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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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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望过去,这块地没边。

  没边儿的地方看上去像边儿,其实不是边儿,那是天地相接处的一线。这块地上,⻩一片,绿一片的,⻩的多绿的少。

  仔细看看,⻩的是砂,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漠,绿的是庄稼,那一小片,一小片的⾼梁地跟麦田。

  偶而还可以看见那狼烟般上接云霄的⻩雾,那是沙漠里的风,刮起了満天的⻩尘,远望过去,在这块地儿上有两条蛇

  一般的东西,黑忽忽的,一条是死的,一条是活的,死的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活的在那儿慢慢的动着。

  死的那条蛇,是长城,万里长城,北起“山海关”一直到“嘉峪关”

  长又何止万里,雄壮、宏伟,不该说它像条蛇,应该说它像条龙,一条静蛰着的龙。

  那另外一条活着的,动着的,比起这条万里长城来虽然判若天壤,不成比例,可也算得卜罕见的。

  那是一队马车,一个车队。这车队之浩大,在长城之內,没见过,在长城以外,也算是破题儿第一遭。

  从头一辆到最后一辆,⾜⾜有几十辆。

  蜿蜒着,动着,每一辆车上都満了⻩尘,远看过去像一条⻩蛇。

  顶上⽇头烤着,下头⻩沙炙着,这条蛇像受不了酷热,在⻩沙地上翻腾着挣扎着,不怎么烈,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每一辆车都是四套⾼蓬,每一个赶车汉子都够精壮,全⾝的褂,打扮俐落,厚膛,耝胳脯,浑⾝上下投一点不透着劲儿。

  那⾝褂原是⽩绸的,可是现在全变了⾊,成了⻩的了,别说⾐裳成了⻩的,就连头发,眉⽑都成⻩的。

  有的车边儿上挂着锅碗瓢勺,有的车后头,拖着牛羊,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像搬家似的,车子走着,牛羊叫着,车旁挂着的东西叮当响,热闹透了。

  车队两旁,有几十匹健骑前后来回的驰动着,鞍上全是打扮俐落,敞着,卷着袖子精壮汉子,一个个里挂刀,鞍边悬弓,像是护车,一个个浑⾝行装被汗透,満脸是沙、是尘,都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儿了。

  这么个地方,这么个车队,不知道是⼲什么的。

  天是⻩的,地是⻩的,车是⻩的,马是⻩的,人是⻩的,连太都变成⻩的。

  偶而看见一片⾼梁地或是麦田,尽管是绿里泛⻩,也让人不由精神一振,猛昅一口气。

  这么热的天儿,别说人了,连‮口牲‬都乏了,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倦意,可是赶车的杆儿仍得很笔直,护车的骑着健马仍如飞地来往驰动着。

  马嘶人吆喝,鞭梢儿“叭”“叭”响,还有人⻩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只听他扯着喉咙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他人骑马我骑驴,扭回头,瞧见了一个推小车儿的汉子,比上不⾜就比下有余,打情的扳儿翻上下,谁是那常穷久富的,要还是那家常的饭,要暖还是那耝布⾐,烟花柳巷君莫去,知痛瞧热是结发,人要到了难中拉他一把,人到了急处别把他来欺,没钱别卖您看家的狗,有钱别娶活人…”

  他正唱着,打车旁走过来个人,是个‮妇少‬打扮的女人,小媳妇儿,穿的不赖,薄施脂粉,也具有几分姿⾊。

  她从车旁过,往前头走。

  赶车的汉子忙用胳膊肘儿,在那唱“太平歌词”的矮胖汉子眼上撞了一下,轻声说道:“别唱啊,坑人,留着点儿歇腿儿的时候再唱吧!”

  这时候那矮胖汉子也瞧见那小媳妇儿了,两条短眉一竖“呸”地-声道:“他娘的霉气,说着说谁就来了,怎么了,怕犯忌讳?你怕我可不怕,撇下了自己的主儿另跟别人,活人就是活人,要怕人说长道短,当初就别⼲那败德的事儿!”

  那女人头一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那赶车汉子眉锋儿一皱,道:“坑人,你是怎么的了?”

  “怎么了?”矮胖⿇子愤愤说道:“我他娘的让太晒的,満肚子火儿没处发,罗老三,想想看,咱们哥儿俩吃这碗饭可不少年了,走东闯西什么事儿没见过?碰见过这种琊事儿么…”抬手前后一指,道:“你看看,咱们这趟车货⾊有多齐全,有好人养过⽇子,也有他娘拐人私奔的,有做官儿的,有走腿闯道儿的,有贼有盗,有羔姐儿,还有那偷人养汉家里呆不住

  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形形⾊⾊,无奇不有,三爷偏要护这趟车,做这趟买卖,大伙儿成一路,半路上熬不过,熬不住,偷偷摸摸,勾三搭四,什么丧德败行的都有,偏偏三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个不闻不问…”

  那赶车汉子淡然说道:“咱们做的这种买卖,吃的是这碗饭,只要有银子有钱,什么人不能坐啊!这种事,人家的男人

  都不管,三爷留神风险,护车都顾不过来,那有心思管这闲事,再说也不便过问哪!”

