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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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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湖万顷,烟波浩瀚,⽔天一⾊。

  每当红⽇衔出⻩昏时分,帆影点点,归雁阵阵,夕更为这浩瀚烟波抹上绚烂的一片金光。

  四下里,炊烟四起,袅袅上升,三五渔人负篓背网,挂着一脸朴实笑容,谈笑着步向家门。

  家门口,有妇人手牵稚童,半开着柴扉,指指点点,在盼望着,盼望着劳累一天的人归来。

  这种情景,能让人忘却一切,忘却那⽔上生涯的辛苦,忘却那世上的忧与愁,烦与闷。

  这是一幅恬静、优美的图画,尤其这⻩昏时分、暮⾊初垂的当儿,它更优美,更动人…

  这时候,听不到有别的,只有那吱呀浆橹声,归鸦鸣声,还有那发自內心,慡朗而真诚的阵阵笑声。

  这就是太湖。

  这就是那远离纷争、恩怨、厮杀、⾎腥的渔乡。

  是避世‮立独‬、人间天上的世外桃源。

  在那太湖的东边,有一片占地极大的⽔寨。

  既称⽔寨,那自然是搭在⽔中,既然是搭在⽔中,那么与外界通,就要全掌船只。

  瞧!那⽔寨的栅门敞开着,栅顶上,横匾一块,上书三个擘巢大字,笔力雄浑,劲道十分,那是:“沉剑寨”

  在那栅门的前面,有一块从栅门內伸展出来,类似船坞一般,数百块木板搭成的“地”

  这块“地”是由几栽在⽔里的合抱巨木支持着,那牢固样子,看起来准能跑得马,行得车。由这“地”至湖面,两边各有一座木梯直挂着,而,这两座直挂的木梯上,正系着几只快艇“浪里钻”

  这座沉剑寨的主人,是退隐已久的武林中人,当年固然叱咤风云,纵横武林,声名显赫,如今更是这太湖周遭百里知名的人物。

  外来的人,不妨试打听,太湖渔乡里的苦哈哈朴实渔民,哪一家没受过他的周济?尤其是打渔淡季,一家老少的吃喝,几乎全是他的。

  有些个外来人,慕名而想识荆,无奈,到沉剑寨不是康庄大道,没船便寸步难行不得。

  一方面,那是因为沉剑寨的主人,不跟外界往来,谢绝一切访客,没有专供客的船只。

  另一方面,这渔乡的渔人,你给他⻩金万两他也不渡!故而,一般人每每知难而退,由是,访客也就不作此想,渐渐地,传闻开去,本就没人来碰壁了。

  虽然见不着,无缘拜识这位神奇人物,可是,如果有人要想瞻仰瞻仰这位大善士的神采,倒并不难!他只要在⽇暮时分,站在太湖东岸多等会儿,就准能如愿以偿,绝不会让他⽩跑一趟,因为,每一天⻩昏,这位沉剑寨的主人,必然会负手栅门之前,眺望那令人心旷神怡、尘念全消的远近美景。

  这几乎成了习惯,多少年来一直如此,除了刮风下雨外,这位沉剑寨的主人,就从没有间断过。

  拿昨天来说吧,昨天下了一天‮夜一‬的雨,那蒙烟雨中,栅门紧闭,就没见他出来。

  拿今天来说,今天雨后放晴,晒了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今天,他又出来了。

  不信,瞧!

  那一片绚烂的金光里,敞开着的栅门前,不正站着一个面貌清瘦、灰发灰髯的青⾐老人?

  出来是出来了,不过,有两点跟往⽇的情形不同。

  第一点,往⽇他总是负手眺望那远山近⽔、⻩昏美景,而今⽇,他一双目光却一直望着太湖东岸。

  第二点,往⽇他都显得心旷神怡,意驰神往,悠然忘我,而今⽇,他却不住地来回走动,显得焦虑异常。

  这就是今跟往昔的不同处,至于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不只是两点不同,还有一点。

  那就是,往⽇只他一个人,今⽇却不时由那栅门走出来个年轻人,不过,那年轻人一出来便被他挥手赶了进去。

  这是第三点不同,为什么,也不得而知。

  每一个疑团,都有揭晓的时候,就是一个谜,它也有个谜底,它也有个答案,如今,答案来了——

  一个步履轻快的青年汉子,由远处官道上直往太湖这边奔来,而且是奔向与⽔寨相距最近的东岸。

  这时,太湖东岸边,有一艘系在短桩上随波自横的空舟。

  这空舟,跟系在栅门前的那几艘一模一样,显然,它也是一船快舟“浪里钻”也必是属于沉剑寨的。

  果然不错,那正不住来回走动的青⾐老人,一见那年轻壮汉出现在视线內,立刻停止了走动,一双老眼奇光怒,紧紧盯注那越来越近的年轻汉子,一霎不霎。

  转眼间,年轻汉子已抵岸边,他停也未停,一跃下舟,空舟竟然不摇不晃,然后他解缆浆,划起一线⽩浪,飞也似地直驶沉剑寨前。

  “浪里钻”果如其名,不愧快舟,不过片刻工夫,年轻汉子已经驶抵栅门下,停桨系舟,手脚利落而练。

  青⾐老人早就到了木梯上端,一见年轻汉子上来,劈头一句便问:“世超,怎么样?”

  年轻汉子方面大耳,器宇轩昂,英武人,如今他-脸凝重⾊,瞪圆着眼,躬⾝一礼:“禀师⽗,没错,他已到了金陵!”

  青⾐老人然⾊变,双目之中暴寒芒,威态慑人:“什么时候到的?”

  “好几天了!”

  “就他一个人么?”

  “还有那位古…”

  突然间,一阵震天长笑划空响起,归鸦为之惊飞,湖⽔为之波扬。

  青⾐老人⾝形颤抖,神情动,双眼望天,口中喃喃道:“来吧,要来的都来吧,我欧畏等了很久了,我要以这座⽔寨,这颗项上人头,与你周旋一下…”

  这悲壮豪语,感染了年轻汉子,他双眉一挑,道:“师⽗,您老人家看,咱们该做何准备?”

  青⾐老人须发拂扬,冷然挥手,道:“没什么好准备的,⽔寨一座,头颅一颗,命一条,就凭这些,够了,世超,进去!”

  年轻汉子没动,脸上,现出了悲惨豪笑:“师⽗,世超斗胆说一句,您错了,⽔寨是一座,但头颅却不是一颗,命也不只一条!”

