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乐清陪着他往前走,没说一句话,股上也没一点表情,看看已近那稀疏疏的一片树林,陡然喝道:“二虎,往里报,傅大侠到了。”
傅天豪马上看见有棵大树后,闪出一条人影,飞快地往里扑去,他忙道:“乐十三侠这么客气,叫傅天豪怎么敢当?”
乐清淡然说道:“江湖礼数不可失,傅大侠不必客气。”
说话间,已进那片稀疏疏的树林,这才看见一点微弱的灯光,灯光在正中一间屋子里,似乎用什么东西从外头挡着,所以灯光绝不外怈,只出了这片树林也绝看不见。
正中那间屋里黑忽忽的站着几个人,傅天豪看得清楚,那正是霍天行、章民山、⽩不群、骆家英、韩奎、司徒逸兄弟,还有“泰安堂”药铺的伙计,霍天行的大徒弟大虎,他几兄弟都站在屋里,没一个出来的。
傅天豪觉得有点不对,可是他没在意,到了屋门口,他一抱拳道:“诸位,恕傅天豪打扰。”
⽩不群、骆家英、韩奎、司徒逸的神⾊都很冷漠,尤其是莽老五韩奎,他更是怒形于⾊。
可是霍天行、章民山二人神⾊却相当平和,章民山抱拳答了一礼,霍天行答了一礼后,摆手说道:“不敢,傅大侠客气,请进屋坐。”
表现得虽没那么热络,可并没有失了江湖礼数。
进了屋,落了座,霍天行道:“大虎,给傅大侠倒茶。”
大虎恭应一声,立即把一杯茶送到傅天豪面前。
大虎退回了一边儿,霍天行坐着一抱拳说道:“傅大侠代我兄弟救沈姑娘脫了险,霍天行这里先谢您。”
傅天豪欠⾝说道:“不敢当,霍大侠客气,沈姑娘忠义之后,⾝临危厄,傅天豪不能也不敢坐视。”
霍天行道:“说来好叫霍天行兄弟惭愧,沈姑娘投奔的是我兄弟,寄住在‘泰安堂’里,我兄弟护卫不周,沈姑娘让‘五城巡捕营’的人抓了去,却让傅大侠只⾝冒险把沈姑娘救了出来。”
傅天豪道:“好说,我刚说过,沈姑娘忠义之后,⾝临危厄,傅天豪也不敢坐视,其实我只是赶巧,也比诸位早了一步而
已。”
⽩不群道:“傅大侠兵不刃⾎,也等于没惊动什么人,救人救得漂亮,好叫我兄弟钦佩。”
傅天豪刚要说话,韩奎突然冷冷说道:“傅大侠,怎没看见沈姑娘回来?”
这时候傅天豪已经明显地觉出小大对劲,可是他有-副超人的襟,并没有放在心上,道:“眼下‘京北城’里埋伏处处,桩卡遍布,我要进城来找诸位,带着沈姑娘诸多不便,所以我只有暂时把她托给了一个朋友。”
韩奎冷冷一笑道:“怕是沈姑娘对我兄弟有什么不満,不愿意来吧?”
司徒逸接着冷冷说道:“傅大侠那位朋友可靠么?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傅大侠这番心思就⽩费了。”
傅天豪突然笑了,心想:这倒好,该问的我还没问呢!却让你们来了个先发制人。
也就因霍天行兄弟对他不満,他对“五城巡捕营”一再厚此薄彼之举更增加了三分怀疑。
他冲霍天行一抱拳,含笑说道:“傅天豪要有什么得罪诸位之处,还望霍大侠明说。”
韩奎一向莽惯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傅天豪面前那杯茶都震洒了,洒了一桌子,韩奎冷笑说道:“傅天豪,你还反穿⽪袄装的什么佯…”
霍天行双眉一扬,沉声说道:“你这是⼲什么,连个礼数都不懂么?给我退后。”
韩奎叫道:“大哥,事情已到了这地步…”
霍天行脸上变了颜⾊,喝道:“老五,你听不听我的?”