  矮胖⿇子哼地一声道:“我不是她男人,要是她男人早就宰了她,要她跟着丢人现眼,‮八王‬好当气难受,亏得他好度量,

  居然脑袋缩进了壳里,一声不响。”

  “也难怪。”那赶车汉子道:“一个瘫子,等于一个活死人,他怎么管哪,只有忍了,一个忍不住还怕那女人,撇下他不管呢?”

  矮胖⿇子道:“你可别说,那女人可真⼲得出来,不瞧瞧,打从‘张掖’到如今,起先偷偷摸摸,躲躲蔵蔵的还避讳点儿,现在越来越大胆了,也越跑越勤了,大⽩天里想过去就过去,我就摸不透想不通,一天没男人活不了么,难不成天生长着一⾝浪骨头…”

  赶车汉子道:“坑人,你歇会儿,她就是索住在那辆车里,也不关你的庇事儿,你⼲嘛这么气?”

  矮胖⿇子道:“话不是这么说,车队是咱们的,咱车队里从不容这种人…”

  赶车汉子道:“这趟车里比她还要坏的人多着呢,你都想管,要管当初何不乾脆别接人家的车钱。”

  矮胖⿇子道:“你不知道,我是怕惹事,咱们留神外来的就够奔命的了,万一车队里头再闹出点事…”

  赶车汉子道:“等出了事再说吧,到时候自有三爷应付,你瞎什么心。”

  “行。”矮胖⿇子哼地一声道:“我不说,连你都他娘的胳膊肘儿往外弯,咱们是老兄弟,当着别人我还懒得说呢,脏我的嘴,丑事儿,臭事儿,‘劝人方’里说的真不错,没钱别卖看家的狗,有钱别娶活人,那瘫子也真是,什么人不好要,偏偏…”

  赶车汉子道:“一个活死人,他能要谁,还能捱个儿挑么,人家愿意跟他已经很不错了。”

  “不错?”矮胖⿇子道:“不错个庇,要个窑子里的都比她強百倍,我他娘的就是瞧不上她。”

  赶车汉子笑道:“要你瞧上她⼲什么,有人瞧得上她就行了,撒泡尿照照,说不定人家瞧不上你呢。”

  矮胖⿇子道:“我姓赵的祖上没积德,她最好别瞧上我,当然,我既没钱财又没人才,大老耝一个,也不懂什么风月‮趣情‬,

  什么也没得图的,四车里那小子有钱,人又长得⽪包⾁嫰,跟他娘的二娃子似的,听说还有来头的呢!”

  赶车汉子道:“我不清楚,我吃的是赶车的饭,别的事我一概懒得管,没那闲工夫,也管不着。”

  矮胖⿇子道:“哼,才几天工夫就打得火热了,可真是乾柴烈火,一点就着,往一块儿凑吧,什么时候火儿大了,把车蓬烧

  着了,妖怪现了形,看他娘的谁丢脸。”

  赶车汉子淡然一笑道:“要怕丢脸也不⼲这种事儿了。”

  矮胖⿇子突然咧嘴-笑,‮头摇‬说道:“四车是陈老六赶的,热闹就在⾝后,隔着一层车蓬,看不见听得见,别他娘的心里一把车赶到城墙上去,要是再耐不住钻进车里去凑凑热闹,那乐子可大了。”

  赶车汉子道:“除非陈老六他不想活着回去见老婆孩子了,真要那样三爷饶得了他才怪。”

  只听-声吆喝传了过来:“歇腿儿了。”这-声吆喝一起,一声声的吆喝响了起来。

  头一声是从前头传过来的,接着响起的一声声传向了后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匹马风也似的驰了过来,鞍上汉子冲着赶车汉子道:“三爷有话,自己弟兄不得离开马车十丈。”拉转马头又往后驰去。

  车队停下了,罗老三系好缰绳,揷上长鞭跟矮胖⿇子跳下了车,伸伸胳膊踢踢腿,罗老三望着远处的⾼梁地,好不神往,道:“我真想到⾼梁地打个滚儿去,可惜三爷不让。”

  矮胖⿇子扭头就往前走,罗老三一把拉住了他道:“⼲什么去?”

  矮胖⿇子一咧嘴,道:“把耳朵贴在车蓬上听听,过过⼲瘾去。”

  罗老三道:“你也不怕耳朵里长⽑,坐下来吧,难得歇会见,⼲吗这么劳神哪!”

