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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娇俏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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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奎抓药回来,玲珑已是面向上仰卧着,一双美目虽然仍闭着,可是小脸上已经有了红润之⾊,呼昅也均匀多了。

  除了她仍是那么瘦,任何人都会说她是睡着了,而看不出来姑娘她正让病魔紧紧地着。

  花三郞坐在一边,额上有汗,脸⾊也有点苍⽩,眉宇间也掩不住那疲累之⾊。

  韩奎是个行家,一看就知道花三郞是用內家真气渡⼊自己女儿体內,不但遍行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而且助长了自己女儿的⾎气流畅。从此,自己女儿⾝轻体健,很难再有病魔⼊侵,说得那个一点,简直就能益寿延年。

  韩奎忍不住心里的动,刚要开口。

  花三郞却先睁开眼说了话:“回来了,韩大哥。”

  韩奎道:“三少爷,我韩家两代受华家厚恩…”

  花三郞道:“玲珑的元气,耗损得很厉害,参怎么样,是不是成气候的?”

  韩奎忙道:“药是前门大街‘福仁堂’抓的,大掌柜的说,是上了百年的老山参。”

  花三郞道:“那就行了,京里这些药铺,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他们只要说了话,那比写字据,立保单还可靠,玲珑的虚弱是能治了。”

  韩奎一脸感⾊,道:“三少爷…”

  “韩大哥,说一句是感,一百句也是感,何必呢,冲咱们这份渊源,用得着这样么?”

  韩奎赧然而笑道:“我也知道,只是…”

  忽听玲珑虚弱地叫道:“爹…”

  韩奎忙望,只见上的玲珑已经睁开了眼,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放下手中药,一步跨了过去:“丫头,你醒了,快看看,谁来了。”

  玲珑气很弱,道:“谁?”

  花三郞站了起来,叫道:“玲珑。”

  玲珑象让人拿针扎了一下,瘦弱的⾝子一震,霍地在枕上转过了脸,突然间,她清瘦的面颊上红意更浓,一双美目都瞪圆了,重现了耀眼的光采,惊喜叫道:“三少爷,是您?”

  花三郞笑道:“你说是谁。”

  “您,您回来了。”

  “可不,该来看看你们爷儿俩了。”

  说着话,花三郞到了病榻旁。

  玲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花三郞的手:“三少爷,真是您!”

  花三郞含笑道:“可不真是我,你总不至于咬咬手指头吧。”

  玲珑收回手,真要咬。

  花三郞忙拉着了玲珑的手,拍了拍道:“傻姑娘,值当吗?”

  “怎么不值当,只要真是您回来了,就是断条胳膊也值当。”

  不知道玲珑怎么突然这么‮奋兴‬,说着话,仰⾝就要坐起来。

  韩奎忙拦:“丫头…”

  “爹,您伸把手扶我起来。”

  韩奎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三少爷一回来,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韩奎脸⾊一变。

  玲珑倏然红了娇靥。

  花三郞心头一震,姑娘的病因他霎时明-了三分,忙道:“韩大哥,就扶玲珑起来吧。”

  韩奎这才应一声,把玲珑扶坐了起来。

  玲珑坐是坐起来了,可是红着脸,低着头,半天没开口。

  韩奎有点不安,道:“三少爷,您坐坐,我煎药去了。”

  他提起桌上的药走了。

  玲珑羞也好,臊也好,她总是个姑娘家,花三郞昂蔵须眉七尺躯,不能跟她一样,就算心里有些什么震撼,表面上不能也跟个姑娘家似的。

  他搬把椅子坐在了边,笑问道:“觉得怎么样,好点儿了么?”

  玲珑勾着脖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多了,刚不跟您说了么。”

  花三郞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小心,会受了风寒?”

  玲珑霍地转脸,两眼直盯着花三郞:“三少爷,您精擅医术是不是?”

  “只是能治点小病,谈不上精擅。”

  “您一定给我看过了,是不是?”

  “不精,我给你把过脉,药都抓回来了。”

  “以您的诊断,我是受了风寒?”

  这话问得花三郞心里一跳,道:“我的医术本来就不怎么⾼明。”

  “您连我是什么病都没看出来,怎么能对症下药,药不对症,您这不是害我么?”

  花三郞笑笑道:“要害害别人,我也不能闭着眼害自己人啊,放心,我开的药是些清心去火的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

  玲珑还要再说。

  花三郞抢了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教你的那套步法,这些⽇子练了没有?”

  他原以为转移了话题,哪知玲珑神⾊一暗摇了头:“您走没多久,我就病倒了,怎么练。”

  “那也不要紧,你聪明颖悟过人,等病好了,练上两趟就行了。”

  玲珑看了看花三郞,迟疑了一下:“三少爷,您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花三郞笑道:“难道让我学会跟你爹说书,我没那本事!”

  “三少爷,我说的是真的。”

  “玲珑,我说的也是真的。”

  “三少爷,我知道,要让您不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您是不是能多待些⽇子,就算走了,往后是不是能常来?”

  花三郞本来是打算住这儿的,可是现在他不能不慎重加以考虑了。

  他道:“我不敢说能多待些⽇子,可是往后常来我做得到,京畿一带就这么一处亲近朋友,不上这儿来,我还能上哪儿去!”

  玲珑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您说话可要算数。”

  “叔叔说的话,又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玲珑目光一凝:“叔叔,您真当您是我叔叔,真希望我叫您叔叔?”

  “瞧你问的,我管你爹叫大哥,我不是你叔叔?难道你不该叫我叔叔!”

  玲珑微一‮头摇‬:“您大不了我多少,何必托这个大,我倒觉得叫您三少爷顺口。”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花三郞从天南地北一个劲儿扯,绝不沾“正题”

  玲珑似乎也没在意谈什么,不过她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笑得也开朗多了。

  韩奎端药进来,倒看得着实一怔:“三少爷,药煎好了!”

  玲珑皱眉道:“我不喝,苦的,您瞧我这样还用吃药么?”

  韩奎脸⾊微怔:“丫头…”

  花三郞一笑而起:“别让我这个给人治病的下不了台。趁热喝了吧,我开的这帖药,是有病治病,无病強⾝,绝错不了的。”

  玲珑还待再说,花三郞伸手从韩奎手里接过了碗,道:“这样吧,我来侍候汤药。”

  韩奎忙道:“这怎么敢当,三少爷您这不是折她。”

  花三郞道:“韩大哥这是怎么说话来着,什么折不折,你没我的面子大,不让我端着碗,玲珑未必愿意把这碗药喝下去,不信你试试看。”

  韩奎深望玲珑,玲珑⽟颊泛红,眉宇间洋溢着掩弥显的喜意,眨动了一下美目,没说话。

  韩奎明⽩,恐怕还真是这样,玲珑都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尤其当着花三郞,总不能连唬带骂的着让她把药喝了,为了自己的爱女,也只有迁就点儿了,玲珑没说话,他也没作声。

  没作声当然就是默许了。

  花三郞端着药走近边,道:“来吧,姑娘,我端着,你就这么将就喝吧,闭着眼,一口气喝完它,别出气。”

  玲珑真就这么喝了,可是她没闭眼,中间也歇了一口气。

  她没嚷苦,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药不苦?那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利于病,必得苦口良药,只不过如今端在花三郞的手里,姑娘的小嘴儿就觉它变了味儿,跟碗冰糖⽔似的。

  一碗药喝得点滴不剩,花三郞笑了:“玲珑真乖。”

  玲珑一怔,带着嗔意⽩了花三郞一眼:“乖,您把人当成几岁了,还吃的孩子?”