韩奎没敢再吭气儿,扭头退向后去。
霍天行转⾝冲傅天豪一抱拳道:“我这个五弟情刚烈,一向莽撞,得罪傅大侠之处,霍天行这里代为赔罪。”
傅天豪淡然一笑,答礼说道:“好说,必然傅天豪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不然韩五侠不会这样。”
⽩不群冷冷接口说道:“恐怕还真让傅大侠你说着了。”
傅天豪眼都没抬,看着霍天行含笑说道:“霍大侠,傅天豪请教。”
霍天行神情一肃,道:“既然话说到了这儿,正好趁这机会把彼此间的这点误会澄清一下,恕霍天行直言…”
傅天豪道:“好说,霍大侠有话尽管明说。”
霍天行道:“有人说沈姑娘被抓的事,是有人到‘五城巡捕营’告的密,而事实上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并不多…”
傅天豪心想:“这倒好,我想问的却让你们先问了…”
他笑笑说道:“原来如此,这件事确有澄清的必要,不瞒霍大侠说,我冒险进城来见诸位,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韩奎忍不住道:“是啊!这么一来,可以把你洗刷得一⼲二净。”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韩五侠,我无意洗刷什么,只是我要问问,诸位凭什么怀疑我傅天豪?”
韩奎道:“很简单,只因为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只有你一个。”
傅天豪道:“韩五侠,这话就不对了,可能是傅天豪那天拜访⽩三侠离去后,沈姑娘从‘泰安堂’出来时被‘五城巡捕营’的眼线看见了,再说,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事,诸位比我更清楚,是么?”
韩奎然⾊变,道:“姓傅的,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兄弟之中有人出卖了沈姑娘?”
傅天豪淡然说道:“韩五侠,我没这么说,这句话只是针对韩五侠那句知道沈姑娘在‘泰安堂’的只我一人,事实上没证没据我也不敢随便指人,只是至少我傅天豪不是这种人,不会做这种为江湖所不齿、所难容的事。”
韩奎还待再说,霍天行抬手拦住了他,道:“傅大侠,咱们彼此毫无半点人私恩怨,我兄弟对傅大侠你也一向敬重,霍天行就事论事,说话绝不偏倚,沈姑娘那天从‘泰安堂’出来时被‘五城巡捕营’的眼线看见一事,霍天行不能不承认这不无可能,可是霍天行却听人说,是个⾝手相当⾼的黑⾐蒙面人到‘五城巡捕营’告的密。”
傅天豪道:“但不知霍大侠是听谁说的?”
“我!”人影一闪,章小凤不知道从那儿窜了过来,娇靥上神⾊冰冷,两道霜雪似的目光直傅天豪。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章姑娘,我请教,章姑娘可是亲眼看见…”
章小凤冰冷说道:“我没有亲眼看见,我哪有那么好的能耐,我也是听人说的。”
傅天豪道:“但不知章姑娘又是听谁说的?”
章小凤道:“告诉你也无妨,‘九门提督’善铭,你见过他这个人,是不是?”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原来是这位提督大人,我何止见过,我还曾跟这位提督大人把臂走了一段路呢!”
章小凤道:“光彩得很。”
傅天豪没在意道:“章姑娘,善铭可曾指明那个人就是傅天豪?”
“这倒没有。”章小凤冷笑一声道:“只不过我五叔刚才说得好,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并不多…”
傅天豪道:“章姑娘,那个人可能就是当⽇看见了沈姑娘从‘泰安堂’药铺出来的‘五城巡捕营’眼线,是不?”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他要是‘五城巡捕营’的眼线,何用蒙面,分明是怕人认出他是谁来,再说数遍京畿,有那么好⾝手的人也不多,综合以上各点,你不能不承认你的嫌疑最重。”
傅天豪道:“章姑娘,善铭的话可信么?”
章小凤道:“当然可信,这种事他用不着瞒人。”
傅天豪道:“那么他又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姑娘…”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內城各府邸我得很,我也经常进出,在我结的权贵当中,善铭只不过是个起码的。”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真没想到,不错,‘金嗓⽟喉’红遍半边天,经常是权贵们座上嘉宾,尤其是章二侠跟骆四侠,那些贝子、贝勒、格格,几乎有一半是章二侠跟骆四侠的⾼⾜,由姑娘出面跟善铭打听,善铭自然是有一句说一句。”
章小凤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们指你并不是没有据…”
傅天豪道:“章姑娘恐怕忽略了一点。”
章小凤道:“沈姑娘是你救出来的,是不?”
傅天豪道:“不错。”
“当然了。”章小凤冷冷一笑道:“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我不能不承认,只是我有这么个想法,你可愿听听?”