  青⾐老人冷然‮头摇‬,道:“这是上一辈的事,不关你们…”

  年汉子截口说道:“世超可是武林八剑晚一辈的人!”

  青⾐老人道:“他找的是为师我…”

  年轻汉子道:“师徒如⽗子,那设有什么两样!”

  青⾐老人道:“合全寨之力,也不是他三招之敌,怎可妄逞匹夫之勇,徒做无谓之牺牲?为师我不准…”

  年轻汉子悲笑道:“八剑弟子,头可断,⾎可流,个个昂蔵七尺躯,人人须眉大丈夫,生成铁胆,一⾝傲骨,哪有束手待毙的?”

  青⾐老人然震怒,双目暴威棱,嗔目厉喝:“世超大胆,你敢不听师命?”

  年轻汉子砰地一声,双膝落地,叩头说道:“师⽗,世超师兄弟,平⽇唯命是从,不敢稍违,但这件事,却是宁冒大不韪,您老人家若是执意不让世超等揷手,敢请您老人家即刻将世超等逐出门墙!”

  青⾐老人⾝形暴颤,双目尽⾚,戟指颤声:“世超,你莫非想气死我…”

  年轻汉子抗声说道:“师⽗,世超不敢,但您老人家平⽇教导世超师兄弟,生为男儿,要顶天立地,忠孝节义,今⽇为何要世超等贪生怕死,做那卑鄙小人?师⽗爱世超等如己出,莫非要世超等,⽇后见不得人,愧对先祖,羞见子孙?”

  青⾐老人者眼含泪,默然不语,须臾,忽地目闪异采,猛然抬头:“世超,你是说,倘若为师把你们逐出门墙,你们几个就可以不管了?”

  年轻汉子突然笑了,‮头摇‬说道:“您老人家错了,休论一⽇为师,终生为⽗,便是个朋友,相处多年,也称刎颈,您老人家假如将世超等逐出门墙,世超等便要在这沉剑寨外挡他一阵,到那时,师⽗就管不了世超等那么多了!”

  不愧⾚胆忠心,英雄⾎

  青⾐老人再度默然,半晌,方又抬头悲叹道:“世超,你们之中,有的有⽗⺟,有的有儿,怎可…”

  年轻汉子毅然说道:“师⽗,世超等的⽗⺟,没有教世超等贪生怕死,临事畏避,倘使为此而死,儿面上光荣,人前也抬得起头!”

  青⾐老人又默然片刻,一跺脚,转⾝行⼊寨內,年轻汉子苦着脸,爬起⾝来跟了进去。

  暮⾊低垂,夜⾊渐渐地笼罩了那万顷碧波。

  今夜风静,太湖⽔波不兴,一弯上弦钩月⾼悬碧空,昏暗月⾊洒照下,烟⽔离,静得出奇,静得美!

  整座的沉剑寨內,一片黝黑,没有半点灯火,也不闻半点人声,静得如同一座空寨一般。

  初更甫过,蓦地里,两道奇亮灯光,自沉剑寨中出,聚集一点,直落太湖东岸。

  灯光照下,太湖东岸上,现出两个人,须发毕现,⾝形、容貌更是清晰可见,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

  他主仆二人乍见灯光,瞿然一惊,但旋即便恢复镇定,古寒月扬声叫道:“慕容继承主仆深夜造访,放船过来!”

  只听沉剑寨中传出一声冷哼,接着有人应道:“来者是客,自当放船接,请候着,放船!”

  话落,随见沉剑寨中灯火大亮,栅门开处,大步行出两名⽩⾐汉子,一前一后,后面那个,手里还提着风灯。

  两名⽩⾐汉子下船解缆,直放东岸,适时那两道叉照的奇亮灯光,倏然灭去。

  远远望去,但见一盏孤灯,在太湖⽔面上破浪疾进,转眼间抵达东岸,两名⽩⾐汉子停桨起⾝,抱拳为礼:“家师寨中恭候,请!”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你两个是欧老四的徒弟?”

  两名⽩⾐汉子点头应是。

  古寒月轩眉笑道:“不差,不差,又比郝‮二老‬的弟子胜了一筹!”

  侧⾝躬⾝:“幼主请!”

  慕容继承边挂着一丝⾼傲冷笑,飘⾝下船。

  船抵⽔寨,栅门口,早站着那位名叫世超的年轻汉子,他如今已换上了一袭黑⾊长衫,脸⾊显得有点苍⽩,一双眉⽑⾼⾼挑起,双目之中也布満⾎丝。

  他微躬⾝形,冷然摆手:“家师命我代,请!”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道:“欧畏,他好大的架子!”

  那叫世超的汉子脸⾊微变,冷哼说道:“颜世超代表出,这已属天大面子!”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还能代他什么?”

  颜世超说道:“颜世超为家师大弟子,无论何事,都能代表!”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真能代表?”

  颜世超傲然点头:“能!”

  “那么我先毙了你!”慕容继承突然冷笑,拍掌便要抓出。

  古寒月跨出一步,举手拦住,笑道:“幼主,莫忘了,要留一个,老奴以为留这个最为恰当!”

  慕幕容继承倏然收手,笑得诡异,道:“说得是,不是恩叔提醒,我险些忘了…”

  脸⾊一沉,冷喝接道:“颜世超,带路!”

  颜世超目中寒芒闪了几闪,终于忍住満腔怒火,看了古寒月一眼,默然转⾝。

  刚进栅门,慕容继承冷然喝道:“颜世超,我把你们这⽔寨门上锁!”

  颜世超住步回⾝,道:“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继承答得冷酷:“我不让这沉剑寨走脫一人!”

  颜世超突然纵声大笑:“慕容继承你放心,今夜沉剑寨中人就是赶也赶不走一个!”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那最好不过,可是我不敢相信,恩叔,替他锁上!”

  古寒月应了一声,回⾝锁上栅门。

  颜世超红了眼,终又強自忍住,转⾝又复向前行去!领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左拐右拐一阵,转⼊一幢楼后不见。

  旋即,那幢楼后响起了慕容继承冰冷话声:“你便是‘八指剑客’欧畏?”

  “不错,你认不得,古驼子该认得!”是青⾐老人的话声。

  “恩叔,没错么?”

  “错不了,幼主不见他那双手掌只有八个指头!”

  “好,如今验明正⾝了,恩叔,下手!”