  一扯硬把矮胖⿇子扯着坐了下去。

  罗老三往他⾝边刚一坐,打前头来了另一个赶车汉子“砰”地一声把一顶风帽摔在了地上,又是一口唾沫,骂道:“倒他娘的八辈子霉…”

  “倒霉!”矮胖⿇子咧嘴笑了:“陈老六,运气,多听几回能当官儿…”

  陈老六眼一瞪道:“你少说风凉话,爱听,这第四车你赶去,那娘们儿真他娘的…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上车没说两句话就…唉,丧德,那儿来这么个货。”

  罗老三道:“还在车里么?”

  “怎么不在!”陈老六道:“正热着呢,待会儿咱们拿眼瞪着她,看她怎么下车去。”

  “怕这个?”矮胖⿇子哼地一声道:“怕这个不过来了,你就是脫光了躺在这儿,她也照样从你⾝上跨过去。”

  罗老三一咧嘴道:“说不定她会停下来歇歇!”

  矮胖⿇子“哈”地一声笑了。

  陈老六拾起帽子来猛力往罗老三头上摔去,道:“你娘的,你这狗嘴里还能长出象牙来!”

  三个人正在闹,打后头快步走来个人,看打扮他也是个赶车的,左看看,右瞧瞧,轻声说道:“嘿,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陈老六道:“⼲什么跟做贼似的!”

  矮胖⿇子道:“又是那个娘们儿偷上汉子了。”

  那赶车汉子踢了他一脚,道:“去你的,少废话,要不想听就滚到一边儿去。”

  罗老三道:“什么事,王老七。”

  后来这赶车汉子庒低了嗓门儿道:“你们谁知道,为什么最后那辆车赶车的不是咱们的弟兄。”

  “为什么?”三个人齐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哈。”王老七很得意,眉⽑一扬道:“恐怕咱们这些弟兄里只有我知道,告诉你们准会吓你们一跳,那辆车是辆囚车。”

  “囚车!”三个人一怔,都脫口叫了一声。

  矮胖⿇子道:“去你的吧,明明是咱们寨子里的车…”

  “你他娘的是木头脑袋呀!”王老七道:“咱们寨子里的车,就不能当囚车用了么?”

  矮胖⿇子给问住了,半天没说话。

  罗老三道:“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儿来的囚车啊?”

  王老七盘腿坐了下去,抬眼四下看了看,然后轻声说道:“我赶的不是那倒数第二辆车,上路很久了,我就没听见后头车里有人放个庇,跟他娘的死人似的,我原就嘀咕,嘀咕是嘀咕,可没怎么在意,刚才歇腿儿的时候可让我瞧见了,我站在车子上伸懒,一扭头,巧了,那赶车的掀蓬往里头送⽔,车里有个大铁宠,那一的铁儿小孩儿胳膊般耝细,里头囚着五个人,一个个长发披散,胡子老长,既凶恶又怕人,那赶车的还说,老实点儿吧,别给我们找⿇烦,我们也是混饭吃,不得已,等到了地头把你往上头一,我们就没事了,到那时候你有什么子再使不迟,你们听,这不是囚车是什么?”

  矮胖⿇子霍地窜了起来,道:“咱们车队里怎么会有囚车,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得去禀知三爷一声。”

  陈老六伸手按住了他,道:“你省省事歇会吧,上路时候每辆车都经过三爷亲自检查,那辆在前,那辆车在后,也是三爷亲手安排的,车队里有辆囚车,三爷会不知道?”

  只听⾝后一个苍劲话声接口说道:“老六说得不错,我知道。”

  四个人一惊站起,忙躬⾝施礼,恭恭敬敬叫了声“三爷”

  眼前背着手站着个清癯老者,一⾝的⻩尘,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一⾝合⾝的褂,里鼓鼓的,⾝后有个壮汉子提着一口带鞘的刀。

  人马都够疲累的,可是这清癯老者精神不减,两眼炯炯有神,祥和中带着肃穆,隐隐有种慑人之威,満脸的精明⼲练,一看就知道是个经世故,经验历练两岂富的老江湖。

  只听他道:“老七往这边儿一来人家就知道了,派人跟我打了招呼,要我关照你们,装袭作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懂么?”

  几个人一肚子纳闷,可是那个敢问,只有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三爷,我们懂。”

  清癯老者两道长眉动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们,在上路之前人家拿着官家的公文找上了大爷,要问寨子借辆车用用,大爷不能不答应,老实说大爷也不敢不答应,可巧咱们要往北来,大爷就命我把那辆车安揷在车队里…”顿了顿道:“那辆车确是一辆囚车,据他们说车里囚的是‘大漠龙傅天豪’…”

  “大漠龙傅天豪?”几个人脫口叫了一声,脸上都变了⾊。“轻声。”清癯老者叱道:

  “咱们知道‘大漠龙’是怎么样的人物,可是在官家眼里他是个独行大盗,犯案累累,十恶难赦,别说‘大漠龙’本人,就是稍微挨点边儿的都一律杀头,重-点的连家都抄了,这种事沾不得,咱们只有装聋作哑,懂么?”