  花三郞笑道:“在做长辈的眼里,你还想大到哪儿去。”

  玲珑气得鼓了腮帮子:“早知道我一口也不喝。”

  花三郞笑了。

  药,玲珑是喝了,她没觉得苦,可是那股子苦味儿全跑进了韩奎心里,他是宁愿那碗药,苦得让玲珑不敢张嘴啊。

  花三郞又给玲珑倒了碗温开⽔,看着玲珑喝了,然后道:“刚吃完药,躺下歇会儿,我跟你爹上前头去坐坐。”

  玲珑忙道:“不,我不要紧…”

  “我知道你不要紧。”花三郞道:“我也没说你要紧,我只是让你吃完药歇会儿,静静的让药劲儿行开。”

  玲珑道:“起来走走,不是药劲儿行开得更快吗?”

  韩奎道:“丫头,你可不小了。”

  玲珑想说什么。

  花三郞拦了话头:“听话,躺下歇会儿,我跟你爹只是上前头聊聊。”

  玲珑一看没办法,只得就台阶下了,道:“您可不许走啊。”

  “走?谁说我要走了。”花三郞道:“我也得舍得啊,还没等你病好了,做两样顺口的菜给我下酒呢。”

  玲珑‮奋兴‬地道:“这可是您说的。”

  “当然,出自我口,⼊自你耳,还有你爹这个人证当面,错不了,在没吃着你做的菜之前,赶都未必赶得走我。”

  说完了话,他带笑拉着韩奎出屋去了。

  姑娘玲珑,既是一阵惊喜,又是一阵‮奋兴‬,她可没听花三郞的话,猛然掀被而起下了,趿上绣花鞋刚下地,头一昏,眼一花,⾝子一晃,差点儿栽倒,她忙扶住了桌角,稳了稳自己,待脸上恢复了些⾎⾊,她急忙地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拿起牙梳梳起头来了,接下来,当然是薄施胭脂,微点绛

  花三郞一路往前走,脸⾊有点沉重,可是到了前头以后,他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韩大哥放心吧,我担保姑娘明儿个就能下了。”

  韩奎的神⾊,就是带那么点儿不自在,而且说话犹豫,语还休的:“三少爷…”

  花三郞道:“本来我想来看看就走的,可是现在,只有多待上一两天,等玲珑完全好了再走了。”

  韩奎脸上掠过一丝异⾊:“三少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想让您走,可又怕耽误您的正事。”

  韩奎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花三郞懂他的真正意思,笑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怕耽误正事,可是更怕玲珑病再犯了不好治。”

  韩奎脸⾊猛一变:“三少爷,当然是您的正事为重。”

  花三郞道:“韩大哥,你只是这么一个女儿,加以我深知你们⽗女间的亲情,我怎么敢让这份疚落在我⾝上。”

  韩奎沉默了一下道:“三少爷,您的好意我懂,可是丫头这病是治不好的病,既是治不好的病,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往后去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那也全看她自个儿的命了。”

  花三郞吁了一口气:“韩大哥,自己人,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难,天底下也没有我办不了的事儿,可是眼前这一桩…”

  韩奎道:“您不必管得太多,谁让她自己沾上这个治不好的病!”

  花三郞微微一笑,道:“韩大哥,你等于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比谁都了解我,我不是这意思…”

  韩奎脸一红,倏地一阵惊慌道:“三少爷…”

  花三郞抬手拦住了韩奎的话头:“韩大哥你是个十⾜的老江湖,道儿上的经验历练,你比我多,但是对于姑娘家的心,你知道的未必如我,玲珑还是个孩子,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想法还不成…”

  “三少爷,我宁愿是这样。”

  “呃?”

  “知女莫若⽗,玲珑的年纪是嫌小了些,可是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在外头跟着我跑了这么些年,加以她娘去得早,这个家就等于全由她一个人持,依我看,她所知所懂的,要比跟她同年岁的姑娘家多得多!”

  花三郞所以说玲珑的想法还不成,是基于他觉得玲珑还带着几分稚气,也是他是拿玲珑跟南宮⽟比。

  但是实际的情形是这样么?

  是他对了,还是韩奎对了。

  倒不是花三郞他有什么门户之见,也不是因为谁的先⼊为主,而是他始终拿玲珑当个孩子,甚至当晚辈,若是有点什么,会让他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是否正确。

  韩奎说完了话,花三郞他皱了眉,他怎么办?

  走,怕的是玲珑受不了这个打击,这种病再犯,那就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不走,又怕玲珑越陷越深,叫他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郞他坐在那儿,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韩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痛苦,他又能怎么办。

  女儿是他的,是他的命,可是偏偏他不能勉強花三郞怎么样,尤其他庒儿就不愿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口齿启动了一下,他刚要说话。

  花三郞听见了什么,抬眼外望。

  果然,打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东厂的,大档头巴天鹤,带一名番子。

  韩奎一怔站了起来。

  巴天鹤却忙向花三郞躬下了⾝:“总教习,可让属下找着您了。”

  花三郞坐着没动:“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巴天鹤赔笑道:“是项爷说您在朋友家,可连他也不知道您这位朋友住哪儿。”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总教习,京畿一带,还有厂卫中人找不到的地儿么,何况项爷告诉属下,您这位朋友是在天桥说书的。”

  花三郞淡然道:“真难为你们,找我有事儿?”

  巴天鹤神情一肃,躬⾝道:“督爷有要紧事,急着见您!”

  花三郞一听,马上想到了项刚告诉他的事,应该没错,除了这件真正急要的大事,项刚绝不会让东厂的人跑来打扰他。

  他站了起来,道:“督爷在哪儿?”

  “在厂里候着您的大驾呢。”

  花三郞转望韩奎:“韩大哥…”

  眼角余光一下瞥见,通后头的门里站着个人,是玲珑,光梳头、净洗脸的,还薄施香粉点了胭脂,⾐裳也换过了,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可就一张娇靥如今⽩得厉害。

  韩奎也看见了,一怔:“丫头…”

  花三郞向巴天鹤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巴天鹤恭应声中躬⾝,带着那名番子走了。

  花三郞转过脸去:“玲珑,你怎么出来了。”

  玲珑的语气冰冷,还带着极力庒制着的颤抖:“幸亏我出来了,要不然怎么见得着三厂的贵人。”

  韩奎忙道:“玲珑…”

  花三郞拦阻地道:“韩大哥…”

  玲珑道:“你不用拦我爹,这会儿我想说什么,谁也拦不住。”

  花三郞道:“玲珑,没人拦你。”

  “三少爷,好些⽇子不见您来,您在哪儿得意了?三厂?还是位总教习。”

  “不错。”

  “怪不得您许久不来,敢情是沾了官,当了官了。”

  “玲珑!”韩奎喝止,可是没用。

  “三少爷,凭您的条件,只要走上这条路,何愁不转眼一步登天,飞⻩腾达,可是凭您的条件,又何必非走上这条路不可。”

  花三郞没说话。

  突然间,玲珑的珠泪夺眶而出,连瘦弱的⾝躯都猛然抖了起来:“算我们⽗女瞎了眼,我们命小福薄,不敢⾼攀,你走,永远别踩我姓韩的门。”

  说完话,转⾝奔了进去。

  “丫头!”韩奎暴喝,就要追过去。

  花三郞一把拉住:“韩大哥,你要是怪她,咱们这份渊源就算完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

  “韩大哥,我这样走,不是正好么!”