  随听一声闷哼,青⾐老人惊怒叫道:“古驼子,你竟…”

  “少废话,跟武老大、郝‮二老‬去吧!”是慕容继承慑人狞笑,紧接着一声惨叫,青⾐老人话声不再复闻。

  而,这声惨呼刚落,继之,接二连三的惨呼跟着响起,惨呼声中,还夹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的声声狞笑,还有颜世超那声嘶力竭的悲怒叱喝。

  半响过后,一切静止,一切归于寂然。

  但,突然,一个颤声嘶呼划破寂静,闻来令人⽑骨悚然,不寒而栗:“慕容继承,你主仆连我一起杀了吧!”

  是颜世超,他没遭毒手,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一阵令人发指的嘿嘿狞笑,慕容继承开了口:“哪能不留一个活口料理后事?再说,我要是赶尽杀绝,就没一个人能够说话了,那…”

  话声忽然变为冷叱:“颜世超,你死不得,你死了谁为欧畏报仇!”

  “对,我死不得,我死了谁为他老人家及师弟们报仇…”

  是颜世超那颤抖的喃喃话声,陡地,这话声也变成了厉喝:“慕容继承、古寒月,我颜世超但有三寸气在,要不将你二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又听慕容继承嘿嘿笑道:“好志气,豪语,颜世超,莫忘今宵,慕容继承跟古寒月两人,莽莽江湖,是随时等着你了!”

  话落,又是一阵嘿嘿狞笑,充満了得意,也充満了狠毒,笑声中,两条人影冲天拔起,一闪而没。

  接着,沉剑寨中响起了一阵哭声,哭声凄厉悲切,纵铁石人儿也为之坠泪,此时此地听来,尤其令人机怜寒颤,头⽪发炸。

  良久,良久,哭声声嘶力竭,渐趋低微,渐渐地不可复闻,于是沉剑寨中又回复一片如死寂静。

  寂静是寂静,可是,夜空中,随着轻柔晚风,却飘散着阵阵⾎腥气味,那沉剑寨下的湖⽔中,也带着红意。

  也许,今宵这命运悲惨的沉剑寨,是注定没有宁静的一刻。

  就在那哭声不可复闻,一切刚刚归于寂然不久,太湖东岸又出现了两条人影,而且是直奔沉剑寨而来。

  这两条人影并未出声呼喝沉剑寨放船,只在岸边微顿⾝形,立刻冲天拔起,半空中,连⾝法都没换,便一掠数十丈地直落沉剑寨那最⾼屋面之上,并肩站立着一老一少,老少俱是一⾝黑⾐。

  老的⾝形魁伟,巨目长髯,威态慑人,却神⾊凝重,深深地皱着两道⼊鬓长眉。

  少的⾝形颀长,⽟面朱,英俊美,那两道长长剑眉梢上,挑着一片含煞寒霜。

  那赫然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去而复返!

  他主仆为什么去而复返?莫非懊悔放过一个颜世超,留下了后患,要来斩草除,赶尽杀绝?

  突然,古寒月轻咳一声,震声发话:“欧老四,驼子幼主跟驼子到了,你…”倏地住口不言,用力地在夜空中闻了几闻,目光飞快下投,这一看只看得他⾝形剧颤,惊骇出声。

  适时,慕容继承也有了所觉,跟着目光下投,⾝形一震,面上倏现惊诧⾊,为之呆住了!

  二人目光投落处,是沉剑寨的前院,而如今的前院中却成了森罗地府、罗刹屠场,尸伏遍地,⾎流感河,⼊目一片令人发指的悲惨景象。

  横七竖八的一地尸首中,那位英雄半生的八指剑客欧畏,静静地仰卧在‮央中‬,髯发犹在随风飘动。

  良久良久,古寒月首先定过神来,-声大叫,闪⾝疾惊面下,砰地-在欧畏⾝边,全⾝颤抖,老泪四流,只哭不出声来。

  慕容继承跟着掠下,却是神⾊呆呆、愕愕地站在古寒月背后,不发一言,动也不动。

  既杀人于前,何悲恸呆愕于后?

  举晌,慕容继承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恩叔,这是怎么回事?”

  古寒月泪尽⾎继,睁着一双⾚红巨目,缓缓站了起来,无力抬头,哑声说道:“老奴虽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显而易见地,是有人早咱们一步来到沉剑寨下了毒手!”

  慕容继承呆呆地道:“侄儿也这么想,但这会是谁…”

  古寒月突然俯⾝,伸手‮开解‬八指剑客欧畏青⾐前襟,只一眼,他立即神情巨震,须发俱张:“幼主请看…”

  慕容继承闻声低头,立即⾊变,张口结⾆,作声不得。

  八指剑客欧畏那前之上,赫然一只乌黑掌痕,那,竟然又是慕容继承的独门恨天掌!

  古寒月⾝形颤动,巨目暴睁,挫齿咬牙,冷哼了一声:“好匹夫,幼主如今该明⽩了,这跟武老大、郝‮二老‬之死同出一辙,今夜幼主试问自己,可曾出手?”

  慕容继承脸⾊连变,默然不语。

  古寒月接着又道:“幼主既未曾出手,欧老四已然伏尸,前致命处是幼主那独门掌力印痕,老奴请问,这掌痕何来?”

  慕容继承脸⾊更难看,仍未答话,但旋即,他目中异采一闪,突然说道:“恩叔,那有可能是义⽗他老人家…”

  “慕容继承,还我师⽗及师弟的命来!”

  蓦地里,一声厉喝划空响起,一条黑影自一处阁楼中扑出,如飞般向慕容继承冲过来。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回⾝扬掌,便要击出。

  “幼主且慢!”古寒月陡扬沉喝,闪⾝跨步,拦在慕容继承⾝前,右掌只一探一翻,立刻截住来人。

  来人⾝形一顿,仰⾝而退,这下古寒月看清楚了,那是个満⾝浴⾎,面⾊煞⽩,双目⾚红,人已呈‮狂疯‬状态的黑⾐汉子,那样子,凄厉怕人!

  古寒月心头一震,喝道:“娃儿,你是…”

  黑⾐汉子一声悲惨狂笑:“怎么,古寒月,你不认得我了,片刻之前你主仆还口口声声留我一命,要我找你主仆报仇,怎么现在反问我是谁…”

  此言一出,不但古寒月心神震动,便是慕容继承也然⾊变,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喝道:“娃儿,你说我主仆适才来过?”

  黑⾐汉子抬手下指悲笑,说道:“古寒月,问你主仆自己吧!”

  闪⾝已扑了过来。

  古寒月立即完全明⽩了,及时沉喝:“娃儿,我再问一句,你是何人?”

  飞扑中,黑⾐汉子叫道:“也罢,我就再说一句,八指剑客大弟子颜世超!”