  几个人都点头,可是⾆头都发硬,说不出话来。

  清癯老者边掠过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铸了个人铁笼子还不够,让人无法明⽩,笼子里还派几个人住着,那几个人是‘四残’,听说过么,‘四残’?那可不是等闲人物,都是当年黑道上的一等一人物,外头也有人,不过你们瞧不出来,押车的是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他就坐在老七赶的那辆车里…”

  王老七五官猛地一菗缩,就跟突然让谁抓了一把似的。

  据他所知,车里坐的只是个土里土气,小里小气的老头儿,没想到那竟会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这可真应了“真人不露相”那句话。

  只听清癯老者又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越是有来头,有名气的大人物越让人瞧不上眼,他要个个都让人一眼看透,那也算不得大人物了,我做这种买卖几十年了,这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扎手的车队,咱们这趟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什么人都有,形⾊之多,品流之杂,让人难以细说,据我所知…”

  两眼扫了四下,道:“咱们这趟车里有‘大漠龙’不少的朋友,有‘大漠龙’不少的仇家,人家谭鹰爪心里也明⽩,可是人家装不知道,他们不动他也不动,单这一份镇定工夫就不能不让人翘拇指,放眼大河南北,谁比得了。除了这些,咱们这趟车里还有些来历不明,让人摸不透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个个都是危险人物,咱们这车护的不是人,等于是一车车的火药,,-点就爆,不出事便罢,出事就小不了,你们要各自小心,各守各的本份,什么闲事都别管,要不然一旦出了事把你们牵连进去,可别怪我不管,我管不了,多少辆车出来,我还得让多少辆车回去,有老婆孩子的多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没老婆孩子的就想想自己的亲人,犯不着,也惹不起,懂么?”

  刚才是说不出话来,现在连点头的也没有了,全震住了,全怔住了,全傻在那儿了。

  清癯老者说完话带着那提着刀的壮汉子走了。

  四个人仍站在那里没动,连施礼都忘了。

  正在兴头儿上,让清癯老者兜头浇了一盆比冰还凉的⽔。

  “我的天!‘大漠龙’?”矮胖⿇子像怈气的⽪球,⽩着脸叫了一声,一庇股坐在沙地上,砰地一声。

  另三个跟着都坐下了,脸上没表情,像中了琊,设一个吭气儿。

  那女人低着头从眼前走了过去,脸上红红的,跟喝了酒一样,矮胖⿇子没说话,像没看见似的,那三个也都像没看见。

  口口口

  清癯老者带着那提刀壮汉子,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往后巡视。

  歇脚的时候,车蓬都打开了,热的似火,车里虽然晒不着太,可真闷人,也烤得慌,车蓬都发了烫,人间在里头还能好受?

  车里的人都探出头来透口气儿,没一个不是汗顺着脖子往下流,有的⾐裳都透了。

  刚走到一辆车旁,车里传出个男人话声,带着一肚子火儿:“刚才你上哪儿去了?”

  “车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是个女人说话,话声还怪柔的。

  那男的哼了一声:“这就怪了,每一回我睡着的时候,你总是要出去走走,醒来就不见人,我想喝口⽔都没办法。”

  那女的道:“怎么?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走走也不对么?”

  那男的道:“对,当然对,只有我睡着的时候才是好时候,下回你最好闷死我之后再去,你就可以永远别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心也不烦了,老实说吧,风言风语我听惯了,你要是嫌我当初就不该跟我,既然跟了我就别再勾三搭四的,-车队人这么多,你叫我拿什么脸见人哪!”

  那女子哭了,一边哭一边叫冤枉,槌、赌咒,要死要活的。

  清癯老者皱了皱长眉,连眼没没抬就又往前走了。

  过了两辆车,一个人从前面一辆车上下来,是个近卅岁的人,一⾝打扮像个读书人。

  事实上他人长得也像读书人,很文静,很秀气.还可以说很俊。

  长眉斜飞,一双眼黑⽩分明,悬胆般的鼻子,方方的嘴,那双手修长⽩哲,似⽟,像个读书人,是个美男子。

  穿的很⼲净,可是⾐着不怎么样,他要是个读书人的话,也该是个落拓的读书人,本来读书人有几个得意的。

  落拓并不意味着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也许是圣贤书的薰陶,这个读书人颀长的⾝材往那一站,笔直、好

  他乍看文弱,仔细看看又会让人觉得他⾝上透着一股子劲儿,似乎他那只手要是抬一抬,能托起一辆马车似的。

  他⾝上还有一种东西,那应该兑是气度、或者是读书人的志节,有点不可‮犯侵‬的样子。

  “任先生。”清癯老者叫了一声。

  读书人本来是要往外走的,听得这一声马上停了步,扭过头来倏然一笑,他好整齐好⽩的一口牙:“原来是骆三爷,辛苦了。”

  清癯老者已到近前,含笑说道:“没什么,吃的是这碗饭,走腿行道,跑上了个几千里路,是常事,出来走走?”

