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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寻驹深山逢奇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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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三天已过。

  这天当晚,姑娘已将他应带的衣服,用张大油布包好,遂说道:“杰弟弟,你那套被褥,我看还是带着吧,睡觉时,不是方便些吗?”

  宇文杰说道:“玉姊姊,我带的衣服尽够了,其余的在将来晤面时,再给我,万一不能晤面,你就留着,作个纪念吧!”

  姑娘嗔声说道:“不带就不带嘛,你又胡说些什么?”

  次一早,宇文杰来至上房,叩别伯父、伯母,施鸣玉要伴送杰弟弟一程,也换了一身男装。

  施家夫妇以及男女仆众,都来至大门相送,施鸣玉伴着宇文杰离开施家堡,沿着运河向南,联骑径奔瓜州。

  瓜州地当长江北岸运河出口处,人烟稠密商业茂盛,舳舫千里樯桅林立,为长江上下运河南北水上交通要冲,其市面码头,极为繁荣。

  施鸣玉伴送宇文杰,未晌午,两人已联骑双抵瓜州,并肩河岸,喁喁私语,良久不忍分袂。

  最后,还是宇文杰展颜强笑地说道:“姊姊!我这次为雪报亲仇,单骑千里,仅是暂时告别而已,请不必以我为念,并请回去上复伯父伯母,就说我对他两老这些时来所给于我的优厚款待和殷切的爱护,深致谢意了。”

  随即双手一拱,一躬到地,牵动马缰,走下河。

  施鸣玉此时,已被离愁所罩,鼻尖透酸,两眶润,见状,猛舒纤掌一把抓住他的右腕。

  宇文杰只得又停步住身,静待下文。

  姑娘这才哽声说道:“杰弟弟,我自从上次回家以来,行动上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了。你今天远去湖南,我也只能送你到此为止,但愿你早报却伯父伯母的大仇之后,再来会我,劝你那昆仑山不去也罢!”

  宇文杰说道:“姊姊的话,我自当铭刻肺腑,至于去不去,将来与你晤面之时,再谈吧!”

  说罢,姊弟两人才洒泪分袂,宇文杰在千般含忍,万分无奈下,牵着马匹步上渡船,临行犹恋恋不舍,频频回首。

  姑娘呆立江岸,神情黯然,见那渡船,已载着杰弟弟人马,转舵扬帆,直驰江心,始悄然离去,返回扬州。

  船拢江南,抵镇江上岸,宇文杰翻身上马,沿运河及富江南驰,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

  由于人轻马快,第三天就赶到了湖南重镇的衢州。

  次继续打马启程,观察地势,渐近山区,向左右一看,见峰峦嵯峨,起伏如波,横亘千里,绵连不绝。

  经一路打探,已知左首是武夷山脉,那素以风景幽美,形势险峻,称绝天下的仙霞岭,就在这武夷山中。而仙霞岭,却又是一般山楼谷饮的潜修之所,佛道两家的香火胜地,更闻名天下。

  他一马过了江山县,看天色还早,心想再赶一程,虽又走了百十里路程,这时,不但偏西,落霞眩眼,且一路尽是层峦叠嶂,杳无人烟。

  他策马窜过山岗,又跃过一条小溪,在眼前一片昏黑暗影中,见前面地势已渐开朗而稍平坦。

  乃沿溪前进,曲曲折折,约莫行了五六里路之,忽瞥见远处,星火闪烁,似是灯光,心头不大喜。

  裆下一紧,直向那点灯光,催马扑去,黑暗中看似不远,由于道路不,地形复杂,摸索了好一会,方才来到。

  临近一瞧,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内有茅屋数间。

  他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只就眼前一家竹篱院墙,上去叩门,半晌,始从篱笆空隙里,瞥见院中灯光一闪。

  有人持灯来至院墙临近,且不开门,即听得一种苍老的口音,在内发话,说道:“请问贵客,是哪一位?”

  宇文杰婉言说道:“老伯,真对不起,在下姓宇文,名杰,途经贵地,因错过宿头,想打扰府上一宵,明早即便起程。倘蒙见纳,事后当从丰拜谢。”

  院中老人,打开院门,横身挡立门前,举起手中灯笼,向外一照,见来人是个一身玄装,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身后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便说道:“出门的人,途中遇着困难,乃免不了的事,只是我们乡庐草居,没甚招待,如不嫌简慢,小友,就请进吧!”说罢,举着灯笼,将身形向门旁一让,请客进入。

  宇文杰一面拱手称谢,一面牵着马匹,进入院中。

  老人随手关上院门,领着宇文杰,由正屋左旁,绕至后院树荫灰棚下将马拴好,加罢水食草料,才与宇文杰同进草堂落座。

  宇文杰一面告坐,一面打量面前这位老人。

  但见他长髯飘,精神矍铄,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遂拱手说道:“请问老伯贵姓,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那老人就手中吹灭灯笼,向壁间一挂,然后落坐灯前,说道:“老汉姓柯,名金奎,世居这江山县新塘边为家。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又奎,已经完婚,现在衢州郡,听点差做个总捕头,其余次子小奎,小女灵玉和媳妇儿,都随我两老住在家里。”

  宇文杰含笑说道:“老伯,你的福气真好!”柯金奎一听,仰面哈哈大笑,说道:“所幸儿女行孝,老伴尚健,这就是老汉之福。”

  这一老一少,正对灯答话,忽瞥见屏门一闪,步出一个廿余岁的少年,手中托着一个食盘,上面摆着碗筷饭菜,和两盅热茶,放在桌上,先捧茶敬客,又在老人面前,摆了一杯。

  宇文杰连忙起身拱手为礼,那少年也频频颔首,微笑相答。

  柯金奎一面饮茶,一面说道:“这就是次子小奎,小友,你不必客气,山居之家,无甚款待,请随便用点吧!”

  宇文杰当下道罢谢,也就不再客气。

  乡间习惯早睡,柯金奎与宇文杰,又略谈一会,就招呼他去左首书房安寝,他遂先去后院灰棚下,松了黑马的肚带,取下包裹,来到书房,关门睡觉。

  睡至中夜,突被一阵吱吱喳喳,出出进进的声惊醒,顿感十分诧异,再一凝神静听,不但柯家父子全已起,里面还夹杂着许多妇女的细碎脚步声,心想:“奇怪,深更半夜,这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宇文杰躺在上,兀自惊疑不已,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忙问道:“谁?”

  那柯金奎立在书房门外,沉声说道:“小友,醒了吗?真抱嫌,打扰你的瞌睡,如能起来的话,老汉有点小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宇文杰跃身下,开了房门,说道:“老伯,有什急事?”

  柯金奎掌灯进房,将油灯向桌上一放,微微叹息了一声,皱眉说道:“舍媳在昨晚已临盆分娩,不料胎儿至今还未落地,显系难产,今拟差次子小奎,赴江山县买‘益母丹’,救急催生。只因路途遥远,恐时间上赶之不及,想借尊骑一用,约两三个时辰,就可回转,不知能见允否?”

  一语触动了宇文杰的灵机,不偏头凝神,向后院倾耳听去,忽失声呼道:“老伯,请随我来,到后院看看!”

  那柯金奎还颇狐疑这少年,有点儿见鬼见神的恁般慌张,当面不好言语,只得掌起灯笼,领着宇文杰。

  不料一来到后院,即遥见院门大敞,灰棚下,哪还有马在,两人同时大惊。

  跟在身后的柯小奎,首先深自抱怨,说道:“怎搞的,我们只顾忙着嫂嫂分娩的事,连贼人扒进后院,牵走了马,也不知道。”

  那柯金奎,份属主人,今由自己家中,丢了客人的坐骑,当下内心那份歉疚,更难以形容。

  宇文杰立即倾身伏下,偏耳贴地一听,已听出东南方向,似有蹄声,最多不过七八里之遥。

  正待起身,忽又一眼瞥见院中草地上,有一碗形东西“噫!那是什么?”忙赶上去拾起一看,不认识,逐问柯金奎,道:“老伯,这是府上的东西吗?”

  柯金奎也感十分诧异急声说道:“舍间并没此物,这是和尚们戴的一种毡帽,难道是劫马贼人所遗?”