  “可是三少爷…”

  “我能把命许出去,又何在乎这点儿冤屈?”

  韩奎一阵动,低下了头…

  花三郞没再说什么,转⾝走了。

  韩奎抬起了头,两串热泪,无声滑落,花三郞出门拐了弯,看不见了,韩奎一抹眼泪,急急往后而去。

  他在院子里看见了爱女玲珑,玲珑倒在院子里,他急忙过去扶起,玲珑脸⾊煞⽩,人昏,气若游丝,地上有一小滩⾎。

  “玲珑,玲珑!”

  玲珑微睁开眼,看了韩奎一下,随又闭上了眼,泪珠顺着瘦削、冰冷的面颊滑下。韩奎的心象千把刀在割,可是他没说什么。

  花三少能为无数条命,为朝廷许出命去。

  他韩奎为朝廷,为那无数条命,又有什么不能舍的?!

  花三郞赶到了东厂,在“签押房”里见着了熊英。

  熊英会做人,绝口不提花三郞“迁躲”的事,不着边际地寒喧一番,哈哈一阵之后,才递过了一纸机要公文。

  花三郞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是项刚说的那回事,没什么大出⼊,唯一不同的,是这纸机要公文上提到了“⽩云观”

  花三郞怔了一下:“‘⽩云观’?”

  熊英微点头:“对,有迹象显示那儿可疑。”

  “什么人,全真?信徒?”

  “不知道,就是要你去查。”

  花三郞道:“那么请督爷示下,什么时候开始?”

  熊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花三郞道:“有没有限期?”

  熊英道:“没有,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花三郞道:“能不能请督爷示下,这项密告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据?”

  熊英疑惑地看了花三郞一眼:“你什么意思?”

  花三郞道:“我想知道一下密告的人是谁,他既作此密告,必然有他的据,在着手侦查以前,如果能先找这个人谈一谈,应该比毫无头绪的往‘⽩云观’闯,好办得多。”

  熊英沉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理,不过这纸令谕是从‘內行厂’代下来的,接获密告的是‘內行厂’,你要想知道密告的来处,只有上‘內行厂’去查问,不过据本督所知,‘內行厂’是向不将这些线民轻易告人的。”

  花三郞道:“对‘三厂’的自己人,也有必要如此保密么?”

  “三厂负的责任重大,朝廷的安危,几乎全靠三厂来维系,是以不得不如此,事实上三厂能发挥阻吓谋叛大奷恶的功效,至今绩效斐然,使得人人谈虎⾊变,闻风胆落,主要还是因为三厂组织严密,绝对保密,行动神秘,三厂的成员虽然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但仍难免有极微的良莠不齐现象,所以三厂一贯对內也照样保密,自己只知道份內事,别人所负的任务,他是一点也摸不透的。”

  花三郞静静听毕道:“但是,督爷,现在这项重责大任给我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至少我所负任务范围以內的事,事先应该让我有个通盘的了解,这样办起案来才能事半功倍,当然,我并不是说没有这种事先的了解,就不能办案,但是有了事先的了解,总比茫然中着手找头绪要快得多。”

  熊英点头道:“这个本督知道,但是你要作事先的了解,恐怕必得你自己跑一趟內行厂,‘內行厂’的事,本督帮不上你什么忙。”

  花三郞道:“那我就自己先跑一趟‘內行厂’,只是,督爷到了‘內行厂’,我找谁呢,总不能直接见九千岁。”

  熊英道:“那当然,‘內行厂’里,也是各有所司,各负专责,不过这件事该去找谁,本督却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那是‘內行厂’的事,本督无权过问,也无从知晓。”

  听这么一说,花三郞更知道,三厂名若一体,其实是各厂的机密各自‮立独‬,东西两厂互不知晓,更无从获悉內行厂的机密,但是⾼⾼在上,监视东西两厂的內行厂,却对东西两厂的组织,各部门的职掌,甚至于机密,那是了若指掌。

  花三郞道:“照督爷这么说,恐怕我只有自己去问了。”

  “恐怕是这样了。”熊英道:“不过你去是⽩去,跑也是⽩跑,因为三厂从来就没有这种前例,他们不会告诉你,说不定你还会挨一顿训。”

  花三郞道:“这么说,以往三厂办案,是接获令谕就闷着头办事,从不多问什么。”

  “事实如此,尽管如此,三厂仍然是没有破不了的案,办不了的事。”

  花三郞道:“恐怕在时间上要多花费不少。”

  “这是难免。”熊英道:“不过三厂也赖以巩固至今,可以说从来没出过大差错。”

  花三郞沉默了一下道:“也许这样是对的,那么我就开始着手侦查了。”

  花三郞起⾝告辞,他面子不小,熊英送他到签押房门口。

  要出签押房了,花三郞想起来问了一句:“督爷,我是单匹马一个人办案,还是…”

  熊英道:“随你,如果你需要支援,‘东厂’的人手任你调度。”

  花三郞:“那好,容我先自己看看情形,如果需要支援,我会随时禀报督爷。”

  熊英道:“无须禀报,到时候你只管调人就是。”

  “多谢督爷。”

  花三郞施一礼走了,他原打算离开东厂以后,先找项刚,哪知道一离开东厂,他就发现⾝后有人跟踪,他是何等人,只一想就知道是熊英‮出派‬来监视他的,他装不知道,拐两个弯就轻易把⾝后的人甩掉了,然后,他直奔项刚的总教习府。

  项刚刚吃过晚饭,一见他来了,拉着他又要斗酒。

  “项爷,我⾝负要公,您可别耽误了我的公事。”

  “怎么?你上东厂去过了!”

  “承蒙您的指点,他们找到了我,既然找到了我,还能容我不去,一到东厂见着了熊督爷,马上就接奉一纸令谕,命我立即着手办案了。”

  “那你不立即着手办案,跑到我这儿来⼲什么?”

  “项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说过的,我接办这案子,您在⾝后给我撑,大力支持,所以我厚着脸⽪来了。”

  项刚笑道:“怎么还没着手呢,就要撑了。”

  花三郞道:“项爷,那纸令谕我拜读过了,完全跟您告诉我的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三个字‘⽩云观’。”

  项刚笑容一敛:“呃!‘⽩云观’?”

  “可不,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既有了‘⽩云观’,你还要什么?”

  “‘⽩云观’,⽑病是出在观里的道士⾝上呢,还是出在进出‘⽩云观’的善男信女⾝上,全不知道,得我去侦查,这不是让我闭着眼瞎摸么?”