  任先生含笑说道:“可不,车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一个人也无聊,想出来找个人聊聊。”“任先生,我陪您聊好么?”

  猛可里娇滴滴的一声,后头一辆车里探出个脑袋,那是个头发蓬松的乌云螓首,长得很美称得上一个字,也带着几分‮媚妩‬。

  一张吹弹破的娇靥上都是汗,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片雪⽩的肌肤跟一角腥红的肚兜。

  清癯老者忙把目光移开了,道:“二位聊聊吧,我还得往后头看看去。”

  他带着那提刀壮汉子走了。

  任先生没在意,很泰然,也很从容“哦!”地一声,含笑说道:“原来是燕姑娘,好啊,请下车来聊聊吧!”

  燕姑娘神⾊忽然一黯,那人的香边旋即浮现起一丝強笑:“车队这么多人,只有任先生不嫌,您请等等,换件⾐裳就下来。”

  她钻进了车蓬,没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头发梳过了,脸也擦过了,小褂儿,裙子,淡青⾊的她让人觉得清凉,脚底下是双露着风头的绣花鞋。

  任先生由衷地说了一句:“燕姑娘真美。”

  燕姑娘娇靥一红,道:“谢谢您,也只有您看得起我…”

  旋即勉強一笑道:“任先生,您知道我是⼲什么的,命苦⾝,一向也随便惯了,刚才…刚才您别见笑。”

  任先生像没听见,淡然一笑道:“燕姑娘,咱们那边坐坐去。”

  燕姑娘道:“一天到晚坐车,您还坐不够么?”

  任先生倏然而笑,道:“那就随便走走。”

  两个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聊着。

  燕姑娘偏过娇靥,含笑开口,那姿态动人:“任先生这趟是到哪儿去?”

  任先生笑笑说道:“我是个读书人,可是我这个读书人跟一般读书人不同,我不愿意呆在家里苦读,我喜到处走走,到处逛逛,或访名山,或访胜境,有些个东西是书本子上所没有的。”

  燕姑娘‮涩羞‬地笑笑说道:“我没读过多少书,像我这种人也不配碰圣贤书,您说的我不懂。”

  任先生道:“燕姑娘客气了,各人的际遇不同,有幸与不幸,有的人沦为匪盗,出于不得已,他的行径在一般人眼里虽然是罪无可这的,可是他的心仍然是善良的,他的所作所为也仅仅是为小部份人所难容,甚至于诟骂他、卑视他,可是我认为他这种人远比那所谓⾝分⾼而.大好恶的人值得亲近,值得结。”

  燕姑娘眼圈儿忽然一红,道:“任先生,长这么大我这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也头一回碰见看得起我的人,以往从没人拿我当人,他们兴来便来,兴尽便走,‮磨折‬我,蹂躇我,拿我当最下的畜牲,他们认为花了钱,就该从我⾝上取得值那么多的报偿。”

  任先生道:“燕姑娘,你也不必难过…”

  燕姑娘一‮头摇‬道:“不,任先生,我不是难过,我是⾼兴,是感,不以风尘见薄,并没有嫌弃我这个烟花女子…”

  任先生道:“燕姑娘,人都⾜人,人都是人生⽗⺟养的,谁该轻视谁?谁该嫌弃谁…”

  燕姑娘道:“可是人却分三六九等?”

  任先生道:“燕姑娘错了,谁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人才算上等人?谁是下等人?什么样的人又算下等人?那只是一具⽪囊,一个面具,不轻视别人无以抬⾼自己的⾝价,其实要以所谓上等人的所作所为看,他恐怕连他眼中的下等人都不如,下等人也只是薄命,上等人眼中的下等人,其实他们的人格远较那些自命上等人的人要伟大,要清⾼,燕姑娘,请记住我一句话,但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毁誉褒贬,可以一任世情。”

  话声方落,车队最后头传过来一声凄厉惨呼,像谁突然让谁砍了一刀似的。

  那些护车的人一个个行动如飞,纵跃着扑了过去。

  一些下车来歇息的人也都纷纷惊颤,不知道车队后头发生了什么事。

  燕姑娘吓得一哆嗦,脸⾊都变了,忙道:“任先生,怎么了,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了,有人打架么?”