  宇文杰说道:“一定是了,贼人刚走不远,似在东南方,不出十里左右,现马已被劫,小奎兄去买药,也只好步行了。不过,在药未买回之前,我这里有种药丸,可先用开水伴送,命产妇服下,救急要紧,包裹暂存府上,我现要去追贼。”

  说罢,掏出了一粒雪莲丸,向柯金奎手中一,即闪身出了院门,在黑夜星光下直向东南追去。

  南方的地形复杂,非山即水,如生人陌路,在白昼里行且不易,何况夜间,宇文杰追贼心急,未向柯金奎询清地名方向。

  出得门来,立即运起轻功,一路急奔,转眼天亮,已不知追了多少路程和到了什么地方。

  只见四下全是崇山峻岭,遍地树木苍葱,哪有什么人声马迹。

  他既追丢了贼人,又失了方向,当下心头一横,也就不作回头打算,遂放缓脚步,瞧定东南方,一路寻来。

  在途中曾数次听得马蹄奔驰声息,及至赶去临近一看,全都不是,他也曾向田舍农家,以及乡村僻镇,打探那黑马踪迹。

  亦均说未见,不由心头渐感失望。

  他在山区里,来回奔驰,如冻蝇扑窗般,撞了一天,至此,已是落西山,寒鸦归林之时。

  他正坐在一处山石小憩,蓦地听自后山,传来一阵清越的钟声。

  刹时,彼起此落,全山响应,暗忖:“这庙钟声响个不停,想是僧侣道众,做晚课的时间。”

  他正俯首沉思之际,不觉怦然心动。

  深自抱怨道:“唉!我怎恁糊涂,那柯金奎不是明明说过,劫马贼所遗毡帽,是和尚之物吗,我何不向那些寺院寻去看看?”

  心念方罢,回首仰望那座峻山高耸入云,遂立起身形朝着钟声方向奔去。

  遥见那山本在眼前,不料动身后,中间经翻过数重山岭,及跳过几道深涧,方始到达山脚。

  这时,天已昏黑,夜静星空,他跃上小坡前,运用眼神向山中望去,只见山麓间,四下灯光,忽隐忽现的闪烁不停,忖度情景,山里庙宇似不在少数,乃就地运起轻功,直向那灯光稠密处扑去。

  来到临近,果真是座偌大的丛林,山门外古树参天,风声飒飒,那山门檐际有“敕建法华寺”五个斗大金字,还依稀可见。

  他伫立庙前,略作沉思,逐闪身窜进了左侧茂林。

  他由这庙左侧,纵身上了院墙,又凌空一跃,跨上了头重大殿,伏身殿脊,居高临下向四处一扫。

  见这庙好大,仅当中正殿,前后就有五进,左右院落偏殿,以及四下里僧房禅堂等,尚无法看清数目。

  更深夜静,击针可闻,这时,蓦地听得阵阵掌风劈空之声,由左首那院中传出,不觉一惊,暗忖:“这黑夜里,难道有人来此寻事拼斗吗。”

  忙借物掩形,兔起鹘落地循声寻去。

  来至一座偌大院落,见院中四处树木森森,可隐身形,遂运轻功伏在一株大树上,凝神向前睇视。

  只见院中有两个僧人,一进一退,忽上忽下,正在对掌过招。

  掌风所向,掠过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另外四个僧人身边时,只吹得他们的袍襟带,随风飘,飒飒有声。

  宇文杰伏在树上默默沉思:“那黑马被劫时,竟声息毫无,我相距咫尺,也未能觉出一点响动,这显然不是一般窃贼所为。今观这里和尚,不但都是惯家,且有恁样的高手,那劫马贼人,就是这般家伙,也说不定。”

  他一阵沉思之后,认为很有道理,再一看,场中已经收招停式,六个僧人也已经相继离去。

  他遂也离开当地,继续向四下院落暗行踩探,奇怪,不但未发现那马匹的踪迹,这庙中竟连个豢养牲口的栏棚也没有。

  他蹲在一处矮院墙上,正待离身他往,忽然瞥见院中殿内灯光一闪,不由心头一动,那灯光下面,随即现出四个僧人,在殿前蒲团上,一字垂首合十盘膝静坐,几个光头上热气蒸腾,竟将那盏高悬的油灯,掩蔽得黯然无光,他们似正练习一种什么禅功,因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遂由院墙绕至殿前左首,轻身-跃,上了临近殿角的那株躯干高耸枝叶密茂的梧桐树,伏在树间,向下窥看。

  他绕墙飞行,凌空上树,枝前伏身等这几个动作,非常轻巧,矫捷绝伦,不但枝不摇,叶不颤,且衣不带风,声息毫无,竟将殿中四个高手,全行瞒过。

  他现已近殿前,只五七丈之远,不但殿中一切景象,看得十分显明,就连几个僧人的呼吸,也听得非常清晰。

  他自枝叶隙间,借由殿中透出的昏暗灯光,见檐际悬有一方黑底金字匾额,上镌“罗汉堂”三个斗大的古篆。

  正凝视间,蓦觉殿中昏黯灯影下,忽出两缕光,向外一闪即逝,不由暗自一惊,忙转动眼神,移向殿中睇去。

  原来一字静坐的四个僧人,那当中右首蒲团上,却是个浓眉环眼,狮鼻海口的虎面和尚,恰与自己存身处,这株梧桐树遥遥相对。

  这时,他突然仰面出两缕烁烁人的湛湛眼光,向院中梧桐树前扫了一眼,似因无甚异状,旋又垂首合目,恢复静态。

  宇文杰这才看清,不但这个虎面和尚,精神焕发,目蕴光,就连四个秃头上的两旁太阳,全皆高高凸起,颤动不停。

  方知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自己也就提高警觉,不敢大意,伏身不动,屏息凝视,想看个究竟。

  约莫过了两盏热茶的工夫,忽听得殿中一阵梵唱过去,那虎面和尚,随又朗声一笑,说道:“今晚我们师兄弟四人,可说是功德圆,修为相同。”

  其余三僧,即忙合十当,同声说道:“这都是师兄的慈悲。”虎面和尚那副狰狞面上,状似得意之极。

  这时,四僧已行功完毕,不复静坐,只各依身蒲团,随意休息。

  那虎面和尚,忽身蒲团,双眼圆睁,目凶光,伏在树上的宇文杰见状,不心头一震。

  以为自己的行藏,已被发现,忙提气行功,蓄势戒备,旋听得那和尚朗声说道:“师弟们,明就是三月初九,也就是限期最后的一天,那老和尚如仍不将本寺佛前三宝出,哼!洒家也顾不得什么师徒情分,那时,莫怪我出手毒辣,要施用火攻了,看他还有什方法,再事拖延。”

  说罢,恨声不绝。

  坐在他左首蒲团上,那个面目清瘦的和尚,连忙双手合十,轻轻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师兄且暂息怒,尚祈体念师尊年事已高来无多,这一十三载漫长的岁月,已经过去,莫若再宽以有限的时,俾其善自圆寂,得能归真浮图,也不枉我们师徒相聚一场,未悉师兄禅意如何?”