  古寒月心如刀割,不再说话,抬手一指面点了过去,黑⾐汉子⾝形一软,应指倒地。

  然后,他转向慕容继承道:“幼主可听见了,欧老四的大弟子说适才幼主跟老奴,曾来过沉剑寨,而且杀了欧老四师徒?”

  慕容继承木然点头,没说话。

  古寒月又道:“幼主如今也该知道了,这并不是幼主那位义⽗早来了-步,而是有人冒充我主仆行凶。”

  事实如此,慕容继承他不得不点头,可是他仍未开口。

  古寒月接着又说道:“事实也证明,那冒充我主仆之人,精擅幼主那独门掌力,至此,幼主总该明⽩,幼主本没杀过人,武林八剑也本不该杀,由头至尾,这全是有人蓄意嫁祸,企图让幼主亲手败坏先人侠誉,亲手毁坏自己一生…”

  慕容继承⾝形倏起轻颤,忽然开口哑声说道:“恩叔,侄儿明⽩了,侄儿明⽩武维扬几人不是死在侄儿之手,是有人蓄意嫁祸,但侄儿却不明⽩,家⺟当时为什么未对恩师所言加以更正,亦未阻拦侄儿受命,也不明⽩还有谁精擅侄儿这独门掌力,他跟我慕容家到底何怨何仇?”

  古寒月长长地昅了一口气:“虽然那匹夫用心狠毒,留一活口,让欧老四这大弟子充当目睹证人,嫁祸已然成功,对外使得我主仆百口莫辩,但这一着嫁祸,却使幼主恍然醒悟,对他们,这是大不智的失策,对咱们未尝不是一收获,老奴眼见故人冤屈惨死,心中悲痛之余,却也不无莫大安慰…”

  但,慕容继承那几句问话,却令他难以答覆!略一沉昑,接道:“至于,主⺟当时为什么不加更正阻拦,其原因老奴不敢下断,不过,这好办,侯诸后⽇见着主⺟,只消一问,便不难分晓,关于还有谁精擅幼主这独门掌力,老奴也不敢作答,那要请幼主自己l冗智的思判,说到对方跟恩主一家何仇何怨,幼主该知道,武林中有些事不一定起于恩怨,因名、因利、因妒嫉,都可能导致一场流⾎惨剧!”

  慕容继承默然未答,他能说些什么?放眼宇內,精擅他那独门掌力的,只有他师徒二人,他怎能怀疑自己的义⽗兼恩师?他又怎么敢?他坚信那只有一种可能,武林之中,另有第三者精擅他那独门掌力,那是谁…他脑际灵光一闪,突然说道:“恩叔为什么当初认为侄儿这独门掌力不是恨天掌?”

  古寒月巨目突现异彩,道:“不是老奴一人怀疑,凡是悉这种掌力之人,都认为幼主那独门掌力,不该叫恨天掌。”

  慕容继承道:“在悉此种掌力之人眼中,这种掌力该叫什么?”

  古寒月毅然答道:“那该叫天绝掌!”

  这名字,慕容继承也听人说过,那是在君山轩辕庙中,出自乌掌⽩⾐索命双煞之口,他挑了挑眉,道:“放眼宇內,谁精擅天绝掌力?”

  古寒月道:“老奴说过,唯九妙秀士百里相一人!”

  慕容继承道:“不可能再有他人了么?”

  古寒月抬头说道:“老奴不知道再有他人精擅此种掌力!”

  慕容继承眉锋忽皱,道:“那么,恩叔,为什么家⺟又对百里相前辈推祟倍至?”

  古寒月一怔,道:“这,这也要等见着主⺟后,才能明⽩。”

  慕容继承微徽点头:“那只有等⽇后见着家⺟后再说了!”

  古寒月望了慕容继承一眼,突作此问:“今后,幼主还要登门杀八剑么?”

  慕容继承为之一怔,⽟面菗搐,许久始陡挑双眉:“恩叔该知道,侄儿难违师命…”

  他竟然固执师命二字!

  古寒月脸⾊一整,截口说道:“老奴斗胆,师命有误,幼主也要奉行到底么?”

  慕容继承脸⾊一变,道:“敢问恩叔,怎见得侄儿师命有误?”

  古寒月道:“只一点便可说明,倘若八剑该杀,就不会有人杀以嫁祸了!”

  慕容继承脸⾊又复一变,正⾊说道:“恩叔原谅,侄儿以为义⽗他老人家绝不会害侄儿,倘若他老人家有此心意,十九年前便不会拯侄儿⺟子于危厄,十九年来,也有的是机会!”

  这是理,这理,基于一个“恩”字,古寒月明⽩,短时间內,是很难改变慕容继承这种想法的。

  当下略一沉昑,道:“老奴不敢让幼主为难,但老奴有个不情之请,万祈幼主俯允,那就是等见着主⺟,问明一切后,再决定八剑之杀留!”

  慕容继承犹豫刻,总算点了头:“恩叔这么说,侄儿不能再不听,不过,那得烦劳陪侄儿走一趟⽩山黑⽔…”

  古寒月心中一松,忙截口说道:“只蒙幼主俯允,就是千山万⽔,老奴也不辞其远!”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目光落向地上:“恩叔,那么这些…”

  古寒月心中不噤又复一惨,道:“死者⼊土为安,老奴敢请幼主帮忙把他们给埋了…”

  如今,慕容继承他竟又点了头。

  他刚俯下了⾝子,突然-声怒厉喝划空传来:“慕容继承,你敢再动!”

  两条人影如飞到,双双凌空下扑,凌厉绝伦,专袭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扬掌便待击出。

  古寒月心中一紧,探手一把抓住慕容继承:“幼主,事非口⾆所能解释,有了证据再说,走!”

  猛提两仪神罡,左掌轻拂,退来人,趁势腾⾝而起,半空中震声叫道:“铁嘴、妙手,人非我主仆所杀,有话问那欧老四的大弟子,然后再仔细想想!”

  话落,袍袖猛挥,飞而去。

  古寒月拉着慕容继承掠出沉剑寨,直落太湖东岸,未见呼延灼二人追出,心中稍安,但仍不敢稍慢,⾜一点地,⾝形再起,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外,方始稍稍缓下⾝形。

  ⾝形方自缓下,慕容继承忽然开了口:“恩叔,侄儿不明⽩恩叔为什么要拉着侄儿…”

  古寒月知道他年轻气盛,心中不服,忙道:“幼主该知道当时的情形,动手不能,空口解说,那是枉费,只有避走-途!”