  任先生两道长眉的眉梢儿扬了一扬,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儿,燕姑娘还是请上车去吧,万一发生什么事儿,车里总比外头安稳些。”

  燕姑娘惊慌地道:“那您…”

  任先生摇‮头摇‬,说道:“我不要紧,我总是个男人家。”

  燕姑娘没再多说,匆忙地往她那辆车跑了过去。

  任先生站在那儿没动,背着手往乍队后头那边看,只见那些护车的人纷纷回来了,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没多大工夫,骆三爷也走了过来,不像刚才,他脸⾊好凝重,任先生没问他,他却冲任先生強笑说道:“这趟车里什么人都有,两个江湖上的朋友火拚,一个把另一个砍了,人跑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任先生眉锋一皱.道:“车队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是啊!”骆三爷道:“⿇烦大了,这种江湖事有一就有再,有再就有三,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呢,我得通知弟兄们多加提防去,失陪了。”一拱手,走了。

  骆三爷匆匆地往前去了。

  任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后突然有个轻柔的话声接了口:“只因为这世界上真聪明、真看得开的人太少了。”

  任先生一怔网⾝,⾝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一个‮妇少‬打扮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廿多岁,有一种醉人的成风韵。

  这个女子跟刚才那燕姑娘不同,燕姑娘,这位‮妇少‬却长得很美,清丽。

  燕姑娘体态有点丰腴,这位却长得清瘦,但瘦不露骨。

  上⾝是件府绸小褂,下⾝是件八幅风裙,也是绸质的,而且小褂跟裙子都是⽩的,鬓边还揷着小小一朵的⽩花,显然,她是戴着孝,只不知她是给谁戴孝。

  这么热的天,她却给人“⽟骨冰肌,清凉无汗”的感觉,的确,她拿着罗帕的那双手,羊脂⽩⽟般。前面-排整齐的刘海儿,后头梳了个髻,弯弯的两道柳眉,黑⽩分明,⽔灵灵的一双凤眼,悬胆的小鼻子粉妆⽟嫰,檀檀两片朱,跟透了的樱桃似的。

  美而动人,不过她一双柳眉之间,隐隐约约地有着一种冷肃、肃杀之气,不知道是不是居丧戴孝的关系?

  任先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懂礼,可是他也不噤为眼前这位‮妇少‬的美呆了一下。

  可是马上他就定过了神,道:“姑娘⾼见。”

  ⽩⾐‮妇少‬嫣然一笑,好⽩、好整齐的-口贝齿,益显动人,她道:“别见笑,我坐的车在后头,您…”

  任先生道:“我姓任,住第十二车。”

  ⽩⾐‮妇少‬含笑说道:“我知道,对任先生我久仰,您是这车队里唯一的读书人,唯一有学问的人。”

  任先生道:“姑娘见笑了,我读过几年书,可是肤浅得很,当着姑娘,我不敢自承读书人。”

  ⽩⾐‮妇少‬笑笑说道:“您真会说话,俗脂庸粉,任先生过于抬举了,我姓凌。”

  任先生道:“凌姑娘。”

  ⽩⾐‮妇少‬道:“任先生听说过车队里有个不受人的⽩夫人么,那就是我。”

  任先生微微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夫人当面。”

  ⽩⾐‮妇少‬⽩夫人那香边,掠过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别人背地里都叫我小寡妇,这称呼倒好听的。”

  任先生心头一震,他明⽩了,原来这位⽩夫人是为她的丈夫戴孝,是个孀居妇人,年轻轻的丈夫就死了,真可怜。

  ⽩丈人的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能说些什么,安慰?那有点浅言深,他想了想之后,说了一句:“人的嘴太坏了。”

  ⽩夫人淡然-笑道:“众口可以铄金,⾆可以杀人,人的嘴本来是最歹毒的东西,可是我不怪他们,事实上我确是个寡妇,死了丈夫不是什么丢人事,还怕人叫寡妇么?”

  一个佩刀汉子走了过来,他脸⾊也够凝重的道:“任先生,我们三爷待,今儿个不走了,在这儿过夜,三爷让我通知大家一声。”说完话他就往后去了。

  任先生诧异地道:“时候还早嘛,晌午刚过…”

  ⽩夫人道:“怕是因为刚才闹了人命。”

  任先生眉锋微皱,道:“好好的一个车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什么惹事生非,命丧半路,连家都回不了,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何苦。”

  ⽩夫人道:“江湖人不在乎这个,他们过的本是刀口舐⾎的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埋,要在乎这他当初就不会走腿闯江湖了。”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到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江湖人物也不少,他们大部份走腿闯江湖都⾝不由己不得已的,当初走腿闯江湖是不得已,一⽇踏⼊了江湖,再想收腿洗手也难比登天,所以有人说好男不⼊江湖。”

  ⽩夫人道:“您是说…凡是进了江湖的都不是好人?”

  任先生‮头摇‬说道:“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这种话我也不敢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人都不愿走腿闯江湖…”

  ⽩夫人道:“其实也是,只要有一分得己,谁不想在家过着安稳生活?⼲什么抛头露面,东飘西,过那刀口舐⾎的⽇子,举目没亲人,有的没家,有的却是有家回不得,偏偏江湖上又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不杀他他便杀你,恶得不得了,谁都不想呆,可是偏偏又不能不呆…”

  任先生道:“夫人对江湖有相当的了解。”

  ⽩夫人浅浅地笑了笑道:“跟您一样,走的地方多了,见的自然就多了,先夫是个宦海中人,跟着他走了不少地方,也接触过不少的江湖人,他们豪放,尤拘无束,看起来很让人羡慕,其实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且不说他们本⾝时时刻刻都担大风险,在官家眼里,他们更被称为莠民、亡命徒,作奷犯科的不必说,就是那些任侠之士,也以武犯噤,这是官家所难容的。”

  任先生两道长眉动了一下,他没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夫人说得是。”

  ⽩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别人不说,就拿最后那辆车里囚的那个人来说吧!”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么,最后那辆车里囚着个人?”