  “嗯!”那虎面和尚由鼻孔里闷哼了一声,半响,才沉声说道:“这件事,洒家自有安排,众位师弟,且不必多管。”

  眼前灯影一闪,刹那间,四个僧人,踪迹已杳,殿中只剩下佛面孤灯,以及案前蒲团而已。

  宇文杰听了半天,听的没头没脑,思索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他们的语意,不过,仅有一点,他确已知道那个虎面和尚,对其师尊似有不

  他因事不关己,脑际里对刚才那阵遐思,一掠即逝,随即撤身下树,刚一落身墙外,即听得身后一阵衣襟带风之声,由庙前方向传来。

  忙拧身一跃,上了林中深处一株大树,隐好身形,旋见有两条黑影,随声扑至,停立墙边。

  其中一人,语气十分诧异地说道:“噫!我明见有条黑影,落下墙外,先还以为是四老有事外出,再一想不对,因我刚出禅堂,已碰见四老,本寺弟子,是不准擅入罗汉堂的,这黑影定是外人,师弟,你我分途搜搜。”

  那两条黑影,即左右一分,扑向树林深处而来。

  宇文杰握着一段五六寸长的树枝,在掌中颠了一颠,觑定身前不远的一人,凝劲抖手打去。

  同时,横身向左一闪,又上了另约五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伏着。

  那突遭空中狙击的一人,忽听脑后风生,知遇暗袭,连忙余步跨身向右一偏,扬手一抄。

  袭来的暗器,虽被接着,可是,人也被那股急劲的冲力,带着一个踉跄,除非身旁那株大树,将他一挡,险乎要栽个跟头。

  他急忙稳住身形,就手一瞧,原来是段树枝,不大惊:“今晚寺中来了这摘叶伤人的高手,定有所为。”

  忙伫立树侧,向林中四下,察声辨息的静观了一阵,即闪身穿出林外。

  宇文杰伏在树颠,见久无动静,还以为已摆了两个僧人的搜索,正待离身他往,蓦听得当面林外,有人朗声敞笑,说道:“师兄,你真不愧是天目尊者。”方自一愕,忽又听得脑后一阵金风划空之声,凌虚劈至。

  他眼角向上一扫,急将手中另一段树枝,连出了五七成真力,猛对身后那团凌空骤至的白光,抖手打出。

  自己又向右平身一窜,上了林边另株大树,同时,耳后即先后听得兵刃坠地“哐啷”声,与身形摔地“扑通”声。

  他攀立桠间一想:“今晚差点上了那两个和尚‘声东击西’的大当,唉!还是快点离开此地为上,不然,如再招引出多的人来,那更麻烦了。”遂抛下林间两人,飘身下树,直向后山信步奔来。

  不知不觉,已越过了很多庙宇,转过了好几个山头,这时,已月隐星收,晨曦初上,在晚风拂面中,举目四下一看。

  已知离开那法华寺很远,很远,忽瞥见身旁附近,有条山涧,乃纵身跃下,就涧泉洗浴。

  这山涧深处,寂静的像条死,除涓一线,石可闻外,其他声息毫无,宇文杰蹲身涧边,刚刚洗浴完毕。

  蓦地听得由这山涧下头,传来一阵“丁丁”伐木之声,暗忖:“这樵夫好勤快,天没大亮就来砍柴。”

  他以为樵夫就在涧中邻近,一时好奇心动,循声寻去。

  不断跃石跳涧,登岩攀枝,兔起鹘落的一阵急奔,即见前面不远,已是山涧出口处,再临近一看,原来山涧口外,却是一大片谷地,四面峻山,高入云,这涧泉出口,即汇成一条小溪,横亘谷底。

  “丁丁”伐木,响声不绝,谷中回音甚大,宇文杰攀立山口,扭首向那发音之处望去,看不真切。

  遂沿着右首岩石,身而上,绕至陡坡上方,一丛矮朽下伏着,探首向下一张,却是两个黑衣僧人,正在山麓陡坡前,砍伐松树。

  旋听得其中一僧,说道:“师兄,这堆柴,八百斤只多不少,我们干了一夜,现在可该回去休息一下吧?”

  两个僧人,边说边将所砍的柴薪,一捆捆的,捆成四堆,由陡坡运至谷底,摆在溪边,然后,掮起斧头,爬上涧口,循着宇文杰的来路而去。

  转眼已失两个人的踪迹。

  宇文杰钻出矮松,立身坡前,暗忖:这两个和尚,夜间砍柴,已透着奇怪,山上那么多树林的地方不去,却寻到这谷底来。砍了恁多的柴,又不要,岂不更怪。

  他睹此异状,暗自纳罕不已,即闪身跃下谷底,来至溪边,向那几捆柴薪再一端详,敢情全已淋了桐油,润润,辛辣刺鼻,又一想:“这些油柴作什用呢?难道预备放火烧山吗?那两个和尚,鬼鬼祟祟,准非好人,唉!悔不该让他走的。”

  他一气之下,提起那四捆油柴,向溪中一扔,由于水浅石多,无法飘,却半浮半沉,静静地躺在水里不动。

  宇文杰扔罢之后,心头似感一畅,仰天轻声嘘了一口长气,见太阳尚未上山,此刻,还不过是辰时的光景。

  又见这片谷地,略带圆形,水溪两岸,遍生野花,绿茵如毡,溪对岸,地面较阔,但觉轻雾潆漾,无法看清那边山脚一带的影物,遂纵身跃过小溪,步上草坪,穿行雾中,直扑向那边山脚,想来看个究竟。

  他在草坪上,一眼瞥见遍地白骨嶙峋,仔细一瞧,全是人的骷髅,不打一冷噤,周身发直竖。

  他吓得正待反身回走,忽又附近浅草间,散着几件斧子镰刀之类的东西。

  乃暗自解释道:“哦!敢情是樵夫们,入山迷路,为野兽毒物所噬,才会得暴骨荒野。”

  他向对山一望,面全是一屏如镜的峭壁。

  壁间距离谷底,约丈余高的陡坡上,却现出一个高可及人的岩口两旁,生了盘石虬松。

  宇文杰已觉此处,似非善地,以早早离开为是,心念未已,正打算返身循来路出谷之际,猛一抬头。

  只见眼前一片青潆潆浓雾成幛,掩蔽天,刚才跃身过来的那条水溪,顿失所在,睹状大惊,急忙跃身前进,穿雾而行。

  取向那条水溪扑去,揣摸距离,似已到达,再定神一看,脚下白骨累累,身后岩宛然,不料仍在原处。

  他不觉倒了一口冷气,还以为自己被大雾眼,摸错了方向,忙向四下仔细又打量了一番。

  遂从右前方一步一试,一脚一探的行去,谁知雾里摸索,仍旧是懵懵中在草坪上绕了几圈,又回到了前坡下。

  他呆在就地,心头一阵大急,这一急,非同小可,只急得额汗如雨,遍体生津,不喃喃自语,说道:“宇文杰!宇文杰,你此次奉命下山,所为何事,怎能就此死去,陈尸荒野呢?”

  他沉思了一会,遂恨声骂道:“是甚贼,在这里设此埋伏,要加害于我。”言念及此,不由腔悲忿,无处发

  乃仰天一声清叱,将全身功力,运集双臂,对眼前一片青朦朦的空际,一连劈出了几掌。

  顿卷起两股急劲无匹的狂飙,离弦般向前撞去,只震得白骨纷碎,岩石纷飞,树断枝折,鱼潜鸟坠。

  加之空谷回音,更添声势,直有如排山倒海,万马奔腾。

  他经此一阵劈空挥击之后,才稍舒心头积念,刚一式停身,耳边听得一个苍劲口音,传来丝丝细语,说道:“小檀樾,你已误入‘五行踪阵图’,今迁怒木石,徒劳无益,何妨前来与老衲谈谈?”

  他吓得不骨悚然,四面一张,杳无人迹,暗自忖道:“真得遇见了鬼吗,说话的人呢?”

  “小檀樾,老衲就在你身后内,不必疑虑,请进来与老衲一谈!”

  宇文杰回首一看,那壁间岩,本已见过。

  内中竟藏着有人,实非始料所及,心想:“这前埋伏,定是内那人所设,待我向他问个明白,如何出去。”

  他随即反身一步跃上山坡,立身口,盯眼向内一探,只见这岩不大,仅有三丈方圆。

  最高处也不过三丈,略似馒头,四壁藤蔓丛生,寒气袭人,壁前有具极糙的木榻。

  榻上坐着一位银头皓首的老人,一蓬糟糟的须发,长披全身,连形貌也掩蔽得看不清楚。

  那榻上原闭目趺坐的老人,这时,双眼一睁,由覆面长发问,出两缕湛湛光直达口。

  旋即舒臂点手,向宇文杰温语说道:“小檀樾,进来,进来,这边请坐!”

  宇文杰见状,一种尊老敬上之心,不油然而生,忙趋步入,向老人一躬到地奉了个长揖,说道:“老人家,你偌大年纪,怎孤零零的一人,独坐此处呢?”

