚刚到底是在跟谁说话?这里该不会有那种东西吧?
“喂,神经病你不要走,喂,你听见没,回来呀!”
***
言笔坐在警局外头的一辆警车內,静静地听雍小娓娓道出雍沁转变的原因。
原来因为⽗亲从政过于忙碌,雍沁从小便过着形同与⺟亲两人相依为命的⽇子,小的时候她不懂⽗亲为什么总是不在家,上学逐渐懂事后,她开始会希望⽗亲能多花点时间待在家里,可是他仍然忙得一星期见不到几次面。
⺟亲总是告诉她要体谅⽗亲在外工作辛苦,她非常听话的不再吵闹,而且在学校的成绩和比赛也都样样拿第一。
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变得跟⺟亲一样,期待⽗亲能待在家的时间到来,然后尽自己所能的讨好他,例如烧一桌好菜给他吃,拿盖満优的成绩单给他看;又例如他坐下不到十分钟转⾝又要出门,而她们仍笑容可掬的送他出门。
虽然时间短暂,失望又不时轻叩她心扉,但是她从未怀疑过⽗亲是否真为了工作那么忙碌,直到一次无意间让她看见他在车上与助理拥吻得难分难舍。自此,她开始变得叛逆,但尚未到堕落靡烂和伤害自己的地步。
⺟亲的过世,以及她所留下的⽇记,是一切事端的起因。
原来自始至终⺟亲都知道⽗亲的外遇,知道他之所以忙碌是因为“妇情”无数的妇情。而⺟亲之所以愿意強忍着不吭声,除了为⽗亲的政治前途着想之外,还为了她,为了让她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成长空间。
丑陋的事实让她的心逐渐被恨意侵占,她开始报起害死⺟亲的⽗亲与自己,并想尽办法伤害他们为⺟亲报仇。
“其实沁很可怜。”雍小郁郁的说,脸上有种木然的表情。
“那你呢?”言笔看着她问,虽然她所说的一切都是雍沁的经历,但是她从小就跟在她⾝边,所以其实她同样也经历了这一切。
“我?”
“对,你一直跟在她⾝旁,她所经历的一切其实你也一起经历了。你说她很可怜,那你呢?”“我跟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已经死了。”
“但是你还是能感觉一切的喜乐哀怒不是吗?你⺟亲过世的时候你没有哭吗?发现⽗亲的外遇你不觉得气愤吗?”
雍小沉默的没有回答,但言笔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你所承受的痛苦并不少于雍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同样跟在⽗⺟⾝边,他们可以看见听见雍沁,却看不见你、听不见你;他们会照顾她、关心她;而你连个名字都没有;虽然⽗亲很少回家陪她,但是他至少还记得有一个叫雍沁的女儿,你呢?他们可曾提到、记得你?”
“别说了,言大哥,求求你。”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难过,只是想让你知道,痛苦或快乐的决定权其实在于自己,雍沁她并不可怜,可怜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言大哥,你帮我劝她好吗?劝她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我有什么立场可以劝她?”“你是个察警。”
“察警并不是万能的,尤其在碰到像她这样蛮不讲理又不知好歹的人的时候。”“你多讲几次,让她知道其实你所说的话都是为她好的,她一定会听的。”“小…”
“拜托你,言大哥,我只能请你帮忙,只有你帮得了我、帮得了沁。我求你,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你觉得我是那么功利的人吗?有报酬才肯做事?”言笔忍不住皱眉道。做牛做马报答他?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雍小急忙头摇“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每次都強人所难的要你帮忙。”
“我并有被勉強的感觉。”她脸上忧郁且带着哀伤的笑容,让言笔忍不住冲口道。
她惊喜地看着他。“这么说你答应帮我劝沁了?谢谢你,言大哥!”
“我…”看着她脸上欣喜的笑容,言笔说不出“没有”两个字,只能长叹一口气。“我答应你会试着劝劝她,但是如果她不肯听的话,我也没办法。”
她用力的点头。只要有人劝沁,她相信以沁的聪明,她会想通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