  慕容继承大不以为然地道:“侄儿却以为,这么一避走,不但解决不了事,反而更让他们以为八指剑客欧畏等人是咱们所杀。”

  古寒月抬头说道:“幼主错怪老奴了,就是咱们不走,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他两个也会认定人是咱们所杀,如此,不如避走,还可免去一场不必要的纠!”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显然他是服了,过了一会儿,他突又皱眉说道:“恩叔,那冒充咱们之人,既然杀了欧畏及欧畏的一⼲弟子,为什么单单留下那姓颜的…”

  古寒月挑眉说道:“幼主年纪太轻,不知江湖人心之险恶,这正是那人的狠毒之处,他要是不留一个活口,⽇后谁会向天下武林指证咱们杀人,找咱们报仇,幼主没听那颜世超说么?”

  慕容继承咬牙说道:“好狠毒的东西,到底我慕容家与他何仇何恨,异⽇若让我找出他来,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古寒月听得暗暗皱眉,没说话。

  慕容继承却威态一敛,又道:“恩叔,咱们还要回客栈么?”

  古寒月略作沉昑,道:“还是回去一下,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再启程吧!”

  慕容继承刚要点头,背后突然有人接口说道:“古大侠,二位要上哪儿去?”

  二人心头一震,抢出数尺,霍然回⾝,目光投注处,主仆二人均自不由一怔,慕容继承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眼前,一丈內,并肩站立着两个人,那赫然竟是⽩发魔女闵三姑及那黑⾐人儿师姐妹!

  闵三姑一双老眼是望着古寒月,那黑⾐人儿一双美目,却是一霎不要地直望着慕容继承。

  古寒月神情恕地一阵动,抢前一步,颤声说道:“是闵前辈…”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老婆子,难得古大侠一眼便能认出是我!”

  古寒月巨目圆睁,抢步再进,一揖拜下:“古寒月见过闵前辈,多年未睹仙颇,只以为…还是那年圣心大和尚相告,始知闵前辈已托⾝佛门…”

  闵三姑呵呵笑道:“那位大和尚好快的嘴…”

  侧顾黑⾐人儿,接道:“师妹,各各的,你也该称呼这位古大侠一声恩叔!”

  黑⾐人儿闻言忙自盈盈裣衽,轻启檀口,道:“侄女儿见过恩叔!”

  古寒月忙出双手相扶:“不敢当,不敢当,闵前辈,这位便是…”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十九了,古大侠看像不像他们两位?”

  古寒月巨目涌泪,心颤、手抖,想说话,喉头却被什么堵住,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

  黑⾐人儿趁势说道:“恩叔大恩,多年来家⺟不敢片刻或忘,时常念及恩叔,曾命侄女儿以恩叔相称,伺机报恩…”

  古寒月此际才说了话,但却有点语不成声:“姑娘这是什么话,令堂是古寒月主⺟闺中知友,令尊也是古寒月恩主多年知,一同古寒月之恩主主⺟,古寒月只愧护卫不周,至…”

  闵三姑突然截口笑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再这样下去,何时方休?我老婆子托个大,师妹今后称呼一声恩叔,古大侠今后叫她一声琼姑娘,这不就完了么?至于什么恩不恩的,一家人又谈什么恩,对不?”

  这三位一搭上话,可把慕容继承冷落在一旁,也把慕容继承弄得如⼊五里雾中,瞧他,站在那儿直发愕。

  那模样儿,看得黑⾐人儿忍俊不住,柔荑轻拍,掩上了檀口。

  这一来,古寒月也发觉了,连忙回⾝叫道:“幼主,快来见过,这两位是…”

  倏然住口,向闵三姑投过探询一瞥。

  闵三姑点头笑道:“承儿如今明⽩了,该让他知道了!”

  古寒月这才接着说道:“这两位,俱皆三音神尼⾼⾜,一位是⽩发仙妪闵前辈,一位是恩主至友,仲孙大侠后人…”

  前面的一位,慕容继承已听古寒月说过,倒没觉得怎么样,后面的一位,却听得他心弦猛颤,立时红了⽟面。

  只因为他明⽩了,这位曾经数度邂逅,而又彼此相持不下的黑⾐人儿,便是自己⺟亲时常提及的那位仲孙婶婶的爱女。

  他记得,⺟亲曾说过,当⽇曾跟仲孙婶婶有过这么一个默契,假如两人都是生男,则⽇后结为异姓兄弟,假如两人都生女,则结为异姓姐妹。

  可是,假如是一男一女,那就是指腹为婚,⽇后两家结为秦晋,来个“亲”上加亲,那么,如今,眼前这位曾使他见着头大,丝毫发不起脾气的美姑娘,便该是他的…

  猛可里,他脸上又是一阵奇热,偷眼望去,人家美姑娘早已垂了螓首,而且连耳之后也红了大片。

  天!这多窘,多尴尬?

  略一犹豫,好不容易才硬起了头⽪,便要向闵三姑见礼,岂料,闵三姑她人老童心,呵呵一笑,竟然说道:“承哥儿,咱俩见过了,你也知道我老婆子,所以我这个礼见不见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这位师妹可为你了不少心,流了不少泪,你该向她多拜拜!”

  这岂不是有心促狭,要人命!

  本来一个⽩面俊哥儿,如今竟变成了那位“青龙偃月刀”的关老爷,举起的手,放不下来了,正自窘迫万分,左右为难。

  闵三姑却接着又是一句:“承哥儿,昂蔵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也做姑娘家那害羞忸怩态,平⽇那英风豪气何在?作揖吧!”

  事关一个微妙的情字,百炼钢它也要化绕指柔,还谈什么英风,谈什么豪气,这老婆子也真是…

  慕容继承刹时间被得咬牙横了心,头一昂,举手一揖,那不争气的手却直发抖,还有那要命的嗓门儿,⾆头不大听话!“慕容继承,见过,见过,见过,见过…”

  往⽇叫姑娘或称呼阁下,如今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叫好!

  闵三姑咧嘴一笑,道:“承儿,老婆子揷句嘴,该叫琼妹!”

  “是,琼妹!”这句话,脫口而出,叫完了,却感到有点那个,轰地一声,脸上又烧了起来。

  再看美姑娘,人家此际却比他大方得多,还了一礼:“不敢当,小妹这厢见过承哥!”

  一句承哥,话声无限甜美、清脆,话声中,还带着三分羞、三分喜,一点点儿颤,慕容继承为之心弦一震。

  适时,古寒月笑了:“闵前辈怎知古寒月主仆在此?”