傅天豪道:“章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章小凤道:“别跟我那么客气,我不敢当…”
她顿了顿道:“我这么想,你虽然一路护送沈姑娘来京,可是沈姑娘到了京里之后投奔的却是我这几位长辈‘燕云十三侠’,将来一旦‘燕云十三侠’帮沈姑娘救出沈先生来,江湖道上提起来,那可能本显不出你‘大漠龙’来,而且‘燕云十三侠’在江湖上的名气本就不小,经过这么一件事之后,名气自然会更大更响亮,很可能会凌驾于你‘大漠龙’之上,这,自然使你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你告密在先,救出沈姑娘于后。
这么一来,人是从‘燕云十三侠’手里丢的,却是经你‘大漠龙’的手救出来的,‘燕云十三侠’丢了大脸,而江湖上提起你‘大漠龙’来没有不双挑拇指的,而且还博得沈姑娘感恩图报,赢得沈姑娘一颗芳心,傅大侠,我这想法说得过去么?”
听的时候,傅天豪十分平静,静静听毕,却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十分慡朗,笑着说道:
“活了二十多年,我还不知道傅天豪是个这么个人呢!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章姑娘竟然全替我想到了…”
笑容一敛目光一凝,望着霍天行正⾊说道:“不知道霍大侠对章姑娘这番话有什么看法?”
霍天行两道灰眉一耸,道:“傅大侠既然问起了,我就不得不实说了,我本不信,可是她每料皆中,我就不能不承认她每一句话都是理了。”
傅天豪道:“霍大侠这每料必中是指…”
霍天行道:“她料傅大侠必会找我兄弟意图洗刷自己,她料沈姑娘或许会跟傅大侠一起来,但却不愿意再回到我兄弟这边来…”
傅天豪道:“章姑娘好心智,霍大侠,人我已经救了出来,为恐霍大侠不知再冒险闯‘五城巡捕营’,也为查明究竟是谁出卖了沈姑娘,我不能不来见见霍大侠,至于后者,我刚才说过‘京北城’里现在埋伏四处,遍设桩-卡,为的就是对付我傅天豪跟沈姑娘,霍大侠清想,在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能让沈姑娘跟我一块进城…”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我们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只是我要问你一句,希望你有胆量实话实说,沈姑娘本人是不是不愿意再见我们?”
傅天豪毅然点头说道:“沈姑娘确有说过这种话,不过她没有别的意思…”
章小凤道:“那么她是什么意思?”
傅天豪道:“她认为她给诸位添的⿇烦已经够多了,霍大侠的药铺不能开,⽩三侠的酒馆儿也关门…”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五城巡捕营’的人只抓走了她一个,我们这些人却没动一动,恐怕沈姑娘她也多心了吧?”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不瞒章姑娘说,沈姑娘没有多心,我倒是想明⽩个究竟。”
章小凤道:“你既然知道我结的都是权贵,就该知道善铭为什么没动我们这些人。”
傅天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善铭早在派人到‘泰安堂’之前,就已经知道霍大侠、⽩三侠跟姑娘的关系了?”
章小凤道:“那是当然。”
傅天豪道:“这我就不明⽩了,既是善铭知道霍大侠、⽩三侠跟姑娘的关系,他怎么会派人夜闯‘泰安堂’…”
章小凤道:“傅大侠,您可别忘了,沈姑娘是他们眼中的叛逆啊!”“不错。”傅天豪点头说道:“沈姑娘确是他们眼中的叛逆,只是按大清皇律窝蔵叛逆者与叛逆同罪,善铭他敢擅作主张厚此薄彼么?”
章小凤冷冷一笑道:“听傅大侠您的口气,好像是说‘燕云十三侠’跟善铭有勾结似的。”
韩奎砰然一声拍桌子,茶杯掉在地上掉个粉碎,剩下的半杯茶也溅了一地,韩奎厉声说道:“傅天豪,你还想反咬我兄弟一口。”
章小凤接着说道:“傅大侠,我不妨告诉你,窝蔵叛逆者跟叛逆同罪,善铭不是不清楚,可是凭他那个小小的‘九门提督’还惹不起‘燕云十三侠’善铭他亲口跟我说过这种话,只要我们让他过得去,他绝不会给他自己找这个⿇烦…”
傅天豪点了点头道:“那就难怪‘五城巡捕营’下令,満城遍搜傅天豪,只不许近这片树林子了。”
霍天行一怔道:“傅大侠,这话是谁说的?”