  “办案嘛,可不就得这样。”

  “谁说的…”

  花三郞把他的看法说了一遍,也把熊英告诉他的告诉了项刚,最后他说:“我没想到,三厂办案是这么个办法的。”

  项刚点头道:“熊英说的没错,也都是实情,你认为不好,我也不敢苟同,可是三厂就靠这个,多少年至今没出过大纰漏。”

  “我知道,熊督爷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么你来找我…”

  “熊督爷让我自己上內行厂去问,又说他们不会告诉我,我知道这是实情,只好上您这儿来求助了。”

  “求助?你是要我…”

  “求您给个指点,我上內行厂找谁,还得求您关照一声,让他们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项刚霎时皱了浓眉,道:“老弟,这你可是让我坐蜡了,不错,‘內行厂’的事,别人不知道的我全知道,我知道你该找谁,可是这么一来,我就破坏了三厂的体制跟规法,我不怕九千岁追究责任,但是我不愿落人话柄。”

  花三郞也皱了眉,他没想到,在项刚这儿居然也碰了壁,吁了一口气,他道:“既是这样,我不敢让项爷您为难,说不得只有靠我自己去摸索了。”

  “老弟…”

  花三郞没让他多说,站起来道:“项爷,⾝负大责重任,不敢多耽误,我告辞。”

  项刚跟着站起,抬手道:“你等等。”

  “项爷…”

  “谁叫你这是头一回找我,支持你,这话是我说的,我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到內行厂,你去找大档头罗⽟,就说我让你找他的就行了。”

  花三郞心里着实一阵动:“谢了,项爷,倘能有所成,皆项爷您今⽇所赐。”

  项刚道:“好了,老弟,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酸了?别的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谢谢您,不用了,要是再找您帮忙,那就显不出我来了。”

  项刚笑道:“你弄拧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刚沾三厂,差事是东厂给你的,熊英的人你用起来未必顺手,要是有需要,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找几个人打打下手!”

  “呃!谁?”

  “我这四个贴⾝护卫,不是我老王卖瓜,他们一个个,并不比三厂的大档头们差。”

  花三郞道:“这个我知道,我先谢了,这样吧,等需要他们几位助一臂鼎力的时候,我再来搬请救兵。”

  “那好。”项刚一点头道:“我让他们随时待命,随时听候差遣,办你的正事去吧,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

  花三郞施一礼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对了,项爷,三厂以往办案,‮出派‬去的人⾝后,还另派有人监视,有这个前例么?”

  项刚呆了一呆道:“老弟,熊英派人监视你?”

  “是不是监视,我不敢说,不过我一出东厂就有人钉我的梢,那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项刚脸⾊变了:“老弟,你也别见怪,三厂做事就是这样,一贯作风了,九千岁是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信不过,让人办了事,卖了力,心里还落不痛快。”

  花三郞淡然一笑:“既是三厂作风如此,我也就不敢见怪了,只是我怕他们会坏我的事。”

  “怎么?”

  “项爷您想啊,这种事只得在暗中进行侦查,时机没成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我自己的任务,我当然知道小心,可是别人是不是也会象我这么小心,我就不敢说了,万一在侦查当中,让对方发现了跟在我后头的人,不就坏了我的事了。”

  项刚冷哼道:“老弟,不要紧,你只管⼲你的,将来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九千岁面前自有我说话。”

  “谢谢您,项爷,我告辞了。”

  花三郞没再多话,施一礼走了。

  项刚说不送,真没送,一张脸铁青,威煞吓人。

  花三郞一点也没耽误,离开项刚的总教习府就到了內行厂。

  按理,他如今⾝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內行厂的人不是不知道,门噤森严的“內行厂”他应该可以通行无阻,轻易进出了。

  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內行厂的门卫对他这位东西两厂的总教习硬是不买帐,盘问了半天,只能在门房等候,硬不让他进內行厂去。

  门房等就门房等吧,好在花三郞他也不一定非要进去不可,只要能见着罗⽟,在哪儿等都一样。

  门房里坐了没一会儿,罗⽟到了,四十来岁个人,瘦得⽪包骨,鹞眼鹰鼻,还垂着稀稀疏疏几山羊胡,一看就知道是个工心计的人物。

  门房里只有花三郞一个人在,用不着问谁找他,而且他一进门房,花三郞就站了起来。

  花三郞很客气,満脸堆笑:“罗大档头。”

  罗⽟的神态可是相当倨傲,两眼冷冷打量花三郞:“你是…”

  “我姓花,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我不认识你。”

  显然,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在东西两厂吃得开,熊英、海空也当宝似的,而在刘瑾自领的这內行厂,人家本没把这个总教习放在眼里。

  花三郞很沉得住气,本就没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是的,我也没见过罗大档头,我是为了‘內行厂’到‘东厂’去的一件案子来的。”

  “案子,什么案子?”

  “应该属于谋叛造反,公事上说有迹象显示,一部分有组织的莠民潜来京畿,可能有什么不法勾当,⽑病出在‘⽩云观’。”

  罗⽟一点头:“是有这么一件案子,你问这…”“‘东厂’把这件案子由我侦办。”

  “呃!熊督爷把案子给你了?”

  “是的!”

  “东厂里不乏⼲练老手,这么一件大案子,居然落在了你这个新任总教习⾝上,⾜见熊爷对你相当器重。”

  这话,话里有话,带着象针一样的刺儿。

  花三郞何许人,还能听不出来,可是他装糊涂:“好说!”

  “那么你找我…”

  “为了有着手的人与事,我特来请教,请罗大档头告诉我,密告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的密告,我想先找密告人谈谈。”

  罗⽟脸⾊一变,沉声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谁告诉你我知道?”

  “罗大档头,这,重要么?”

  “当然,轻易怈密,我要禀报九千岁。”

  花三郞淡然一笑道:“那么罗大档头就请把项总教习告上去吧。”

  罗⽟一怔:“项总教习?‘霸王’项爷?”

  “三厂之中,有两位项总教习么。”

  “真是项总教习告诉你的?”

  “项总教习不但告诉了我,还让我专程拜访,求罗大档头指点,罗大档头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上总教习府去见项爷。”

  项刚这个总教习可比花三郞这个总教习神多了,谁叫人家是“內行厂”的总教习,谁叫人家能让九千岁都让三分?

  罗⽟的态度马上变了,他那森冷紧绷的瘦脸上,霎时象舂风解冻似的,有了笑意:“不敢,不敢,你怎么不早说。”

  “罗大档头的意思,是怪我说迟了。”

  “不,不,我不会说话,我不会说话,咱们坐下慢慢儿谈,坐、坐、请坐。”

  罗⽟可真是前倨而后恭,小心地把花三郞让坐下,还殷勤地倒了一杯茶过来,双手捧到:“花总教习,请喝茶。”

  花三郞不拿项刚庒人,欠⾝接过:“有劳,谢谢。”

  罗⽟也落了座,他挨着花三郞坐下,陪着小心翼翼的笑,低声道:“既是自己人,兄弟我就不敢再瞒总教习,‘內行厂’的人,各有专司,京畿一带的眼线,全归兄弟我管,所以项爷赏这么个脸,谢总教习你来找我”

  “这么说,项爷并没有让我找错人。”

  “没有、没有,就是兄弟,就是兄弟。”

  “那么,这件案子的密告人是”

  “兄弟正要告诉总教习,这个眼线叫陈宮,就是在‘⽩云观’前面摆卦摊儿的陈铁口,‘小神仙’陈铁口。”

  “呃,那么这陈铁口是据什么密告的?”

  “总教习的意思”

  “有密告,必然是发现了可疑的人与事,没有可疑的人与事,就无从密告,是不是。”

  “对、对,不过这件事最清楚的还是他本人,你看这样怎么样,咱们换个地儿,兄弟我把他召来”

  “我看不用了,项爷叫我来向罗大档头求教,可不是叫我来给罗大档头惹⿇烦,我自己找他去,罗大档头你,就跟我没来过一样。”

  罗⽟忙赔笑道:“项爷跟总教习真能体恤人。”

  花三郞站起来道:“我告辞了,罗大档头的好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不敢、不敢,以后只要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罗⽟恭恭敬敬的送花三郞,一直送到了“內行厂”大门口。

  花三郞让罗⽟装的就跟他没来过一样。

  主意是好,可是在內行厂行不通。

  花三郞经过门房这一关,罗⽟可以装不知道,别人可岂能不知道?