  闵三姑神⾊忽转凝重,皱了眉:“我两个去了沉剑寨,比二位只慢了一步!”

  一听她二人去了沉剑寨,古寒月一颗心就往下一沉,心情也随之沉重,略一沉默,道:“闵前辈,我主仆走后,那儿的情形如何?”

  闵三姑轩了轩眉,道:“老婆子师姐妹到的时候,呼延灼与褚一飞正在问那欧畏的大徒弟…”

  古寒月急忙截口说道:“闵前辈,颜世超他怎么说?”

  闵三姑淡然笑了笑,道:“那还能怎么说?他自然说人是你叔侄杀的!”

  古寒月道:“难道那颜世超没说我主仆去而复返,去了两次的话?”

  闵三姑道:“说了,可是我老婆子想不出那有什么用!”

  古寒月恨声说道:“难道他两个就没在这上面多想想?”

  闵三姑道:“想想,他两个只认为你叔侄是故意去而复返,企图掩人耳目,洗脫自己杀人罪嫌。”

  古寒月巨目暴睁,咬牙跺脚,道:“好糊涂的东西,他两个…”

  “古大侠,要知道,这不能怪人家!”闵三姑淡然截口道:“换了我老婆子,我也会这样想,朋友冤屈被杀,尸⾝上又有承哥那独门掌痕,现场更有目睹之人证,惨事三番两次,你能让人家怎么想?要怪该怪承哥儿,他明⽩的太晚,不该给对方有可乘之机!”

  一番话,句句是理,听得古寒月満面‮愧羞‬,闭口不言,连慕容继承,也神⾊不安地低下了头。

  半晌,古寒月才脸上‮愧羞‬之⾊渐退地哑声说道:“闵前辈,后来呢?”

  闵三姑笑了笑,道:“后来他两个把老婆子也责问了一顿,他责问老婆子,既订来年之约,为何又任凭承哥儿行凶,老婆子被人责

  问得有口难言,无词以对,起先,老婆子也以为人是承哥儿杀的,当时老婆子可真有点儿火,后来听欧畏那大徒弟说,古大侠也参与行凶,而且下手比承哥儿更狠毒,老婆子继而一想,这就不对了,承哥儿有可能不明⽩,但古大侠不至于这么胡来,再跟那去而复返的事两下里一对,心知此中大有蹊跷,于是才跟来看个究竟!”

  古寒月苦笑说道:“那么,适才我主仆的谈话,闵前辈都听到了?”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要没听到你叔侄的谈话,还会出声打招呼么?”

  古寒月暗暗昅了一口气,道:“只不知那两个冒充我主仆的东西是谁?”

  闵三姑道:“除了他那一伙的,还会有谁擅此精妙易容术?”

  古寒月道:“这回是两个人!”

  闵三姑道:“⾎盟十友中,那贾⽟丰⾝材跟古大侠差不多!”

  古寒月巨目威棱闪,猛然点头,道:“古寒月也做如是想,闵前辈,这样是否⾜以证明那⾎盟十友皇甫嵩等九个匹夫,跟他是有勾结了?”

  闵三姑点头说道:“如果老婆子所料不差,那冒充古大侠之人确是贾⽟丰,贾⽟丰等不善易容之术,那便是能证明他们有勾结了!”

  慕容继承突然挑眉说道:“闵婆婆,如今那贾⽟丰等人,是否该杀…”

  他动辄言杀,黑⾐人儿黛眉一皱,看了他一眼。

  慕容继承连忙住口不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口。

  闵三姑也望了他一眼,微皱⽩眉:“承哥儿,那要等证明冒充古大侠之人,是否贾⽟丰之后…”

  顿了顿,微微一笑,接道:“在这里,有句话我老婆子不得不说,那便是我老婆子这位师妹怀慈悲,最恶⾎腥,承哥儿今后要是动不动出口一个‘杀’字,我老婆子担心她会不理你!”

  黑⾐人儿娇靥一红,目光移向一旁。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却连忙低下了头。

  闵三姑笑了,与古寒月互相换会心一瞥,道:“古大侠适才说,明早启程,不知要往哪儿去?”

  彼此都是自己人,古寒月没法隐瞒,道:“古寒月跟幼主,要往⽩山黑⽔之间,幼主义⽗处一趟!”

  闵三姑一怔,讶然说道:“怎么,承哥儿那位义⽗,隐居⽩山黑⽔之间?”

  古寒月点了点头。

  “有事么?”闵三姑紧跟着问了一句。

  古寒月道:“闵前辈可知,当年古寒月恩主⻩山约斗八剑之事?”

  闵三姑道:“古大侠,老婆子知道这件事,但那不是慕容大侠!”

  古寒月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慕容继承没反应。

  古寒月只得收回目光,道:“关于古寒月恩主当年⻩山邀斗八剑之事,是古寒月幼主那位义⽗告诉古寒月幼主的,他老人家是为了古寒月恩主威信,才命幼主追杀八剑,而在他老人家说明此事之当时,古寒月主⺟也在座,主⺟对此却末置一问,所以…”

  闵三姑笑道:“所以你叔侄二人,要远上⽩山黑⽔晋谒慕容夫人,问明此事,以决定其他几剑之杀留,可对?”

  老婆子料事不差,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闵前辈知道,古寒月主仆对此均百思莫解,而幼主更因为主⺟之末加阻拦,认为八剑确乎该杀!”此言一出,黑⾐人儿轻轻地哼了一声。

  慕容继承为之大感不安,不自噤地望了黑⾐人儿好几眼,无奈,黑⾐人儿没看他,一双美目只望着远处那条溪流出神。

  闵三姑只作未见,略一思忖,笑道:“老婆子就管管闲事,你叔侄不必长途跋涉,万里关山地远上⽩山黑⽔了,此事问我老婆子也是一样!”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惧是一怔,慕容继承讶然张目,古寒月巨目凝注,尽诧异,问道:“闵前辈这话…”

  闵三姑截口笑道:“我老婆子知道慕容夫人为什么未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巨目一眨不眨,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闵三姑淡然一笑,又道:“怎么,莫非古大侠不信?”

  古寒月脸上一红,忙道:“古寒月不敢,敬请闵前辈指教!”

  闵三姑笑了笑,道:“好,对慕容夫人,古大侠该了解得比我老婆子清楚,她绝代红粉,巾帼奇英,处事冷静,超于常人,尤其那⾼远眼光,更非一般人所能及,有道是:‘大量能容,不动声⾊。’又道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懂么?”