傅天豪道:“是我一路上听来的。”
霍天行一脸恍悟神⾊地道:“难怪他们始终没往这儿来…”
这句话的话声还没落,二虎一阵风般扑了进来,急急说道:“师⽗,有人往这边来了,好几十个。”
霍天行霍地站了起来,道:“看出是什么样的人了么?”
二虎道:“太黑,太远,看不清。”
只听⽩不群道:“近了。”
傅天豪也听见了,四下里⾐袂破风之声大起,不但近了,而且显然还把这几间屋,这片树林子围起来。
⽩不群这里话声方落,外头跟着响起了一声吆喝:“里头的人不许动,我们是‘五城巡捕营’的。”
傅天豪双眉一扬,站了起来,道:“看来善铭并不是不敢惹诸位。”
章小凤冷笑一声道:“那要看是不是有人在里头使坏了。”
别看韩奎素来莽撞,这点儿却是一点就透,他大叫一声道:“好啊!姓傅的,原来是你。”
适时外头有人喊道:“大家别怕也不许动,我们只拿一个劫叛逆的钦犯傅天豪…”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韩五侠,你听见了吧?”
韩奎为之一怔,立即住口不言。
章小凤哼地一声冷笑道:“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别人上了人家的当,我看咱们还是准备准备的好。”
霍天行一点头道:“小凤说得不错,大伙儿准备兵刃。”
大伙儿的兵刃都在⾝上,有了霍天行这句话,章民山等立即把自己兵刃抄在了手中。
这时候外头喊声又传了进来:“傅天豪,你要是个英雄好汉你就出来,别连累了无辜。”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看来善铭还是不敢招惹诸位,他们既然只要我,为免连累诸位,我只有出去。”他迈步要往外走。
章小凤突然喝道:“慢一点儿,别把人都当傻子,以为我们没人知道,你跟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你躲在这儿,好让他们冲进来拿人是不是?到今天我才看透了你,一不做;二不休,姓傅的,你可真狠啊!”这一番话不啻火上溅油,韩奎大叫一声道:“先毁了这丧心病狂的匹夫,咱们再往外冲。”
他手里提的是个西瓜般大小的锤,看样子还不轻,说着他举起锤来冲傅天豪当头砸下,他力大锤重,这一锤威猛无伦。
傅天豪不怕他这个锤,但是因在这间屋子里以一对九,他多少要吃点亏,他淡然一笑道:
“想我出去就说想我出去,几位何必来这一套,用不着诸位,我自己出去。”
他一闪⾝避开韩奎那一锤,窜了出去。
只听见外头有人喊道;“傅天豪从前头出来了。”
猛可里火疾闪,轰然一声,一蓬铁砂打了过来。
傅天豪一惊闪⾝往左边那两间房子屋角扑了过去。
这边屋里每个人都看得清楚,二虎惊叫说道:“师⽗,他们有火器。”
霍天行皱皱眉头道:“只怕他们真的是来拿傅天豪的。”
他这里话声方落,傅天豪心知这地方不能久待,也绝不能被困在这儿,顺手拾起一块砖头往左振腕一扔,引得外头的人注意力稍微一转,他运人带剑拔起半空扑了出去。
他⾝法奇快,霍天行等在屋里看得清楚,只一眨眼工夫就见他扑出了那片树林。
刹时间十几条黑影截住了他,可是只一照面那十几条黑影马上又踉跄往后退去。
而且有四五个倒了下去,滚出了老远,也就在这时候,傅天豪腾⾝又起,电一般地往外扑去。
霍天行摇头摇道:“‘大漠龙’不愧是江湖第一把好手,十几个‘五城巡捕营’的好手不但拦不住他,甚至经不起他一剑。”
他这句话声方落,外头火光再闪,又轰然一声,把十几丈方圆內照得一亮,不但他看得清清楚楚,章民山几个也都看见了,傅天豪已然腾起的⾝躯突然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往下一落。
二虎脫口叫道:“他们打中他了。”
只见傅天豪在地上翻个跟头,腾⾝又起,两个起落就看不见了。
外头那些“五城巡捕营”的呼喝着纷纷追了过去。
二虎又叫道:“我的天,他居然还能跑…”
霍天行缓缓说道:“他受了伤,伤在左半边⾝子,伤得不轻。”
二虎道:“就是说嘛!要是我,我绝爬不起来。”
霍天行脸⾊突然变得十分凝重,道:“咱们跟傅天豪之间的这仇算是结下了,希望错的是他,不是咱们。”
这句话,听得章民山等刹时间口像堵了块什么似的,都没说话,连章小凤也没说一句话。
口口口
霍天行没看错,傅天豪确实受了伤,确实伤在左半⾝,可是他咬牙忍着那辣火辣的炙痛,支撑着往前跑。
他知道,他绝不能落进“五城巡捕营”手里,只-落进了“五城巡捕营”手里,就什么都完了。
他提着一口气,轻功⾝法全力施为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跑的是什么方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只知道他跑着跑着,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里。
经过这么一阵急速而剧烈的奔跑,他的伤处更疼了,只觉左半⾝子跟火燎一般,口发闷,两眼发黑,两条腿重逾千斤。