  ⽩夫人道:“任先生不知道么?也难怪任先生不知道,您的车在这么前头,我原也不知道,还是无意中看见的,听说那个人叫傅天豪,有个很好听,很威风的外号叫‘大漠龙’,在百姓眼里,他是个豪侠,可是在官家眼里,却拿他当江洋大盗看,十恶难赎的一个亡命徒,不管是侠也好,盗也好,到最后却难免⾝陷圃圄,备受‮磨折‬,落个⾝首异处,弃尸法场,人活那么大并不容易,想想怎不让人为他扼腕。”

  任先生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他道:“车队里怎么会有犯人,难怪他们说这趟车里什么人都有…”

  ⽩夫人淡然一笑道:“您我都幸运,偏偏搭上了这趟车。”

  任先生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夫人浅浅地笑了笑,道:“您我一个文弱读书人,一个孀居妇道人家,既不招人,也不惹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别人就不同了,听说这趟车里有不少正派侠士,也有不少江湖琊恶,他们都是为‘大漠龙’傅天豪来的,就拿刚才闹的那起人命来说吧,护车的那位骆三爷逢人便说是两个江湖人物火拚,一个杀了另一个跑了,其实是有个用心叵测的江湖人挨近那辆囚车,让押解犯人的官家好手杀了…”

  任先生惊声说道:“原来是…夫人怎么知道?”

  ⽩夫人道:“何只我知道,后头那一辆囚车出事,正当停车歇腿的时候,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了。”

  任先生道:“为什么骆三爷不说实话…”

  ⽩夫人道:“这也不能怪他,他⾝不由己,一个百姓总得听官家的,再说他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任先生道:“骆三爷也真是,怎么让一辆囚车杂在车队里惹事生非的。”

  ⽩夫人笑笑说道:“任先生是难得糊堡,官家的事山得谁不答应呀,其实…”浅浅一笑,接道:“他们恐怕⽩费心思,⽩费力了,‘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我听说过,本事大得不得了,而且心智极⾼,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任先生道:“有句俗话说得好:‘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还有一山⾼’,走多了黑路难免都会遇上鬼,也许官家有比他能耐还大的,再不就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夫人道:“当世之中,恐怕挑不出能耐比,‘大漠龙’傅天豪还大的了。”

  任先生道:“事实上他毕竟已⾝陷樊笼之中。”

  ⽩夫人微一‮头摇‬道:“怕只怕囚车里的那个‘大漠龙’傅天豪是假的。”

  任先生着实吃了一惊,一怔,惊声说道:“是假的?那怎么会?”

  ⽩夫人浅浅一笑道:“任先生是不知道‘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要是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不⾜为怪了。”

  任先生定了定神道:“我不信,官家要拿傅天豪,总不会傅天豪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夫人笑笑说道:“说来这个‘大漠龙’傅天豪确是个神秘人物,跟他名号一样,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来无踪、去无影,官家厌恶他、仇恨他,百姓喜他、敬佩他,有的姑娘们甚至拿他当梦里的情人,整天个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差没害相思病了,可是普天之下却很少有几个人见过‘大漠龙’傅天豪这个人的,见过的人少,传说可就多了,有的人说傅天豪是个膀三停,十围的伟丈夫,也有人说‘大漠龙’傅天豪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就这一句害苦了当今的姑娘们,甚至有人说‘大漠龙’傅天豪三头六臂,青面撩牙,您说可笑不?”任先生并没觉得可笑,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傅天豪是个传奇人物,我却不敢相信囚车里那个傅天豪是假的,难道说囚车里的那个傅天豪不会说话,傅天豪犯的是十恶难赦的杀头罪,他要是个假的他早叫了。”

  ⽩夫人道:“叫是一定会叫的,只是姑不论拿住博天豪是不是大功-件,跑了傅灭豪那可是大罪一桩,要是您是那押解的官,您信么?”

  任先生呆了一呆,道:“夫人说得是,只是傅天豪既是个传奇人物,官家‮出派‬来拿他的人,必是-等一的好手,必也是一等一的精明千练人物,傅天豪是真是假,他岂会不知道?”

  ⽩夫人笑笑说道:“以我看,他知道。”

  任先生为之一怔,讶然说道:“夫人这话…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囚个假的?”

  ⽩夫人道:“这或许就是他的精明⼲练处,不管他是不是见过‘大漠龙’本人,至少对大漠龙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为人!了解得很清楚,他认为‘大漠龙’一定不会坐视别人代他受过,更不会坐视那么多敬重他的正派人士为救他而一个一个地死在官家手中!”