  古寒月倏然省悟,心中一阵动,巨目电闪寒芒,忙自躬⾝:“多谢闵前辈明教,古寒月懂了!”

  闵三姑微笑不语,古寒月却忽地抬眼投注:“闵前辈,这,闵前辈怎会…”

  闵三姑笑道:“古大侠,这难道还要我老婆子深说么?”

  古寒月本是法华会上人,悟自是超人,脑中灵光一闪,大喜狂,⾝形倏颤,巨目飞闪异采,忙道:“多谢闵前辈,古寒月明⽩了,但不知何时何地?”

  闵三姑略一迟疑,道:“前两天深夜,金陵甄府后院中!”

  古寒月巨目涌泪,连忙低下了头,半晌,他方始哑声又说:“古寒月再次请指教,但不知为了何事…”

  闵三姑大笑说道:“古大侠何贪多而无厌?古大侠不会自己问吗?”

  古寒月立时又明⽩了,默然不语。

  他是明⽩了,慕容继承跟黑⾐人儿却是直如丈二金刚,満头雾⽔,莫明其土地堂!

  只是,黑⾐人儿人家能忍,慕容继承却忍不住,他望了望古寒月,刚要张口,闵三姑已然抢先笑道:“承哥儿,别的你暂时无须知道,你只须明⽩一点就行了,那就是,令堂并非不加阻拦,而是她当时不能阻拦,为查究那谋陷害慕容一家之主凶,她只有暂时忍住!”

  慕容继承道:“继承那义⽗并不是外人,家⺟她…”

  闵三姑笑道:“承哥儿,有些事,老婆子不能说,说了也未必能让承哥儿相信,一切正在求证,他⽇⽔落石出,云开⽇现,承哥儿自会明了,承哥儿要原谅老婆子不得已的苦衷,承哥儿只请记住一点,在未见到令堂之前,千万别再杀一人,别再给对方有可乘之机就行了!”

  慕容继承他挣了挣,终于点头。

  闵三姑淡然一笑,转望古寒月,道:“古大侠,当前的要务,首在找那贾贾⽟丰…”

  古寒月道:“闵前辈是要查证此事?”

  闵三姑点了点头。

  古寒月皱眉说道:“⾎盟十友个个狡猾诡诈,古寒月以为,贾⽟丰找来不易,而且,即使能找到他,只怕他也不会承认,咱们没证没据,仍然拿他莫可奈何!”

  闵三姑笑道:“这一点古大侠放心,我老婆子已然成竹在,我不找他,我要他自己寻上门来,我不问他,我要他不打自招!”

  古寒月一怔,诧异说道:“古寒月,愚昧,闵前辈请明教!”

  “好说!”闵三姑淡淡笑道:“古大侠现在且别问,可愿先随我老婆子走一趟沉剑寨?”

  古寒月又复一怔,道:“去沉剑寨?闵前辈是要…”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不是说了么?现在不必问,届时自然知!”

  古寒月不好再问,带着満腹诧异,迟疑说道:“闵前辈,古寒月躲之犹恐不及,要是再去,见着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只恐他两个会…”

  闵三姑笑道:“难不成古大侠怕他算卦的与卖药的?”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闵前辈该知道,那不是怕,而是不得不回避!”

  闵三姑道:“那古大侠放心,有老婆子在旁,他两个找不了你的⿇烦!”

  古寒月犹自迟疑,闵三姑神⾊一转郑重,正⾊说道:“古大侠,我老婆子只能这么说,这件事,非找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帮忙不可,够了么?”

  经此一说,古寒月虽更诧异,却不再迟疑,点头道:“既如此,古寒月遵命就是!”慕容继承可又忍不住,双眉一挑,刚一句:“闵婆婆…”

  闵三姑已然老眼投注,含笑说道:“承哥儿,彼此一家人,一家人不会坑一家人,别说有老婆子在旁,就是没有老婆子在旁,合那呼延灼、褚一飞二人之力,也难敌古大侠掌下三招,承哥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容继承敢情不是为的这个,还想再说。

  闵三姑却突然呵呵笑,又道:“承哥儿,你恩叔若有失闪,你唯我老婆子是问,如何?”

  慕容继承情知她不让自己开口,只好‮头摇‬不语。

  闵三姑一笑转注古寒月,道:“事不宜迟,迟了碰不上他两个,又要多费一番周章,走吧!”

  说罢,她就要转⾝先行。

  古寒月应了一声,跟着也要走。

  慕容继承跟美姑娘也迈动了脚步。

  闵三姑却突然回⾝笑道:“你两个哪儿去呀?”

  慕容继承一怔,美姑娘圆瞪了美目:“不是去沉剑寨么?”

  闵三姑道:“是去沉剑寨,可是那是我们两个老的的事,没人让你们两个小的也跟去呀!”

  这敢情好,她不让去。

  美姑娘一呆,刚要张口。

  闵三姑已摆手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哪能老跟着师姐?总该一个人自己闯闯才行,跟承哥儿做个伴儿,回去等我去!”

  美姑娘可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她一听就红了娇靥,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表面上她自是不依。

  可是,闵三姑没理她,径自转向了慕容继承:“承哥儿,老婆子把师妹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谅必用不着老婆子多罗嗦,一句话,你要是惹她生了气,老婆子这娘家人可第一个不依!”

  美姑娘那张娇靥更红,慕容继承脸上也红了一片,他互着手不说话,那模样儿,令人发笑。

  哪里会是震撼武林的煞星,分明是个脸⽪嫰的雏儿。

  古寒月笑了,笑的安慰,笑的慡朗:“姑娘,彼此都多照顾,古寒月先谢了!”

  他不管美姑娘红透耳,螓首垂到心口,转向慕容继承又躬了⾝:“幼主,老奴去了,千万照顾琼姑娘!”

  慕容继承是顾左右而言他,嚅嗫说道:“恩叔,那⽩山黑⽔之行…”

  古寒月截口说道:“幼主跟琼姑娘做个伴儿,一切等老奴回来再说!”

  跟着闵三姑腾起⾝形,向着茫茫夜空,飞而去。

  走了,两个老的走了,这傍依运河的旷野之中,就剩下那脸⽪儿都嫰的这一对。

  这既窘又尴尬,能羞死人!

  刹时间,这地方,陷⼊一片令人脸红、心跳的寂静之中,昏暗月光,把那相对着的一双俪影,映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不但默默无言,更是一动不动。

  究竟是七尺须眉昂蔵躯,半晌,还是慕容继承先开了口,他是没话找话,使尽了气力:“琼妹,那天…我没想到是你!”