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倒下去,可是他却又知道不能就这么在这条胡同里,要是他倒在了这条胡同里,绝没希望逃出“五城巡捕营”的手去。
一念及此,他勉強又提了一口气腾⾝掠起,往胡同左边一户人家的墙里翻去。
他翻过了墙,人落了地,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口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又有了知觉。
头一个知觉是他觉得伤处已经没那么火燎般的疼痛了。
接着,他发现眼前有光亮,忙睁眼一看,灯光亮的刺眼,他忙又闭上了眼帘。
尽管只是那么一睁眼,可是他已经看见了,那刺眼的灯光只不过是一盏纱灯,就在离他不远处的方椅上。
一盏纱灯能有多大光亮?那是由于他是在黑暗中昏倒,太久没睁眼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他又试着睁开了眼,这会儿好了,灯光没那么刺眼了,他也可以看清⾝周的一切了。
他睡在一间很雅致的屋子里,屋子不大,但室雅何须大?
这间很雅致的屋子很显然的是间卧房,因为他是躺在一张纱帐低垂,⽟钩分悬,软绵绵的上。
⾝上盖的是条大红面儿的绵被,头底下枕的是只绣花枕,就在这时候,他闻见那只绣花枕上透着阵阵的幽香。
这是谁家姑娘的闺房?
谁家姑娘又这么好心,不但救了他,而且把一个带伤的人放在自己屋里,自己上?
傅天豪不由想起了当⽇他躺在凤妞儿那座小楼上的情景。
当然,眼下这间卧房绝不可能是凤妞儿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思嘲迭起的当儿,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而且由远而近一直到了门口。紧接着,两扇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位⾝穿青⾊⾐裙,年方十六七的美姑娘轻轻的跨了进来。
傅天豪看见了她,她一眼也瞥见了傅天豪。
她吓了一跳“哎哟!”一声道:“你醒了。”
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伸出一双欺雪赛霜晶莹如⽟的皓腕,一边挂帐子,一边盯着傅天豪,那双美目跟⽩⽟盘里托着两颗黑珠子似的,那么圆,那么亮,那么动人:“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傅天豪道:“刚醒,姑娘是…”
那青⾐美姑娘抿嘴一笑道:“我啊!我是这家里的人,昨儿晚上我们都睡着了,听见墙边砰然一声把我们都吓醒了,点上了灯过去,可没把我们吓死,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累得浑⾝是汗才把你弄进屋里来,就是这么回事儿,明⽩了吧?”
傅天豪道:“这儿是姑娘的…”
“你问这间屋?”青⾐美姑娘摇头摇,含笑说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卧房,我是我们姑娘的丫头,我叫小玲。”
傅天豪道:“玲姑娘,我还没谢谢…”
青⾐美姑娘小玲摇一头摇道:“别谢我,要谢谢我们姑娘,是她救了你,连你⾝上的伤都是她治的,你昏睡了一天夜一了,我们姑娘给你上药换药,连眼都没合一下。”
傅天豪心里泛起一阵感,也泛起一阵不安,道:“那真是太感谢你家姑娘了,给府上添不少⿇烦,我也很不安。”
“别这么说。”小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么?你不知道,我们姑娘天生有一副好心肠,那怕是只鸟儿让谁打伤了,她也会忙上老半天。”
傅天豪道:“玲姑娘,贵主人尊姓是…”
小玲道:“我们姑娘姓秦,有事儿出去了,大概快回来了,你…”倏然一笑道:“我们姑娘不许我问你什么,我差点儿忘了。”
傅天豪怔了一怔道:“你家姑娘不许你问我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小玲摇头摇道:“我们姑娘是这么待的,她没说为什么,我没敢问,反正我听她的不问你就是了。”
傅天豪心里转了一转,还想说什么,只听一阵得得蹄声跟辘辘车声由远而近。
小玲凝神一听,急道:“我们姑娘回来了,你躺着吧!我出去看看去。”
她走了,走得很快,走路的姿态很好看。
屋里刹时是一片静寂,静得让傅天豪不安。
他昅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平定了一下,然后他想:不知道这位姓秦的姑娘是何许人,这么晚回来,看样子是常常出门,忙的。
他这里心念转动间,蹄声轮声一起俱止,显然马车已然停下了。
他知道小玲没听错,是她家姑娘回来了。
他心想:这位姓秦的姑娘回来之后,只一听小玲告诉她他醒了,一定会先来看看他。
这位姓秦的姑娘到现在为止,恐怕还不知道他是谁,是个⼲什么的,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怎样?