  那老人不觉微微一震,旋又摇首惨笑,凄声叹息,虽然长发覆面,终难掩蔽那不胜感慨的神情。

  他略为一沉默之后,即伸出左掌,向木榻头间轻轻一拍,说道:“小檀越,请坐上来!”

  宇文杰跨上右腿,就木榻边沿坐了一角,斜身面对老人,恭声说道:“老人家,这外的埋伏,可是你所设?”

  老人两肩一晃,忽由那蓬长发须中,掀起一阵冷峻的讪笑,神情随着一肃,半晌,才恢复宁静,双手挑起覆面长发向脑后一抹。

  宇文杰这才看清老人面容,不但目蕴光,且脸红润。

  想那些“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等谚语,实不足以形容这老人,湛的内功修为与造诣,益发使他不虔然生敬。

  那老人伸过左手,抚着宇文杰的肩头,偏过头来,面慈祥地说道:“这类左道旁门,毒险恶的伎俩,我佛门弟子,岂屑为之,此乃老衲叛徒约来左道术士设此恶阵,意在止外人出入,断绝老衲生机。屈指算来,已九年于兹,在此九年当中,附近一带的无辜樵人,因误触制,死于阵中的,实不知凡几,惜老衲半身已僵,不能动弹,无法前往施救,只有埋首中,默诵经文,为死者超度而已。”

  宇文杰闻言不由得腹困惑不解,说道:“那以前被困的人,就不能进,向你求救吗?”

  那老人一手抚着他的肩头,又一手指着他的口,说道:“如所言不诬,小檀樾!老衲猜你身上,定佩有避宝物。”

  宇文杰未置可否,那老人又说道:“由于这五行踪阵,每当凌晨寅未辰初之际,正是阵中二气,互为消长之时,此刻阵势衰退,被你误打误撞,乘除而入,因身仗避宝物,始能到达这岩口外。

  待辰时一过,阵势复又发动,因其法力,不能到达口,是以,只将你隔在这里,不能出去。不然,你还不是与以前的樵人一样,困死阵中。”

  宇文杰不觉又倒了一口冷气。

  老人继续说道:“如在平时,你只守至明晨,阵势一退,由老衲指点于你,即可出困,可是,今晚的情况,却不同,因这五行踪阵的法力,至今晚午夜自动消失,届时,那叛徒必定率众来犯。刚才老衲听得外几记劈空掌声,才知来了外人,是以,贸然相邀,准备告以出困之机。”

  宇文杰颇为这老人感到不忿,说道:“你那叛徒恁凶,难道竟然没有人能够制服住他吗?”

  那老人面情,又微现激动,合十当,轻轻宣了一声佛号之后,说道:“老衲灵伽,乃仙霞岭敕建法华寺第十七代掌门。于二十年前,因参习一门上乘禅功,自恨六未净,灵台不明,竟为外所侵,走火入魔,落个下部半身不遂,辗转榻,七易寒暑,不料叛徒铁慧,罔顾清规,泯灭师伦,妄图掠夺本寺佛前三宝,屡加害老衲,但均未得逞。最后,又施一种极毒辣的阴谋,幸为徒孙宏远所悉,力劝老衲暂避,并暗将老衲及三宝护送至此。过了四年,惜事为叛徒识破,竟邀来左道术士,设此制,困死老衲。老衲已风烛残年,岂惜一死,只因这三宝如落入其手,那‘楞严秘典’上的几种上乘武功,一旦被其悟彻,不啻如虎添翼,更将为非作歹,小则贻羞师门,大则为害天下,老衲以护宝责重,不得不苟延残,以待传人。”

  他说至此际,顿了一顿,又问道:“小檀樾,老衲看你,并非绿林中人,因何至此,可否见告一二?”

  宇文杰当下见问,既同情这老禅师的遭际,又悲痛自己的身世,不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乃说道:“弟子姓宇文名杰,襁褓中即身负父母血海沉冤,迄今已历时一十七载,未能昭雪,此次系奉师命。向湖南寻找仇家,为亡亲报仇。”

  灵伽听得也为之动容,不频频点首,感慨万千。

  宇文杰继续说道:“不料行经江山县新塘边,被人劫去坐骑,才寻上山来,又因今晨有两僧人,在谷边砍柴,被引至此,致误陷制。”

  那灵伽神情一愕,双目陡睁,面容一整,顿现肃穆。

  半晌,才又恢复静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叛徒今晚,果然是要施用火攻了。”

  宇文杰见状,内心不由极度不安,忙用一种慰藉的口吻,柔声说道:“老师父,你不必害怕,那两僧人所砍的柴薪,我已将它扔入溪水中了,届时,就是捞起来,也烧不燃了呵。”

  灵伽见这少年,一片赤心,口稚语,甚是感人,不霁颜扬眉,掀髯长笑,脸慈祥的抚着宇文杰后脑,说道:“老衲并非害怕,只因今晚为护持三宝,将要造成一场浩劫,又恐累及小檀樾,无法出困,是以忧耳!”

  宇文杰一时于义愤,听得非常动容,不由忿然作,厉声说道:“老师父,请你放心,今晚,那叛徒如率众来犯,由我去斗他,代你清理门户。”

  灵伽颔首微笑,说道:“小檀樾,不但心底仁厚,且义风可嘉,不过,武功一道,从来自有深浅。这归功于各人的修为不同,而课其成就,故技之上焉者,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若图一时之逞,实为智者所不取,刚才你在外,所击出的几记劈空掌风,听来虽然声势雄浑,惜仅六七成火候,决非那叛徒的数十年修为之敌。今晚,最好于他全力对付老衲时,以乘机逃走为上,你应该珍惜己身,为亡亲复仇,切勿涉此重险。”

  宇文杰哪里识得厉害,闻言意颇不平,说道:“那铁慧的武功,比之山东崂山二圣如何?”

  灵伽摇首不语。

  宇文杰又问:“那江东双义呢?”

  灵伽仍不作答。

  宇文杰见灵伽仍不答,遂又问:“比红灯教主怎样?”

  他这才回声问道:“呵!小檀樾,你斗过韦清风?”

  宇文杰只瞪着老人点点头。

  灵伽说道:“那崂山二圣武清扬,武维扬弟兄的武功,较之叛徒,怡如小巫之见大巫,殊不足道。

  至你所说的江东双义,想就是那冲霄剑客傅九公,与青萍剑客翁一苇了,他两人虽系当代武当名宿,惜技平平。不过,韦清风这人,却又当别论,他虽非出身名门正派,但所具有一身独特的武功,非时下一般武林末俗,所能望其项背。小檀樾竟斗败了此人,这又实出老衲意料之外,可是,他娴习的武功种类很多,只不悉你击败他的是哪门功夫?”

  年轻人的心理,多半好胜,宇文杰当也未能例外,他听罢这篇言论之后,才稍稍平息刚才的不忿,遂说道:“斗他时,我并没使什功夫,只是以一种迅速的手法,去切取他的脉门而已,不料一击不中,他竟乘机跑了。”

  那灵伽边听边转动双眼,仰望顶,内心似在思索什么,及至宇文杰语音一落,遂惊问道:“你所说的那种切脉手法,极似武林久已失传,我佛门上乘禅功雷音掌,小檀樾,师承是谁,可否见告?”

  宇文杰即肃然起立,躬身说道:“家师法号,上心下如,现在昆仑山卧狮岭文殊下院参禅。”

  灵伽频频颔首,说道:“呵!难怪,你竟是佛门前辈心如大师的及门弟子,咦!这又不对了,小檀樾,你刚一进,老衲即见你遍身布罡气,不沾体,风不飘衣,此乃昆仑山派道家玄功,难道你又是昆仑门下传人?”

  宇文杰躬身说道:“我虽非昆仑派弟子,但确师从昆仑派掌门玉鼎真人,习过几年武功。”

  “呵!这就是了。”灵伽呵了一声,神情十分欣赏,继又说道:“老衲刚才所说的雷音掌,的确属武林绝学,小檀樾年纪轻轻,即蒙心如老前辈传授盖世不传秘技的是前缘。”

  “不过,这掌法,用于制敌可收效,用于伤人则无功,若以之对那十恶不赦的叛徒铁慧,则又非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之意了,至于那红灯教主韦清风,似颇识利害,故一手,即舍敌而去。这并非他的武功不济,只因他乃一帮之主,在江湖上饮誉已久,不愿当众受制于人,坏了名头!”