  美姑娘毕竟不是世俗女儿家,就在这转眼工夫中,她已然恢复了常态,落落大方地淡然答话:“我可早知道是承哥哥你!”

  慕容继承脸上为之一热,窘迫说道:“琼妹,过去的事儿,别谈了,好不?”

  美姑娘是乘机促狭,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那不都是些威风赫赫、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么?”

  慕容继承恨不得找个地儿钻了下去,苦笑说:“琼妹,咱俩今夜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你何必?”

  “我何必?”美姑娘娇靥一变,美目中突然涌现泪光,神⾊幽幽,话更说得凄惋动人!

  “天知道我何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什么!固然,承哥是我未婚夫婿,那存有一点私心,可是承哥要知道,婚姻订自⽗⺟,承哥你要是太令人失望,我可以不承认这门亲事,那谁也不能我,谁也没办法我…”

  慕容继承心弦震动,无限歉疚:“琼妹,我拙于口⾆,不会说话…”

  美姑娘‮头摇‬说道:“这不关口⾆,你听我说完,要按承哥那一再使亲痛仇快的作为,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不顾及慕容伯⽗⺟跟先⽗家⺟的多年深厚情,我也不忍眼见一个有为的武林俊彦一念懵懂糊涂,亲手摧毁自己的一生,也由于承哥的及时醒悟,我才打消了回转南海,青灯古佛,永侍师⽗的念头,这些话,我庒制了很久,今夜我才有机会说,也不得不说…”

  慕容继承⾝形微颤,轻轻唤了一声:“琼妹…”

  美姑娘却接着说道:“承哥原谅我直言,虽然你我已见过几面,但是婚姻早订,彼此已非外人,为承哥,为我,这些话我不得不说,承哥也该知道,武林儿女引傲终生的,固然是在武林中凭一⾝艺业,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侠业,但那究竟是事业,一个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终⾝有托,而所适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假如她所适非人,对方的作为令人发指,遭人唾骂,让她羞于见人,处处抬不起头来,那她这一辈子便算完了,人生又对她有什么意思?为承哥,为我,我希望今后承哥别再让我失望,那么我这一辈子追随你左右,纵使冒险犯难,历经万苦,我也甘之如饴,毫无怨言了!”

  一番话,听得慕容继承⽟面菗搐,边渗⾎,他双目微红,呆呆前视,凄惨苦笑:“多谢琼妹明教,我也要琼妹知道,慕容继承他不是人间丈夫,他不会以杀人为乐事,琼妹不知道,我每次在自以为杀了人之后,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可是琼妹该原谅我,那碍于师命,我不得不…”

  美姑娘‮躯娇‬颤抖,美目中既现泪光,又异采,那是喜悦,那是安慰,她及时截口说道:“承哥,我知道,师命难违,但假如当年⻩山约斗八剑之人,不是慕容伯⽗,这师命有错呢?”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陡挑双目,暴睁星目,毅然说道:“那我自当禀明义⽗,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美姑娘‮躯娇‬一阵晃摇,两行晶莹清泪倏然挂下,含泪而笑,颤声说道:“我为承哥贺,为自己,我也谢谢承哥!”

  慕容继承苦笑道:“本该如此,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突然,他又挑起双眉,星目⾚红,凄惨悲笑:“但设若八剑该杀,在师命难违的情况下,琼妹要原谅我不顾琼妹,不顾自⾝,定要尽诛八剑,达成师命!”

  为道义,为师命,能毅然忍痛舍情,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男子!

  美姑娘机伶一颤,但她笑了:“真要那样,我不但不会阻拦承哥,而且会帮助承哥圆満达成师命,不过,八剑人人英雄,个个豪杰,不会该杀的!”

  慕容继承勉強笑了笑,没说话。

  美姑娘美目深注,尽爱怜,満含痛惜,轻举皓腕,揩去娇靥的泪渍,然后柔婉笑道:“承哥,别再提这些烦人的⾎腥事儿了,咱们谈点儿别的吧,来,让我给你擦去上的⾎!”

  说着,拿着那既带微温,又隐散淡淡异香的罗帕,心儿颤、手儿也抖地,伸出了柔荑。

  难怪她,人家姑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这个样,那倒不是美姑娘大胆,自己的未婚夫婿嘛!何况又是万籁俱寂、四野无人,月儿之下,就只她、他两个!

  至于,心儿颤,手儿抖,那是美姑娘破题儿第一遭,任何一个姑娘难免的必然现象。

  你不见她那娇靥上,強自镇定的神⾊后,隐蔵着多少女儿家天生的滴娇羞?多少胆怯?

  慕容继承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热⾎上涌,一阵动,突然抬手抓住了那柔若无骨,⽩皙如⽟,滑腻如脂,却又显得有点冰凉,十指尖尖的⽟手,那非关轻薄,不是唐突,是感,也是情不自噤,泪眼模糊,他颤声一句:“琼妹,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他可不知美姑娘⾝如触电,心头小鹿撞,是什么感受,只见她红透耳,螓首低垂,心颤,手颤,浑⾝俱颤。那回答的一句,也低得令人难闻:“承哥,你我不是外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慕容继承说不出话,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喉头被什么锁住,听,好静,静得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

  尤其美姑娘,她那颗芳心,跳得尤其厉害!

  好半天,一阵夜风过处,慕容继承倏有所觉,⽟面猛然一红,心弦震颤,连忙松了手,窘迫強笑:“琼妹,我…”

  我什么,他没说上来,一眼瞥见那雪⽩的罗帕上腥⾎点点,心中一阵不安,歉然一笑,接道:“琼妹,好端端地玷污了一条罗帕,让我替琼妹洗洗,再还给琼妹!”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

  美姑娘⽟手往后一缩,抬起了螓首,娇靥上,红热犹未尽退,那模样儿,爱煞人,她美目微⽩,嫣然笑道:“大男人家,洗的什么罗帕?这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我自己会洗,不敢让承哥代劳!”

  慕容继承赧然而笑,缩回了手。

  美姑娘蔵好罗帕,沉默了一下,抬手前指,道:“承哥,咱们去河边坐坐,好不?”

  慕容继承不忍拒绝,但他这么说:“琼妹,夜深露重,你⾐衫单薄,有话咱们回去剪烛长谈,顺便等恩叔及闵婆婆,不好么?”

  话,是朴实无华的一句,可是充満了关心、体贴、疼惜、爱怜,美姑娘美目深注,心中的感受,尽在不言之中,微微点了点螓首。

  于是,两个人影儿,傍依着,向远处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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