  罗⽟送走了花三郞,一路思忖着花三郞怎么攀上了项霸王,一路往里走,刚经过门房外,就听:“罗⽟,进来一下。”

  罗⽟一听这话声,就打心里哆嗦了一下,连忙进门房,没别人,只有那位师爷在,他猜到有点不妙,忙见礼:“师爷!”

  师爷语气森冷:“你把陈宮托给姓花的了。”

  罗⽟不但一怔,而且一惊:“师爷你…”“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太简单了,你有你的职责,姓花的刚从熊英手里接办案子,不是为跟你打听什么来了是为什么?”

  罗⽟额上见汗,苦了脸:“师爷,你明鉴,是项总教习让他来找我的,您知道,别人我可以不理,可是项爷…”

  师爷冷哼道:“我就猜到了准是项刚,别人不可能知道,也没这个胆,项刚他敢坏三厂的体制,藐视三厂的规法,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让九千岁知道一下。”

  罗⽟霎时吓⽩了脸,忙道:“师爷,这么一来,属下…”

  “没你的事,九千岁面前,我自会替你开脫,我知道,你惹不起项刚,三厂之中谁也惹不起项刚。”

  罗⽟忙躬⾝:“谢师爷的恩典。”

  师爷大刺刺地摆摆手。

  花三郞到了“⽩云观”前,背着手,迈着潇洒步,象极了寻幽揽胜的诗人墨客。

  “⽩云观”在西门外两里处,是一座道教的正观。

  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才改成了“⽩云观”

  观內建有灵骨殿、律堂、邱祖堂、⽟皇堂、三清阁、长舂殿、儒仙殿、翕光殿等,另有律堂及⽟皇宮,观后还有座相当大的花园。

  每年元月十八、十九两天,称燕九节,以纪念长舂真人及邱元清,元清在明初信道,⼊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世祖,认元清非常才,有问于邦国,世祖大喜,乃赐以宮嫔,元清不敢却,乃于元月十九⽇自宮,故定是⽇为阉九节,为避讳“阉”宇,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称“燕九节”

  “⽩云观”所祀之长舂真人邱处机,字通密,别号长舂,山东栖霞人,年十九,⼊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舂于燕京之“太极宮”总管‮国全‬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于八十岁羽化,这也是元朝利用道教统治‮民人‬之一例。

  花三郞来的这一天,不是“⽩云观”庙会的⽇子,但是“⽩云观”平常⽇子仍是不乏善男信女进出,尽管平常⽇子要比庙会之期冷清得多,而只要有人进出“⽩云观”便有那应运而生的各种小买卖,更是少不了星象卜卦之流。

  花三郞一到“⽩云观”前,老远便瞧见了观门右前方树荫下摆着个卦摊儿,随风招展的布幡上,正写着“小神仙”陈铁口。卦摊后头坐着个人,当然那必是陈铁口无疑。

  花三郞迈着潇洒步到了卦摊儿上,直打量陈铁口。

  这位“小神仙”四十来岁年纪,瘦削⾝材,显得有点⼲瘪,猥琐的长相,配上稀稀疏疏几胡子,浑⾝上下看不出一点仙风道骨,也没透出一点灵气,有的倒是典型凭一张嘴作骗,博些蝇头小利的跑江湖下九流。

  花三郞这里打量陈铁口,陈铁口満脸堆笑忙站起,耗子眼上下一转,已把花三郞打量个够:“请坐,您这位是批八字、算流年,还是…”

  花三郞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撩⾐裳,坐在了卦摊儿前的长凳上,提笔濡墨,抓过一张纸,在上头写了“罗⽟”两个字。

  陈铁口一怔,旋即赔笑道:“您这是…”

  花三郞指指纸上:“就是这位让我来的。”

  “小神仙”陈铁口似乎明⽩了,耗子眼一睁:“呃,您是这位老主顾介绍来的,行,咱们卦资减半…”

  瞧不出他还相当谨慎,口风相当紧。

  花三郞:“这‘⽩云观’前,有几个‘小神仙’陈铁口?”

  陈铁口回手一指自己鼻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位,称神仙的还能多,多了就不值钱了,这是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一门大学问,研钻不透,不敢挂牌,不象别卖的,只要有几个小本钱,摆上个摊儿就够做生意了。”

  花三郞一点头道:“那就好,这儿没别人,你用不着这么小心了,差事到了东边,东边那位爷把差事给了我,没来之前,我先去见了纸上写的这位,他指点我,一到‘⽩云观’先来找你‘小神仙’陈铁口,够清楚了吧。”

  陈铁口仍是満脸堆笑,伸手抓起花三郞写了字的那张纸,边撕边道:“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绝无仅有。”花三郞道:“我这么说吧,是‘霸王’项爷让我去找你这位主顾的,他能不买这个帐?”

  陈铁口一怔:“‘霸王’项爷,您是…”

  “我姓花,花三郞。”

  陈铁口脸上的笑意没了,两眼发直:“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不错。”

  “失敬。”陈铁口连忙坐了下去,另拿一张纸,抓过笔来就往上划,道:“您别看附近没有人,来往的都是香客,这块儿无殊龙潭虎⽳,说不定正有一对眼珠子,远盯着咱们呢。”

  花三郞道:“呃!你露了相了?”

  “那倒没有。”陈铁口道:“这点儿小心我还知道,再说我在这儿摆卦摊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只是他们相当机警,凡是到这儿来的香客,每一个他们都留意上半天。”

  花三郞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

  “您想知道点儿什么?”

  “你既作密报,必然有你的据,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从哪儿着手去查?”

  “是这样的,这一阵进出香客,比平常⽇子多了一倍不止,善男信女,⼲什么的都有,可是瞒不过我这双招子,我看得出,他们全是江湖道儿上的。”

  “每天都有?”

  “可不,有时候一天还好几拨呢。”

  “知道是哪一路的么?”

  陈铁口‮头摇‬道:“我只是注意各地方的可疑人等,既经发现,职责所在,不能不报,至于是⼲什么的,哪一路的,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你进‘⽩云观’看过么?”

  陈铁口‮头摇‬笑道:“不敢,我从没进过‘⽩云观’,要是突然无缘无故的进去,那等于是打草惊蛇。”

  “知道‘⽩云观’里有谁跟他们接头么?”

  “就算有谁跟他们接头,那也是在里头,我这外头的人是看不见的。”

  “你说有人可能在暗中盯着你我。”

  “不能不防。”

  “那说不得我只好破费几文了。”

  花三郞站起⾝,丢一些碎银在桌上,然后背着手走向了座落在不远处的“⽩云观”

  任何一座寺庙道观,不到庙会之期,是绝少大开中门的“⽩云观”自也不例外,两扇中门紧闭着,只有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进出。

  花三郞就随着一两个香客,从侧门进了“⽩云观”也跟着那一二香客到了大殿。

  大殿里有几个全真在,许是花三郞不象香客,别的香客进出没人管,只有花三郞,刚到大殿门口,一个中年全真就了上来,一稽首道:“恕贫道冒昧,敢问施主是…”

  花三郞含笑答礼道:“我是外地来的,久闻京里‘⽩云观’三清圣地,香火鼎盛,我也一向仰慕邱真人,所以特来瞻仰。”

  “呃!原来如此。”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处看看。”

  “敝观仰仗的就是十方香火,凡⼊敝观,皆是施主,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是否需要贫道为施主带路。”