  宇文杰听得瞠目相向,木讷无语。

  同时,腹中一阵辘转,顿感饥饿,回首向口一张,方知时已不早,正偏西,忙解下干粮,双手向上一捧,请老禅师食用。

  灵伽笑道:“老衲停食烟火,已九年了,内遍生黄,可随时取用,小檀樾,请自便吧!”

  宇文杰一阵餐之后,这时光,山。

  灵伽静坐木榻,俯首沉思,半晌,猛一扬头,又闷哼了一声,状似立意已决,遂由头上拔下白发一束。

  命宇文杰趁天色未黑,一连结一,结成一条约五七丈长的白线,他以一端系紧宇文杰的头发,以一端绾握掌中,说道:“今晚,老衲与小檀樾,或葬身岩,或歼敌出困,均在此一举,现已为时无多,你可隐身口左旁岩石伺候。当外阵势法力消失,叛徒大举进犯之际,暂勿现身,只要有人计算进,尽管出手狙击。来人中如别无高手,想那一般僧家,当非你之敌。那叛徒形貌,极易辨认,他乃是个身形修伟的虎面僧人,若与之手,即须当心,他那一身雄浑的武功,和数十年邃的修为,乃本门第十八代弟子中之佼佼者,是以,慧字辈的徒众,多由其代师传艺。今晚如众僧不敌,他必亲自出手,届时,老衲当助你一臂之力,歼此巨凶,以为篡窃法统,泯灭师伦者戒。不过,小檀樾与之手时,切记,勿离开口,如必须出,也只可到达坡下为止,并切记,不可绊断脑后这长发,至要!至要!”

  宇文杰即将浑身衣服拾扎停留,又将带系紧了一系,遂蹲身口,静观变动,转眼间,两个更次过去。

  揣摸时光似已中夜,但口外,仍旧一片青蒙蒙的浓雾漫,任甚景物,均看不真切。

  蓦地听自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吱吱喳喳的嘈杂声息,忖度方向,恰在口当面那条水溪对岸,暗想:“果真那话儿来了哩。”

  心念未已,就听得有个洪亮的口音,说道:“宏林,宏昶呢,你们准备的油柴,怎么燃不着了?”

  旋又听得有人,像似十分恐惧地说道:“启禀师尊,弟子等今天一早便已经将柴砍好了,而且灌罢桐油,摆在溪边,可是,不知道是谁将它扔入水里去,现已浸透,怎生用得。”

  接着,那个洪亮的口音,沉声骂道:“你这两个无用的蠢才,坏了洒家大事,待一会,不揭你们的皮才怪,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约同宏元、宏礼,将寺中所有的干柴,搬来应用。”

  这时,突瞥见前那大片草坪上,中央及四角地方,忽现出斗大的五蓬青光,冲向空中,一闪即逝。

  宇文杰方暗自纳罕,不旋踵即雾散霾收,月明星朗,眼前景物,顿感一新,这才领悟到灵伽禅师所说的,是那五行踪阵,法力消失的现象。

  他又向水溪对岸探首望去,即见几团灯笼炬光下,映出人影幢幢,正纷纷跃过水溪,向岩这面扑来,约计人数有十五六人之多,暗忖:“这些和尚,想尽是法华寺中的高手。”

  不由精神陡然紧张,忙提气行功,蓄势以待。

  刹那间,那嘈杂的人声,和眩目的火光,已齐集坡前,正头接耳,窃窃私语,忽然眼角人影一晃,已知有人扑近口。

  宇文杰蹲身暗处,猛抬右臂,觑定来人,呼的一掌,向外全力拍出,只听得一声大“蓬”接着,就有人一阵闷哼,一团黑影如断线风筝般,由口坡上,被掀起两三丈高,直向坡前人丛中落去。

  人群中突闪出一个身形魁梧的黄袍和尚,双臂一张,一把接住那团黑影,沉声喝道:“有细,师弟们留意!”

  坡前僧众,一闻此言,顿起了一阵动。

  宇文杰伏在暗里,这才看清发话那人的形貌,原来就是昨晚在罗汉堂,主用火攻的那个虎面和尚,心想:“这秃驴,大概就是铁慧。”

  那铁慧此时,精神显得有点紧张,情绪也有点不宁,两手放下那个受伤的大弟子宏智之后,沉声呼道:“德慧师弟呢?”

  旋见由铁慧身后,闪出一个身形瘦长的黄袍和尚来,转身双手合十,说道:“贫僧在,师兄有何吩咐?”

  铁慧一手攀转那德慧的身形,令其面向岩,一手指着口处,说道:“洒家刚才瞥见内击出的掌风,并非那老和尚的手法,却是另外有人,本寺的佛前三宝,是否还在内,煞是可虞。这个匿身岩,出掌伤人的细,异常重要,今晚,我们非得将他擒住不可,你先上去看看,盼格外小心!”说罢,又指挥身后左右僧家,向这小小岩,采扇面形势包围,堵截逃逸之人。

  德慧奉命一步跨上山坡,行至坡,即止步停身,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弟子德慧,前来参谒师尊。”

  语音甫落,眼前人影一晃,一条瘦小身形,挡着口,横身而立,大声叱道:“什么人?”

  德慧不由暗自一惊,忖道:“铁慧果真厉害,竟能于昏黑暗影中,察声辨于顷俄,其功力之湛,实非己身之所能及。”

  今又见这一黑影,自前现身,这人竟先铁慧而闯过谷底制,来此中,显然,定有所为。

  是以,对三宝的得失,师父的安危,着实惦念,遂亦沉声说道:“贫僧乃仙霞岭法华寺的僧人德慧,前来参谒师尊,汝是何人,为何深夜闯入本山区。”他边说边运功蓄势,伺隙袭敌。

  那宇文杰一个丁八步挡立口,左手叉,右手戟指德慧,喝骂道:“你们这般欺师灭祖的贼和尚,今天碰到我,才真是天网恢恢,报应不,我若不叫你们个个吃尽苦头,你们哪会知道天高地厚,举头三尺,尚有神明。”

  铁慧猛一抬头,目光,急出手去扣拿宇文杰正戟指着他的右腕脉门,时促势骤,黑暗里,实令人猝不及防。

  和尚一招得手,方自心喜,哪晓得,这一出手,恰恰碰上了切脉的专家,却大大地触了个霉头。

  宇文杰当下不暗笑:“你这不是班门斧吗?”

  随即抖臂较劲,猛转右腕,反一下扣住了德慧的脉门,加力一紧,只见他立时屈蜷腿,全身搐个不停。

  他一手提起德慧,一手托着他的股,着力向外一扔,那德慧就像被抛绣球般,在空中转了几转,直向坡前冲着那铁慧撞去。

  铁慧闪身上前,急伸双臂,接住空中飞来的德慧,向地上一放,顿时面蕴愠容,暗忖:“德慧的武功,纵怎的不济,也不致一手,就闷声不响,被人抛出圈外。”还以为他身怀二心,不肯出力。

  接着,那德慧周身痛楚已失,毫无异状,爬起身来,面羞惭的向后一退,铁慧见状,更认为所料不差,只恨的瞠目切齿。

  正待发作,这时,肩后忽闪出一僧,合十当,说道:“师兄,贫僧去会会那个少年。”

  铁慧一看来人,乃师弟慧本,也是本寺一等高手,论武功不在德慧之下,但仍不放心,扭头见站在身旁的,恰又是本寺一高手,师弟慧永。

  遂说道:“你们两人,可分左右同上,待酒家再与你接应,今晚非得将那娃娃擒住不可。”

  宇文杰今晚对这场拼斗,是居高临下,先就占了地势之利,故打来轻松,毫不吃力,众僧情况,适得其反,所有行动,随时都在对方监视之下,目标显著,易受狙击,且系仰攻,更觉费劲。