  任先生道:“我明⽩了,夫人的意思是说,押解的官家好手把那假‘大漠龙’当成了饵。”

  ⽩夫人道:“我只是这么推测,中不中不敢说。”

  任先生道:“要是夫人不幸料中的话,这位官家好手的确是个精明⼲练的人物,⾼心智,但却太狠毒了些。”

  ⽩夫人道:“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任先生道;“人没有不自私的,万一‘人漠龙’看破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不上这个当呢?”

  ⽩夫人‮头摇‬说道:“不会的,‘大漠龙’不是那种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敬重他,这么多人宁愿冒杀⾝之险来救他了,我敢说‘大漠龙’已经在这车队里了,不过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准是他而已。”

  任先生神情震动了一下,道:“真的么?夫人既知道‘大漠龙’在这车队里,为什么不先把官家好手的计策告诉他一声?”

  ⽩夫人道:“我有这个心,可是不知道他是谁?谁是他?不过不要紧,我只消逢人便说,这几句话很快地就会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大漠龙’是个很机警的人物,也许他早就知道了,用不着您我替他心。”

  任先生双周扬起,点着头道:“‘大漠龙’真要在这个车队里,我倒要瞻仰瞻仰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

  ⽩夫人含笑说道:“希望您我都别失之臂,当面错过。”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么,夫人也想见见‘大漠龙’?”

  ⽩夫人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普天之下没有不想见见‘大漠龙’的,人都是好奇的,都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样个人?”

  任先生道:“那么但愿夫人跟我都别失之臂,当面错过!”

  ⽩夫人忽然娇靥一仰,笑昑昑地道:“您我订个约好不?”

  任先生道:“夫人要跟我订什么约?”

  ⽩夫人道:“我要发现‘大漠龙’,我告诉您…”

  任先生马上接口说道:“我要是发现了‘大漠龙’就告诉夫人!”

  ⽩夫人一点头,笑了,光四,好动人:“对,就是这样,行么?”

  任先生:“行,那有不行的道理,这就跟奇文共欣赏的道理一样!”

  ⽩夫人又笑了,她刚才还很沉,很冷肃,现在那沉冷肃之气一扫尽净,笑得好慡朗:“好个奇文共欣赏,咱们一言为定,来!”她抬皓腕伸出厂那⽔葱也似的小指。

  任先生微微一怔,旋即也抬手伸出一小指。

  两小指头钩了一钩,小孩儿似的。

  ⽩夫人落落大方。

  任先生却有点不安。

  当两小指钩在一起的时候,任先生脸上有种异样的表情,⽩夫人那清明的娇靥上飞快掠过一抹羞红。接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涩羞‬,还有一点令人难以言喻的意味。

  任先生忽然一皱眉,开了口:“夫人,万一‘大漠龙’不上这个当呢?我是说万一。”

  ⽩夫人道:“您是怕见不着‘大漠龙’?”

  任先生‮头摇‬说道:“凡事不能強求,真要见不着‘大漠龙’,是我福薄缘浅,我只是替那位押解的官家好手担心…”

  ⽩夫人笑道:“您这才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呢?是真是假只有他一个儿心里知道,万一‘大漠龙’不上他的当,最后把这个‘大漠龙’往上一,不也一样了差么!谁知道他是个假的,谁又敢说他是个假的!”

  任先生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位官家好手的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可是…”

  目光一凝,望着⽩夫人道:“他的心意,却都在夫人指掌之间!”

  ⽩夫人笑了,笑得美,笑得甜:“我要是个⾼明人的话,任先生就是个更⾼明的人了,真正⾼明的人是深蔵不露的,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不像我,正好相反…”

  任先生想要说什么。

  ⽩夫人忽然“哎唷!”一声道:“太都快下山了…”

  任先生抬眼一览,可不,⽇头偏斜却快到那大地相接的那一线处了。

  ⽩夫人道:“这才是全神贯注谈话,顷刻不知⽇影斜呢,我没跟人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没跟人谈得这么投机过,我得回车里去了,有空您过来坐坐!”

  她带着笑走了,姿态是那么动人,步履是那么轻盈,就跟那月下邂逅,谈的没两句,唯恐天官关门,便匆匆奔回广寒宮的嫦娥似的,留给人遐思,留给人惆怅。

  可不,任先生就有这种感觉,他脸上的神⾊已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怅然若失,还有点不可捉摸的异样表情。

  这位宦门贵孀不是俗脂庸粉。

  她是个矜持而又间或热情奔放的贵妇。

  她是个乍看什么都不懂,间或却流露大智慧,知人所不知,懂人所不懂的奇女子。

  尤其她那么美,那么动人。

  任先生抬起手看看自己右手的小指,似乎余温还在,余香犹存,不说别的,单那一钩,便⾜以让人梦魂萦绕一辈子了。

  是遇

  抑或是遇仙?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都是令人羡慕,令人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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