只听一阵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
傅天豪马上听出那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后面的不用说是小玲,前头那位定然是这儿的主人秦姑娘。
果然,门被轻轻推开了,前头一位清丽佳人,一⾝翠绿⾊的⾐裙,外头还罩着一件风氅,人嫌瘦点儿,但瘦不露骨,一双大眼睛黑⽩分明,带着灵秀之气。
小玲就跟在她后头。
确是秦姑娘,傅天豪一眼就能确认她是秦姑娘,因为他就是在诸霸天那儿见过那位秦姑娘的。
傅天豪心里为之一跳,人也怔住了,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看起来自己是上了贼船了。
他能怎么办?⾝上带着伤,重的,动都难动。
人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豁出去,一旦豁了出去,人反而平静、镇定。
傅天豪他在这一转眼工夫之后,便已趋于平静、镇定。
秦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娇靥上堆着笑,那笑是亲切的,是不带一点儿假的。
“你醒了?”
傅天豪道:“谢谢秦姑娘!”
“别客气。”秦姑娘娇靥上亲切的笑容一丝儿不减,人站在前,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落在傅天豪脸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为的是自己,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好点儿了?”
傅天豪道:“谢谢姑娘,好多了。”
秦姑娘道:“那就行了,我先还挂心呢!我不懂治伤,从没碰见过这种事儿,看见⾎吓得跟什么似的,可又不得不给你治,只有咬牙瞎弄一通了,事后小玲还直笑我,说我手发颤,连脸都⽩了。”
傅天豪只觉得她比他在诸霸天那儿,碰见她的时候要活泼得多,也觉得她每一句话甜美悦耳,每一个笑都跟花朵绽放般,他道:“我很不安,让姑娘受惊受累,也吵了姑娘的觉。”
秦姑娘诧异地看了他-眼,道:“吵了我的觉?你什么时候吵我的觉了?”
傅天豪道:“记得我进府上的时候,是从墙上翻过来的…”
秦姑娘“哦!”地一声又笑了,道:“原来你是说…可真不假,把我从睡梦中吓醒的,可差点没把我吓死…”
解下风氅往小玲手里一,拉张椅子过来坐下去道:“饿不饿?我让小玲给你做点儿吃的去?”
傅天豪忙道:“谢谢姑娘,我现在不饿,待会儿再说吧!反正总是要⿇烦姑娘跟玲姑娘的。”
“对了。”秦姑娘倏然一笑道:“反正这份儿情你是欠定,⼲脆就别客气。”
小玲笑了,傅天豪忍不住也笑了,他笑了笑之后道:“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还记得,我跟姑娘见过。”
秦姑娘含笑说道:“当然记得,我这个人记比忘大。”
傅天豪道:“姑娘可记得,我跟姑娘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秦姑娘道:“记得啊!不是在诸家么?你技震诸家,气势夺人,诸家从来没吃过这种亏,也从没有人敢到诸家去那个样儿,你好威风,好神气。”
傅天豪道:“姑娘见笑了,姑娘跟诸霸天是…”
秦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朋友,怎么?”
傅天豪道:“姑娘该知道,我不是诸霸天的朋友,而且他跟‘宛平’的赵六指儿同为‘五城巡捕营’效力,満城在搜寻我…”
秦姑娘微一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傅天豪为之一怔:“怎么说,姑娘知道?”