  那慧本的武功既高,人又狡黠,深知这场拼斗,己方人数虽多,因失去了地势之利,故一上场,就折了两名高手,利害显明,不容大意,乃踱至慧永身边,附耳密语,然后分途行事。

  宇文杰见这两个和尚,鬼鬼祟祟,定有阴谋,忙暗自提高警觉,一步跨出口,耳边即听得一阵丝丝细语,说道:“小檀樾,勿离开口太远,免致危险。”他听罢,也不管什么叫做厉害,只就口外,横身一站,蓄势戒备,严阵以待。

  两僧见状大喜,慧永即纵身一跃,抢上山坡,猛向宇文杰面劈出两掌,掌风呼呼,直冲口。

  那慧本又就地拧身,向右一闪,来到旁左侧山岩脚前,将身形拔起三丈,抡开双掌,由左上方凌空下劈,卷出一团劲风,向宇文杰当头撞至。

  这两个世外高手,如此明攻暗袭的联手出击,在使对方腹背受敌,首尾不能兼顾,以为这少年的武功再高,也非要落败不可。

  那慧本用计,虽然至毒,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开始进攻,即取错了方向,且终嫌迟了一步。

  不独未能收双管齐下,腹背制敌之效,却反予对方以各个击破之机,及至猛醒过来,方感不对,但为时已晚,无法刹时变招。

  只见宇文杰右掌由内向外横势一扫,即听得慧永一声闷哼,被掀起空中两丈高,摔落坡前,跌地不起。

  又见他左掌使出一招“犀牛望月”向上虚虚一挑,慧本顿感一股急劲无俦的潜力,向前猛冲过来。

  那飘悬半空,正待一击扑落的身形,这时反被震起丈余高,像风车般,一阵辘辘向外直卷。

  竟冲出七八丈远,才刹势下坠,黑暗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摔落尘埃之后,即杳无声息,似已昏死过去。

  当下三人这场拼斗,都是使用急劲猛烈的路子,来势固速,去势更快,是以,两下掌风,一经接触,即如电光火石般砰然作响一闪而逝,四下僧众,几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铁慧见状,只气得三尸冒火,七窍生烟,一声暴喝“上”两旁僧众,只得一拥而上,抢攻山坡。

  他本人平地一跃,将身形拔起丈余,扑上口,抡开那双巨灵铁掌,向宇文杰当头猛力劈下。

  宇文杰见来势汹汹,锐不可当,顿感一阵狂飙,挟着一股疾劲绝伦的力道,如排山倒海,面撞来。

  立时令人窒息难耐,忙扬起双臂,连集全身功力,硬去接那一掌,同时,忽觉脑际有股热,沁透腑,直下丹田。

  又如万马奔腾般,回窜四肢,两臂力道徒增,似乎大得出奇,一接上对方劈来的掌势,即听得“蓬”的一声,震得两旁僧众,纷纷倒飞,已身也被震得连步后挫,忽又觉中窜出一股力量,堵住口。

  他经这一挡,才稳定身形,当下心头不骇然,暗忖:“这贼秃果直不凡,若非灵伽禅师暗里相助,若仅凭一己之力,这一下不死亦伤。”

  再一看那铁慧,可更惨了。

  只震得他一个倒栽葱,撞下山坡,虽使了个鲤鱼打,勉强纠起身形,仍然拿桩不住,双手抚着口,连连后挫。

  他一见,机不可失,忙使出一招“飞燕掠波”凌空一跃,由口窜下山坡,这时,忽觉脑袋不由的向后一仰,灵伽神师绾在他头髻上的那长发,已被无形挣断,方始想起头上还有这件东西。

  但时机一瞬即逝,已不容他多所思索,一念方罢,仍继续向前扑去。

  耳边忽又听得一阵密声细语,说道:“小檀樾,你忘记叮嘱,挣脱发线,老衲已无能为力再助你拒敌,盼好自作为,如感不支,仍以趁机逃走为上,代本寺清理门户一举,老衲心领。”

  宇文杰无暇理会这些,身形尚未着地,即猛伸右手,切取铁慧的腕子,那铁慧到底了得,他虽已身负奇重的内伤,犹能强自按纳,抑制口的涌,今瞥见对手已凌空扑至,忙又提口真气,抡臂吐劲,着来人,一掌拍出。

  他作此困兽犹斗,已成强驽之末,所劈出的掌力,威势大减,宇文杰身悬空际,就势一翻手腕,扣住他的脉门。

  双脚着地,又加力一紧,只见他痛苦的咧嘴呲牙,额汗如雨,一口真气按纳不住,哇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

  宇文杰又并指向他脑后“玉枕”上一戳,铁慧那条庞大的身形,即摔倒就地,人事不知。

  宇文杰制住了铁慧,反身跃上山坡,背而立,扬声喝道:“你们这般叛师孽徒,还有不怕死的吗,一起上,好了!”

  那静坐中的灵伽,听得外面声息,知宇文杰已经得手,不喟然叹息,默默中似有无限感慨。

  这时,以一种苍老衰颓,愀然无力的语音,向中扬声说道:“小檀樾,请命本寺的广慧僧进,来见老衲,有关叛师重罪,只及铁慧本身,其余僧众,请念在我佛慈悲份上,不必深究。”

  宇文杰举目向坡前一扫,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广慧,快出来,随我进,见你师尊。”

  人群中即闪出一个身形瘦小的灰袍和尚,来至坡前,合十当,向上说道:“小僧宏慈,系广慧大师的弟子,家师因抱病在寺,今晚恐不能来,如何是好。”

  宇文杰说道:“你师祖今有面谕,他也得扶病前来,你赶快回寺去请,我们在此立等。”

  他又对坡前四下僧众,高声说道:“你们谁都不准稍动,等广慧师父到后,再作安排。”

  说罢,就坐在口守候,以防变故。

  宏慈领着宇文杰传出的师祖面谕,转身回寺,途中又将正奉命搬柴的宏林,宏昶,宏元,宏礼等四僧,拦回寺来。

  到罗汉堂,禅房各处,寻找师父,均不见踪迹,最后寻至“戒禅院”始见他正与在这戒禅院已锢了九年的师兄宏达在内谈话。

  原来这“戒禅院”是专为锢本寺不法僧侣之所,在十三年前,宏达和尚发现铁慧的阴谋,遂不惮艰巨,不计危险,透过了师父德慧和师伯广慧的意思后,暗将师祖同三宝,护送至五峰尖冷泉谷岩隐藏。

  自灵伽禅师及三宝,一夕失踪之后,那铁慧怎肯就此罢手,他所处心积虑,朝思幕想的就是要攫取三宝。

  至于老和尚的存亡安危,却都不在心上,是以,对本寺僧众,以及凡与本寺有渊源交往的处所,无时不在严密探察之中。

  至于其左右心腹,如平辈的慧本、慧通,晚辈的宏元、宏昶、宏林、宏礼等,全是他的助手。

  三宝之与铁慧,怎恁般重要?原来那第一件宝物,却是一柄白玉如意,乃本寺开寺以来,传下的“如意佛令”上面镌有第一代师祖的谕示:“无此佛令者,不得接掌本门住持,门下弟子,见此佛令,应服从传令人之指挥,并接受其赏罚。”

  如铁慧得有此令,不但即可身为本门住持,指挥门下五百僧众,并可掌握本寺一笔富可敌国的庙产。

  第二件宝物,即是灵伽禅师,在前面对宇文杰所说的那本“楞严秘典”了,由于上面记载有九种绝世武学,不但本寺视为镇山至宝,即一般江湖豪客,武林异士,亦莫不虎视眈眈,心存觊觎。

  至于秘典上的记载,武功种类既多,经文又极玄奥,全部悟解,实非朝夕之事,故本寺僧众的武功修为,高如灵伽禅师者,也不过参悟其中十之七八而已,这还是他尽其毕生所学,现已寿达百岁高龄所获的成就。