  “不敢烦劳道长,香客正多,道长还是照顾他们吧。”

  “既如此,施主请自便。”

  那中年全真稽首而退。

  花三郞答了一礼,大殿里看了一阵,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遂转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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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着手往后一路闲逛,他发现,除了前面大殿里有些香客跟几名全真之外,这往后走的一路上,竟然没再看见一个人。

  不愧是道家三清清静地,不但幽静,而且充満了灵秀之气,座座殿宇,处处飞檐狼牙,无不宏伟庄严。

  他不明⽩,何以“那帮人”会找上这么一个地方进出,何以这么不知小心,会让一个跑江湖的下九流角⾊看破。

  一路观赏,一路思忖,最后他到了那座“舂花园”前。

  一堵围墙,上覆琉璃瓦,随着围墙,就闻见了随风飘送过来的花香。

  两扇园门虚掩着,花三郞轻轻一推,应手而开。门是开了,但是一盆⽔当头浇下。

  花三郞反应快,疾退躲闪,⽔浇在地上,铺地花砖一阵叭叭脆响,都裂了。

  敢情不是⽔,是毒

  花三郞为之怵目心惊。

  有这一招,⾜见这“舂花园”里不简单,花三郞自不是怕事的人,提一口气疾闪而⼊。

  ⼊“舂花园”脚刚沾地,还没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景象,噗,噗一阵连响,一排強匣从面花丛中了过来。

  花三郞⾝躯疾转,只见一窝蜂似的強弩擦⾝而过,有的打在门板上,枝枝乌黑,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是花三郞,换个人不伤在第一阵上,也必伤在第二阵上,只要碰上一阵,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非命丧⻩泉不可。

  还好,就这么两阵,两阵过后“舂花园”一片死寂,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花三郞毕竟是花三郞,他可不闲着,双眉剔处,目煞威,昅一口气,⾝躯作疾转,不过一转眼工夫,已将偌大一座“舂花园”搜索了一遍,就连一个角落也没放过,只差没翻地⽪了。

  但是,没有人影,就是没有人影,便连一点人影的痕迹都没有。

  只要是人,绝不可能这么快,绝不可能快过花三郞,能躲过花三郞的搜寻。

  可是事实上,花三郞并没有找到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这两阵是预先埋伏的。

  为什么预先作此歹毒埋伏,似乎表示“舂花园”有什么秘密,不愿让人轻易进⼊发现。

  而事实上“舂花园”里并没有什么秘密,至少花三郞并没有发现。

  那是怎么回事,除非是有人知道花三郞要到“⽩云观”来,先作好了埋伏,等着他中伏,等着他丧命。

  那又是谁呢?

  知道他到“⽩云观”来的,只有一两个人,罗⽟,还有就是小神仙陈铁口了。

  会是这两个么,还是其中之一,可能似乎不大。

  照现在的情形看,花三郞应该去找“⽩云观”的全真了。

  而照实际情形看,这件事似乎找不出跟谁有关系来,能找人家“⽩云观”的全真么?

  碰上个不讲理的人,可以这么做,三不管抓起来拷问一番再说。

  奈何花三郞是个讲理的人,他不打算这么做“舂花园”象没发生什么事,花三郞他也象个没事人儿,略整⾐衫,他又潇潇洒洒的出了“舂花园”象个没事人儿似的直往前行去。

  到了大殿,香客有几个,全真只剩下一个了,就是刚才那中年全真。

  中年全真看见花三郞,脸上无异容,立即过来稽首道:“施主都看过了。”

  花三郞含笑答礼:“是的,‘⽩云观’真不愧是上百年的三清道观,在下⾜迹遍宇內名山大泽,象贵观这样规模的道观,还算是生平少见。”

  中年全真道:“施主夸奖了,青城、崂山,任何一处下院,也不是‘⽩云观’所能比的。”

  花三郞笑了笑,话锋忽转:“道长,‘⽩云观’香火鼎盛,即使不是庙会之期,进出的香客人数,仍是十分可观啊。”

  中年全真道:“施主这么一说,贫道倒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香火特别盛,进出的施主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花三郞道:“呃!都是本地的香客么?”

  中年全真道:“好象不全是,有不少以往没见过。”

  花三郞笑道:“那么他们来恐怕不是为了烧香,一定还会到处看看。”

  中年全真道:“施主真说对了,那些施主们除了烧香外,还到处走动,留连观后‘舂花园’的特别多。”

  照这么看“⽩云观”的道士们不该有问题。

  那么那些人到“⽩云观”来,是来⼲什么的呢?

  难道是藉这座“⽩云观”作几次神秘的聚会。

  花三郞没再多聊,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云观”

  似乎他⽩来一趟,什么也没查着。

  是这样么?

  树荫下,小神仙陈铁口还在那儿摊着卦摊儿。

  往来的香客不是没有,但是上他那摊儿上求指点津的却不多,闲得他都坐那儿打起盹儿来了。

  陈铁口似乎有个⽑病,打盹儿半眯着眼,眼角余光还不住的往“⽩云观”门口扫动。

  突然,有只手从后头伸来,在他肩头着实拍了一下。

  陈铁口他吓了一跳,忙转头看,一看之下,他着实吓了一大跳,眼前站着的,是笑昑昑的花三郞。

  陈铁口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没有…”

  “没有”两字甫出口,倏地住口不言。

  花三郞替他接了下去:“没有,就是连一点儿伤都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儿么!”

  陈铁口两眼之中掠过惊恐神⾊,但是在刹那间却又隐蔵得无影无踪,怔了一怔道:“花总教习,您说什么呀?”

  花三郞仍然笑昑昑的:“我说什么你明⽩,你传递消息够快,里头的人动手布置也很快,可惜只可惜,我命也够大,若之奈何。”

  陈铁口瞪大了两眼:“花总教习,您究竟在说什么呀…”

  花三郞道:“你敢明目张胆,大刺刺的坐在这儿,⾜证你长得跟陈铁口一样,然而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那么象的两个人,那只有一个办法,你脸上戴得有制作精巧的人⽪面具,要不要我替你揭下来。”

  花三郞伸手就要去摸陈铁口耳后。

  陈铁口两眼暴精芒,他要动,而与此同时,花三郞原伸向他耳后的手却变了方向,往下一落,正落在陈铁口的“肩井”要⽳上。

  陈铁口⾝躯一颤,不动了。

  “坐下。”

  花三郞笑容不改,把陈铁口按坐了下去,他坐在陈铁口⾝旁。

  陈铁口还真听话,直的坐着,一动不敢动。

  花三郞含笑道:“咱们都别惊世骇俗,三厂既然派我来,那表示我还不是个糊涂蛋,‘⽩云观’里所发生的事,你跟我一样清楚,说吧,跟你搭配的人是谁?”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郞道:“你不想让我捏碎你的肩骨,让你这只胳膊落个终生残废吧?”

  陈铁口⾝躯一震,道:“告诉你也没用,他已经离开‘⽩云观’了,恐怕早就出了百里之外了。”

  “是么?”

  “信不信在你。”

  “我姑且相信,那么,真正的陈铁口呢,你们把他蔵哪儿去了?”