  不料到后来,因一时失慎,还落个走火人魔半身不遂的结果,其余各人,仅学得四五成,或三四成功夫不等。

  铁慧是个醉心武功的人,怀恨师父藏私不肯传授秘典中的绝学,早就存心攫夺,好参悟其中秘奥,称霸武林。

  那第三件宝物,却是一柄古剑,剑名“赤索”不但能斩金切玉,犀利无比,最奇特处,是一经舞动,即风雷鸣,声势夺人。

  是以,这三件宝物,在铁慧心目中,看得异常重要,势在必得。

  也是合当有事,九年前的某一天,铁慧循例集合寺中慧、宏两辈僧众,在经堂请经上课,诸僧齐至,就只差宏达一人。

  他还以为事出偶然,未予留意,时间一久,数次未到,这才犯疑,他记在心里,也不声张。

  有一天,又值清晨上课时间,却临时中止,暗自伏在寺后一株大树上窥觑,居高临下,鸟瞰全寺。

  不一会,果见宏达掮着一包物品,翻出寺院,闪身疾走,直奔山后而去。

  铁慧蹑踪身后,一直跟到冷泉谷,见宏达进了一座岩,良久,才又见他空手出来,他则跃上山涧,宏达猛一抬头,即见师伯铁慧,立身当前,冲着他一阵冷笑之后,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宏达知事已败,也不再作隐瞒打算,遂合十当,说道:“弟子不打诳语,师祖在此中参禅,弟子掮送供养。”

  铁慧一听,略现惊容,转眼恢复常态,说道:“随我来。”

  宏达没法,只得又跟在身后,来到前,那铁慧一步跨上山坡,双手合十,说道:“师父!弟子铁慧参谒。”

  “好孽徒,你还有脸来见老衲。”旋得风声呼呼,由中卷出一阵狂飕,震得铁慧拿桩不住,一个踉跄,栽下山坡,宏达赶忙向前将他扶起,他慢慢站起身形,又钉立当地,暗自调息了一会。才扭头向口瞥了一眼一声闷哼,对这岩,似怀有无限仇意,当下,遂由宏达扶着恨恨而归。

  铁慧回到寺中,即集合佛前四大护法,内外两院监寺,罗汉堂中四老,以及五殿和知客等,当众宣布宏达罪行。

  同时询问应该给以何种惩罚,监寺云慧,深怕宏达吃亏,忙合十说道:“本寺弟子,在寺中犯了盗窃行为者,得视其情节轻重,依例定一至三年的锢不等,今宏达所犯,应予锢一年。”

  铁慧本要废却宏达的性命,又恐施刑太重,众意不服,他平时心存畏忌三分的是那罗汉堂中四老之一的广慧。

  此时尚未开口,还不知他心中另外有无主张,随又一想,留着他的活口也好,以便慢慢探询那三宝下落。

  可是,监寺所定的处罚太轻,心实不甘,遂说道:“刑期不定,可暂予锢,俟洒家接领本寺三宝之,再行释放。”

  云慧尚待争辩,铁慧面容一整,扬臂一挥,沉声说道:“洒家主意已决,师弟勿再多言。”

  宏达当天就被关进了戒禅院,铁慧旋又邀来茅山道士乙清,在冷泉谷底布下五行踪阵。

  意在断绝一切来往和供应,饿死灵伽,攫得三宝,想既周到,计亦至毒,阵式布成之后,除茅山道士乙清外,只有他一人明白阵法。

  其间,曾数度穿过制,至前窥伺,见灵伽始终好端端的,静坐中,生活如常,不由一惊,疑有神助。

  他终忍待不住,又屡次现身口,劝说与威并用,要师出三宝,否则,将施行火攻。

  但灵伽以死自明,不为所动,他深慑师父的厉害,既无法作进一步的威胁,更不敢多作其他唠叨。

  每次前来,都是徒劳无功,废然而退。

  制的冷泉谷,已是人迹不至,鸟兽绝迹,成了一块十足的死地。

  那枯坐中的老人,武功再高,由于半身不遂,无法行动,加以外援已断,如遇火攻,即有焚身之厄。

  但铁慧之所以迟迟不行者,这倒不是为师父功行厉害所阻,而是投鼠忌器,恐因毁及三宝,反得不偿失罢了。

  他筹思再三,对火攻一节,只有待至九年制失效之,如老和尚仍如此倔强,再作最后一举。

  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先一天,由自己的心腹,因砍柴准备火种,而引出这个武林煞星的宇文杰。

  不但当场破坏了他的大事,自己反而失手遭擒,实非他之始料所及。

  当天广慧即托病不起,那铁慧对这位师弟,尚有三分怯意。

  一因他的武功,较自己差不多少,二因他为人正派,在寺中人缘极好,自己于未得到三宝之前,此人开罪不得。否则,众叛亲离,定要吃亏,今一听说有病,无论真假,均不便深究,他于晚间率同心腹,大举进犯冷泉谷之后,广慧即踱至戒禅院,与宏达密商除大计。

  终惮于铁慧的武功太高,合本寺慧,宏两辈弟子之力,也均非其敌手,己方若无得力的外援,殊难胜券。

  他师伯徒侄两人,正谈至紧要处,忽瞥见院中灯影晃动,及听得一阵急骤的步声,忙停止语音静观是谁。

  宏慈一步跨进戒禅院,放下灯笼,双手合十,说道:“师父!病愈了吗?”

  广慧一见来人,是自己的弟子见问,不由仰面长声叹息,然后,才愀然说道:“为师的有什么病!”

  宏慈说道:“弟子奉师祖面谕,请师尊即赴冷泉谷一晤。”广慧闻言,愕然问道:“你那铁慧师伯呢?”

  宏慈随将那玄装少年,口现身,以及师伯、师叔、师兄弟等人,受伤遭擒情形,躬身告禀一通。

  广慧先是一惊,后又仰天长笑。

  他这时,精神显的十分紧张,情绪也有点激动,手腕一把扭断了木栅铁锁,放出宏达,沉声说道:“好!我们三人,就此前往。”

  皓立坡前的僧众,一见广慧大师,率着两弟子来到,纷纷向前,合十问讯,广慧一面答礼,一面看到师兄铁慧、师弟慧永、慧本和师侄宏智等人,受伤跌地的惨状,不尽摇头叹息,感慨无已。

  又一眼瞥见德慧,站立身侧,遂说道:“师弟,你到底也来了。”

  德慧合十当,愀声说道:“为了宏达之故,要减去大师兄的猜忌,我怎能不来呢?不过,师弟们以及众门人所抱的委屈,还盼师兄代向师父剖白!”

  广慧又不喟然一叹,说道:“这个自然,你们在此静候片刻,待我叩见师父之后再说。”

  他仰首对坐在口的宇文杰,双掌合十,说道:“小檀樾请了,贫僧广慧,系奉召晋谒家师者。”

  宇文杰见这广慧,却正是晚上在罗汉堂中,以善言劝说铁慧的那个清瘦和尚,不由地肃然生敬,忙起身抱拳,说道:“大师请进!”

  他步上山坡,此时周身激动得有点发抖,呼吸急促,一跨进口,即双膝下跪,匍匐向前,伏身灵伽膝下,合十告禀,道:“弟子广慧,昧弱不才,既未能申讨叛徒于欺师灭伦之初,复未能身赴师难于坐困危谷之后,罪孽深重,无可赎贷,原请家法,领受峻责。”

  说罢,叩地不起。

  灵伽眼皮一闪,又复垂闭,虽然长发覆面,五官全遮,仍无法掩蔽那沮丧憔悴的神情,显然,心里蕴有一股不可宣的沉痛。

  半晌,才双目复启,微笑意,脸慈祥地说道:“徒儿,这事怎能怪你,咎由为师的道行薄弱,自招魔障使然,终因我佛慈悲,及历代师祖灵感,本门这场浩劫,卒化险为夷,亦不幸中之大幸,现已为时无多,快快起来,邀诸弟子进来,为师有要事代。”

  广慧不一愕,暗忖:“师父出言有异,料得当前将有什遽变。”

  不敢多问,只得遵命退出外。

  宇文杰以此地事情已了,剩下的仅是他师徒们的商量,自己不便涉身其间,遂躬身说道:“老师父!现叛徒成擒,大事已了,弟子就此拜辞,此次误入妖阵,身遭困厄,多蒙点化,得以不死,此恩此德,当铭感五衷,永志不忘。”

  灵伽猛一扬首,双目陡光,一把握着他的手腕,说道:“小檀樾,请稍待,老衲还有重事相托。”

  宇文杰说道:“弟子因为身负父母血海深仇,久未昭雪,可谓寝食难安,此次不远千里不避星霜,是要及时赶往湖南,寻找那仇家,现己虎口余生,不宜久留,敢请多多谅宥。”

  灵伽说道:“亲仇虽重,也不忙在一时,老衲之要小檀樾稍留片刻者,正有所赠与,这于你洗雪亲仇,关系至大。”

  这时,外众僧,已鱼贯而入,罗拜榻前。

  灵伽松了宇文杰的手腕,向众弟子扫了一眼,复一手抚着广慧的顶门,说道:“为师解在即,今有要事三桩,你能遵守吗?”