  “⼊土多⽇了。”

  “喔!你们把他杀了,可真称得上心狠手辣啊。”

  “刘瑾的鹰⽝,就是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真论心狠手辣,谁也比不上你们三厂。”

  “这倒也是实情,治世用重典,三厂心狠手辣,你们还敢在天子脚下杀害三厂的眼线呢,要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你们岂不早闯进噤城了。”

  “你弄错了,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刘瑾一个人,我们这是为国除奷,为民除害。”

  “咱们不谈大道理,我供职三厂,关俸吃粮,上头让我怎么⼲,我就怎么⼲,告诉我,我应该找谁,上哪儿找去。”

  “我倒霉,我时运不济,可是你找到我这儿,也就算到了头了,你没有办法再追下去了。”

  “呃!为什么?”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豁出去了,命都能不要,我还怕什么?”

  “死不难,而且容易得很,千古艰难唯一死,我想你大概会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一个人死得值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不容易,所以才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你认为对么?”

  陈铁口道:“我书读得没你多,也许你是对的,但眼前我是无从选择,只有把命豁出去了,这总是实情。”

  花三郞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见得,咱们换个条件,只要你能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保证不伤你毫发。”

  陈铁口目光一凝:“你做得了主?”

  “东厂是派我侦办这件案子,是不,那应该表示东厂付我全权,是不?”

  陈铁口道:“那不见得,三厂办案我见过不少,大小事十九他们都得往上请示。”

  花三郞道:“你对三厂,似乎是有相当的了解。”

  “那当然,要不怎么会挑上我假扮陈铁口呢。”

  “你既对三厂有着相当的了解,你就该知道个人。”

  “谁?”

  “‘內行厂’总教习,霸王项刚。”

  “当然知道,项霸王,普天之下谁不知这项霸王。”

  “知道就好,你以为此人的权势如何。”

  “红极一时,炙手可热,连刘瑾也得让他三分。”

  “我跟项霸王私甚笃,兄弟相称,你以为我是否能做得了主呢?”

  陈铁口一怔:“你跟项霸王私甚笃,兄弟相称?”

  “你不信?”

  “我想相信,可是我不能相信,遍数京畿也挑不出一个能让项霸王称兄道弟的人。”

  “也许我是头一个。”

  陈铁口没说话,显然他真不信。

  花三郞道:“‘內行厂’的眼线,是从不轻易怈露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不错,这我知道。”

  “就因为有了项霸王的话,我找上了‘內行厂’的罗⽟,他不敢不把陈铁口告诉我,所以我才能找上你,这,你该相信了吧。”

  陈铁口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实情,你真跟项霸王有情?”

  “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要是再不信,我只能带你见项霸王去,可是那样,保住你的命就难了,项霸王⾝为內行厂总教习,他本人总不能亲口作这种承诺,你说是不是?”

  陈铁口沉默了一下,道:“朋友,不伤我毫发,这话可是你说的。”

  “出自我口,⼊自你耳,错不了的。”

  “那么你带我上‘舂花园’去一趟吧。”

  “舂花园?”

  “不错。”

  “那地方我差不多搜遍了…”

  “除了我们自己人,谁也难搜出什么。”

  “呃?好吧,咱们走。”

  花三郞拉着陈铁口站了起来。

  陈铁口道:“咱们最好从‘⽩云观’后头进去。”

  花三郞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你愿意惊世骇俗!”

  “除非‘⽩云观’的全真没有⼲连,否则我不在乎什么惊世骇俗。”

  “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愿意也不能攀扯别人。”

  “你有出家人一样的慈悲怀。”

  “要铲除刘瑾的都是侠义,⾝为侠义,理应如是。”

  “好话,我这个人有个脾气,最好让你先知道一下。”

  “什么脾气?”

  “我可以担保不伤你毫发,但是我最受不得让人骗。”

  “这你我都可以放心,没人骗你,至少眼前没人骗你。”

  花三郞微一笑道:“那就行了,走吧。”

  花三郞推着陈铁口要走,忽又停了下来:“你的卦摊儿怎么办?”

  陈铁口脸⾊微一变:“什么卦摊儿怎么办?”

  花三郞道:“你早想到了是不是?你的卦摊儿空着没人,你的朋友们看见了,不就会想到你是出了事了么?”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扛着卦摊儿走。”

  花三郞道:“这样吧,就算你给你的主顾留个字,告诉他们,你去办点儿事,马上回摊儿上来。”

  说完话,提笔濡墨给了陈铁口。

  陈铁口迟疑一下,接过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写的是:“有事稍离,片刻即回。”一笔草书,写得还真不赖。

  花三郞道:“你的朋友还真找对人了。”

  “什么?”

  “你文武两途都颇可观,找你来假扮陈铁口,相当适合。”

  陈铁口冷然道:“你错了,这是小事,所以由我这小角⾊来充任,他们另有重任,事实上我们这些人,个个文武两途都不错。”

  “呃,那是我轻看你们了,走吧。”

  刚才花三郞就是绕着出来的,现在又从原路绕了回去,到了东墙外,贴着东墙儿往后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云观”的后门口。

  四下无人,里外静悄悄的。

  花三郞道:“怎么进去。”

  陈铁口遣:“门从里头拴着,震断门闩同样会惊世骇俗,‮墙翻‬进去吧。”

  花三郞道:“悉遵君便!”

  陈铁口还没提气,花三郞已架着他胳膊,腾⾝一掠翻过了墙,陈铁口目现惊异神⾊:“好修为。”

  的确好修为,带一个会轻功的人‮墙翻‬不难,会轻功的人提起气来,浑⾝的重量不过象四两棉花。

  但是陈铁口还没提气,没提气重量就如常人,是沉重的,能带这么重量个人翻过墙,轻轻松松,落地仍如四两棉花般,点尘不惊,这可就不容易了。

  花三郞笑笑道:“不然怎么能一⾝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呢。”

  陈铁口叹了口气道:“朝廷不幸,万民不幸,东西两厂有了你这么个总教习,何愁那些鹰⽝的武功不突飞猛进,往后要除刘瑾,恐怕是更难了。”

  花三郞道:“咱们别扯远了,眼前已是‘舂花园’,你说吧,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的确,眼前已是“舂花园”离刚才花三郞来过的地方不远,可以看见那些匣弩等物还在地上,没人收,也表示刚才花三郞走后,到现在还没人来过。

  陈铁口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郞顺着花间幽径往前走,一路奇花异卉,嫣红姹紫,令人目不暇接。

  当然,两个人谁都没心情欣赏这些。

  走着走着,陈铁口突然在一座假山后停下,假山下地上,有片新土。

  陈铁口道:“扒开这片新土,你找的人就在里头。”

  “真陈铁口!”

  “不错。”

  “这样你们就不怕惊世骇俗。”

  “埋得相当深,这儿进不来野狗,不虞露尸臭味儿。”

  “人死一了百了,我不想再扰他了,就是翻他出来又能如何,咱们谈谈活人吧。”

  “活人?”

  “你跟你的那一伙,是个什么名称?”

  陈铁口道:“没组合,志同而道合,人同此心而已,既没组合,就没名称。”

  “一共有多少人?”

  “数不清,天下想食刘瑾之⾁,剥刘瑾之⽪的,遍地皆是,我们这些个不过是代表而已,不过是胆大些,敢付诸行动而已。”

  这是不折不扣,一点儿都不假的实情。

  “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怎么个找法?”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郞道:“用不着我提醒你吧,这是咱们的条件,拿我想知道的,换取你的毫发无损。”

  陈铁口道:“我告诉你你就相信么?”

  “我会带着你作伴,一起去求证的。”

  陈铁口脸⾊变了一变:“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郞往西走,很快地到了“舂花园”西墙下:“慢着!”

  两个人停在西墙下,陈铁口突然转⾝向西北,往前走了八步,又转向东南,往前走十步。

  花三郞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

  陈铁口道:“看啊。”

  花三郞循陈铁口目光望去,这一看,看得他心头一震,立时恍悟。

  眼前那座假山,靠西北面,近处,出现了一个半人⾼的洞口,里头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假山上那块石头,显然是陷进去了。

  花三郞忍不住脫口道:“敢情…”

  “敢情”两字刚出口,陈铁口的⾝躯突然闪动,快得象脫弩之矢,直往那个黑忽忽的洞口扑去。

  花三郞心头一震,掠⾝追去。

  花三郞不能算不够快,但是由于起步先后跟距离的差别,他只慢了一刹那。

  就这么一刹那,陈铁口一个瘦小⾝躯已穿洞而人,洞口疾快合上,花三郞探掌一抓,只抓下了陈铁口一只鞋,假山上已严丝合,什么洞也没有了。

  花三郞旋⾝扑到陈铁口适才站立处,没用,假山未动分毫,他又忙依样画葫芦,照陈铁口的样走一遍,有用了,假山上又现洞口,花三郞三不管,提一口气,腾⾝一掠穿了进去。

  他人穿进洞,洞口合上,眼前漆黑难见五指,紧接着感觉出,落地处是石阶。

  他定神,凝目,竭尽目力前望,隐隐约约看出些来了,石阶笔直下伸,然后是一条半人⾼的‮道甬‬。

  他急忙下阶顺‮道甬‬赶去,五十来丈,‮道甬‬到尽头,又几级石阶通向上,上头似是一方石板。

  赶过去推开石板探头看,他呆了一呆,出口在一片树林里,离“⽩云观”后近十丈。

  当然,陈铁口已经没了影儿了。

  无意中一眼瞥见石板上刻的有字迹,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得出来。

  字迹刻的是“元××六年”元字底下那两个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过不要紧,花三郞已经明⽩了,这处秘密通道,是打从元朝某个年代就有了,许是当时的全真们,以天威难测,设置这么一处秘密通道,作为保⾝退路的。

  以元朝善待全真的情形,全真们尚且有此预防,可见皇帝老倌是如何难侍候,心意是如何难测了。

  出了洞口,盖上石板,这才发现陈铁口的一只鞋还在手上,花三郞懊恼之余就要扔,可是突然他又停住了。

  他发现,这只鞋不同于一般的鞋,既不是福字履,也不是薄底快靴,以花三郞的见多识广,博阅強记,竟叫不出它的名堂来,也从没见过这种鞋。

  这只鞋,平头、平底,帮上绣了一圈金线,鞋头上有个红⾊的“-”字,近跟处缀着一撮绒⽑。

  这是什么怪鞋?

  花三郞想了一想,疾快旋⾝扑回“⽩云观”

  到了陈铁口埋尸处,他扒开了土,扒了三尺多深,才看见⾐裳,⾐裳是跟假陈铁口的一样。

  再往下找,找到了鞋,鞋不对了,不是这种怪鞋,而是常见的布鞋。

  那么,这只怪鞋,是那假扮陈铁口的人他自己的。

  人是跑了,到底还掌握了一条线索。

  他从真陈铁口⾐裳上扯下一块布来,把那只怪鞋包上,然后又填満了土,用脚踩平了,这才离开了“⽩云观”

  离开了“⽩云观”他找韩奎去了。

  他以为韩奎在京不少年,又一直处在天桥那种卧虎蔵龙、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找他问问,也许能打听出这只怪鞋的来历来。

  可是,他扑了个空,进门寂静空没人影,喊了两声仍不见人。

  刚要往里走,门口进来个人,是个中年汉子:“您找谁呀?”

  花三郞忙道:“韩奎韩大哥,不在家呀。”

  中年汉子上下一打量花三郞:“您是…”

  “韩大哥的朋友,我姓花。”

  “呃!姓花,老韩搬了。”

  “搬了!”花三郞一怔:“什么时候搬的?”

  “搬了有两三天了。”

  “搬哪儿去了,您…”

  中年汉子一‮头摇‬,答得⼲脆:“不知道。”

  “那…没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

  打听不出什么来,花三郞只好走了。

  一路走,他琢磨韩奎为什么突然搬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玲珑。

  九成九是因为玲珑,要不然韩奎不会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他只觉一颗心往下沉,沉到了底,象庒了块铅似的,连心口都觉得闷得慌。

  找韩奎去。

  没地方找,找着了又如何?

  只好任他⽗女去了,好在韩奎知道他。

  正事要紧,的确,普天下的事,没有比跟前他所负的任务更重要的了。

  眼前只有一个去处了,肖家。

  以京畿地区而论,肖家知道的,应该比韩奎还要多。

  可是眼前这条线索要让西厂知道了,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郞毕竟是花三郞,只在脑海里一转,便立即有了对策,于是,他带着那只怪鞋,直奔肖家。

  南宮⽟的香闺,珠帘低垂,静悄悄的。

  老车把式象一阵风似的卷到:“姑娘!”

  房里传出南宮⽟的话声:“老爹呀!”

  “姑娘,有急事。”

  老车把式的神态表情,的确象有急事。

  珠帘一掀,南宮⽟出来了,乌鬟微斜,娇靥泛红,似是午睡方起,娇慵无限。

  老车把式抢步上前,双手递出一封信,南宮⽟见老车把式神⾊,再见信,神情一紧,急忙接过拆阅。

  南宮⽟一边看信,一边神急变化,等她把信看完,娇靥上的神⾊一转肃穆,默默地没说一句话。

  老车把式忍不住问:“姑娘…”

  南宮⽟仍没说话,默默地把信递了过去。

  老车把式接过了信去忙看,一看之下,他的脸⾊连变了好几变,随即猛抬头叫道:“姑娘,这…”南宮⽟淡然开口:“太巧了,是不是,老爹。”

  老车把式两眼暴寒芒:“这小子不是人…”

  南宮⽟截口道:“不能怪他,他本不知道。”

  “眼前这档事,他或许不知道跟咱们有关连,甚至本就是咱们的人,可是从他处心积虑,削尖了脑袋往贼窟里钻这件事看,他小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南宮⽟脸⾊暗,道:“人各有志,或许他有他对人生的一套看法。”

  老车把式道:“可是咱们不能容这个。”

  南宮⽟道:“老爹,做事不能有偏私,三厂的人不只他一个,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咱们不是都容了,尤其是对项刚,咱们不是更待若上宾,曲意结么?”

  老车把式道:“那不同,别的人不欠您的活命恩,而且咱们的目的一直是马,擒贼擒王。”

  “这就对了,老爹,他是欠我活命恩,可是他并不知我真正是个⼲什么的…”

  老车把式道:“要是知道,恐怕他也未必会放谁一马。”

  “那也不要紧,施恩何必望报,好在咱们是马,擒贼擒王,对他,又有什么不能容的呢。”

  “不一样,姑娘,现在他跟咱们碰上了,他一⾝兼两厂的总教习,⾜证是个大爪牙,对咱们威胁恐怕比任何一个都大,您要是容他下去,将来必是大祸患。”

  “你是这么看的么,老爹?”

  “老实说,我是这么看的。”

  “那么,以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老奴有老奴的一套办法,但是大主意还得要您拿。”

  “那就这样,先任他去,不采取任何行动,让他去查,好在那条线索已经掉了。”

  老车把式一脸不情愿的神⾊,但他到底还是恭谨躬下了⾝:“老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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