  广慧双手合十,恭声说道:“弟子愿听师父谕示!”

  灵伽松了手掌,合十当,宣了一声佛号之后,说道:“叛师灭伦,只罪及铁慧一身,你们将他解回寺中,集合全体弟子,按本门规律,予以应得之罪,其余胁从,一律免究,此其一。为师解在即,此即是我长息之所,遗体切勿移动,只须将口用泥石封周即可,此其二。”

  他反手自身后,出松纹古剑一口,左手掌着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呛当”一声,拔出剑锋半截,即闪出一片眩目光。

  然后,又将剑归鞘,双手紧握,审视良久,才偏过头来,脸慈祥地笑向宇文杰,说道:“小檀樾,请过来!”

  宇文杰只得向榻前凑进了一步。

  灵伽又向空中叹息一声,面容一整,顿现肃穆,说道:“老衲之与小檀樾,这一夕之会,可说是夙缘。”

  他至此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老衲未入佛门以前,幼年颇娴先天太乙神数,嗣皈依三宝以来,即舍而未习。自叛徒在此布下制之后,曾几度推渔,开始是:震离示警,寅午用事,白虎当头,卦象凶极。到后来,青龙腾骧,坤坎相应,震卦里忽被甲辰一冲,反冲破原来的震离爻命,全卦顿变为两仪添顺,六合大吉。不料这甲辰一冲,却应在小檀樾身上,岂不是前缘,卦象虽吉,但又算来,这场浩劫消弭之,亦即老衲解之时,这也归诸定数。”

  灵伽说了这篇卦理,宇文杰听的如“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只瞪着两眼相向,默默无语。

  灵伽右手擎着长剑,左手指着剑柄,对宇文杰说道:“这口剑,剑名‘赤索’,剑柄中央,镌有赤索二字古篆,它不但功能斩金切玉,削铁如泥,且一经舞动,即风雷鸣,声势威猛,为克敌致胜无上利器。本门系峨嵋东极支派,此剑即系由本寺一代主持,亦即本门第一代掌门人,自川中携来,列为本寺佛前三宝之一。规定只限掌门人使用,本待以此相赠,奈祖规极严,不敢违拗,兹又因小檀樾护法功大,有造于本门者实深,无以为报。是以,老衲甘冒不韪,愿将此剑,借你使用二十年,然后归还本门,以了却老衲生前知恩酬德之念。”

  宇文杰闻言大惊,忙双手连摇,急声推辞,说道:“老师父,使不得,此剑乃贵寺至宝,虽说是借与,我也不敢领受,务祈收回成命!”

  灵伽双目陡睁,沉声说道:“小檀樾,你就不思手刃亲仇吗!想你那对头仇家,定是个江湖上极难沾惹的人物,不然,你的一身武功,怎能得自禅道两门的培植,听老衲之劝,将剑收下,届期归还本门就是。”

  随即将那柄古剑,向他前一递。

  宇文杰见老禅师词意坚决,无法推辞,只得躬身接过,连连称谢。

  灵伽这才颔首微笑,又自怀中摸出一本八寸长,五寸宽,两寸厚的白玉函匣,上面镌有“楞严秘典”四字古篆。

  他唤着广慧的法号,说道:“本门佛前三宝,除那‘赤索宝剑’已由为师作主,借与宇文杰檀樾,使用二十年,届期再由本门收回外,其余二件,今当众授你。师门规定,这楞严秘典,必须由掌门人亲自阅读,然后将参悟所得,再传授门下诸弟子,规戒綦严,切须恪遵。”

  他最后才由身后取出一柄长约一尺八寸的白玉如意,双手齐眉捧着,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这如意佛令,亲授与你,可即接掌本寺主持,今后即为本门第十八代掌门,盼好自为之,为师的,也就言尽于此了。”

  广慧双手接过如意佛令,对榻前伏身下拜,说道:“弟子谨遵师令,敢不竭心尽智,全力以赴,以求光大佛法!”

  拜毕,仰面一看,见师父垂臂合目,双掌掌心向上,摆放前,静坐不语,他立起身来,尚待有所请示。

  忽觉师父呼吸已停,鼻息全无,伸掌一探,果已气绝,遂转身对众说道:“师父已经圆寂,我们速料理后事。”

  遂又由广慧率领众弟子,罗拜榻前,朗诵经文,一时梵唱,响彻山谷。

  站在一旁的宇文杰,一见老和尚死了,先不一呆。

  接着双目低垂,默默沉思,想到伤心处,竟嚎啕痛哭,也随着众僧,就地匍匐,顶礼参拜。

  按宇文杰之与灵伽禅师,在此岩不期而聚之后,虽为时仅一昼夜的功夫,这在一般世人心目中,不过是三餐一觉的时光,乃人生全程里,极短暂的一瞬而已,本不值得什么,可是这一昼夜的时光,在他们一老一少看来,却十分宝贵,迥异寻常。

  在灵伽初衷,本打算毁灭三宝,与叛徒同归于尽,主意已决,待时而发。不料宇文杰误入制,来此荒谷后,两下里推诚相见,互为扶持,当时,这小小岩,即充了一种生死与共,患难相从的温暖气氛。

  及至宇文杰因于义愤,锐身急难,冒出一股初生犊儿不怕虎的蛮劲来,要为灵伽铲除叛徒,清理门户。这益使那灵伽四大皆空,平静无波的禅心,不由地又燃起了一缕烟火尘缘,对眼前这位天真无,诚实憨直的少年,既感动且喜爱。

  是以,他竟不惜以本身数十年的禅功修为,暗借佛门中“缕丝传真”的上乘心法,助长宇文杰的功夫,较前进于无形。

  事后,更甘冒本门大不韪,以三宝之一的赤索宝剑相赠。

  如老禅师活着,还不怎样,今一旦死去,正所谓“已而已而,悲失知音”这怎不叫宇文杰百感集,五内俱崩,而伤恸哀哭。

  广慧见宇文杰哀伤逾恒,实有不忍,便命师侄宏远,将他扶出外休息,以便众僧处理师父后事。

  宇文杰只得挟起宝剑,随着宏远出,在一株矮松下坐息。

  这时,已是辰已相的时光,太阳已爬得很高,照得这冷泉谷西面,那片平滑如镜的岩壁上,霞光眩眼。

  他正打算向宏远探听劫马贼人,和那黑马讯息时,忽瞥见那岩壁上面,很清晰的,突映出两条硕长人影。

  肩上似都有兵刃,忙暗将宏远的袍袖一拉,向壁上一指,附耳说道:“岩上来了两个武林人,待我上去看看,那铁慧的武功已废,不必害怕,一半天,我如不能转来,你们可将他带回贵寺,处置便了。”

  岩壁间的两条人影也同时隐去。

  他说毕即向宏远拱手告别,背起长剑,拧身一跃,凌空渡过水溪,上了山涧出口,又两个起落,直向那边山岩刚才两条人影存身处飞窜过去。

  岩边确有两人,掮着兵刃,俯向谷底窥觑,当时听得中一阵禅音高唱,以及又见铁慧和另外三僧,受伤跌地情形,已忖度法华寺昨晚所进行宝的一场拼斗,显然没有成功。

  那两人看了半晌,见时过境迁,当事人又似已死去,也就不想再淌这浑水,立即离开当地。

  宇文杰赶上岩边,果见前面远处有两条人影,在一丛树林边际,一闪而逝,遂提口真气,催运“龙步云程”轻功,向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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