秦姑娘“嗯!”了一声道:“现在让他们闹得満城风雨,⽝不宁的,我常在外头跑,怎会不知道?”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那么姑娘…”
秦姑娘目光-凝,道:“‘大漠龙’傅天豪,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我听说‘大漠龙’是个侠客,你是个英雄,这就够了。”
傅天豪道:“姑娘⾼义,我感,只是姑娘恐怕没有想到,这样会连累姑娘。”
秦姑娘道:“我怎么没想到,在当天夜里我一看是你的时候就想到了,可是我并没有把你扔出门外,也没有通知诸霸天让他们到我这儿来抓你,你只管放心在我这儿养伤,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会在我这儿,我有诸霸天这么一个朋友,谁也不会到我这儿来搜查,我可以这么说,整个‘京北城’没有比我这儿更全安的。”
傅天豪道:“姑娘,我怕万一…”
秦姑娘道:“我一个女人家都⼲⼲脆脆的,一个男人家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大漠龙’在我的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奇男子、大英雄,别让我改变这个看法,好么?”
傅天豪道:“我不在乎姑娘怎么看我,我不能连累姑娘…”
秦姑娘转脸向小玲道:“我也饿了,去做点儿吃的,让傅爷陪我吃点儿。”
小玲答应一声,拧⾝走了。
傅天豪暗暗叹了口气,道:“姑娘,大恩我不言谢了。”
秦姑娘道:“我当初也没指望你怎么谢我,怎么报答我,我刚没说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的是我自己。”
傅天豪设说话,他不愿意在口头上再争论什么。
秦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叫秦婉贞。”
傅天豪道:“秦姑娘。”
秦婉贞道:“你可愿意听听我是个⼲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傅天豪道:“我不知道姑娘方便不方便…”
秦婉贞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听了。”
傅天豪道:“那么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秦婉贞道:“我是个风尘女子青楼。”
傅天豪呆了-呆道:“姑娘开玩笑了。”
秦婉贞道:“你不信?”
傅天豪道:“姑娘不像风尘女子。”
秦婉贞道:“有人天生就像风尘女子么?”
傅天豪道:“那倒不是,只是…”
秦婉贞道:“只是什么?”
傅天豪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姑娘风度气质两超人…”
秦婉贞笑了道:“我风度气质两超人?是不是因为我救了你,你不好意思不捧捧我?”
傅天豪道:“不,姑娘,我不是个善于奉承人的人,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秦婉贞娇笑说道:“好一个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能得‘大漠龙’夸赞,夫复何求,今生可无憾了,我该谢谢你。”
傅天豪道:“姑娘…”
秦婉贞摇头摇,道:“说什么风度气质两超人?我不过还保留-些尊严罢了,在‘京北城’里,算得是个名,也许就因为我出了名,我结都是些权贵名流,似乎也就因为这才抬⾼于我的⾝分,这就是俗话说的鱼帮⽔,⽔帮鱼。”
傅天豪道:“姑娘就一个人?”
秦婉贞道:“我跟一般风尘女子不一样,我不屈于任何一个班子…”
傅天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姑娘的家里…”
秦婉贞“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问…我是只一个人,要是还有亲人,也不许吃这碗人人轻的饭了。”
傅天豪道:“姑娘这句话我不敢苟同,有道:自古侠女出风尘…”
秦婉贞倏然而笑道:“你看我像个侠女么?”
傅天豪道:“姑娘虽然⾝在风尘,但孤傲⾼洁,侠骨柔肠,这侠女二字,应该当之无愧。”
秦婉贞浅浅一笑道:“能得‘大漠龙’许为侠女,我即使是死也含笑了。”
小玲进来了,手里端了个木漆盘,盘里两个碗,两碗热气腾腾的莲子汤。
秦婉贞接过两碗莲子汤,道:“把傅爷扶坐起来,小心点儿。”
傅天豪忙道:“姑娘,我不饿…”
“没那一说。”秦婉贞道:“几天几夜没吃没吃喝了,哪有不饿的,即使不饿,一碗莲子汤撑不了人,刚才不是说了么,反正这份情你是欠定了,何必再客气,你也不该是个忸忸怩怩的人儿,是不?”
她这里说她的,小玲本就不管傅天豪怎么说,走过来把傅天豪扶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傅天豪⾝后垫了个枕头。
此恩最难消受,傅天豪好生不安,道:“真给二位添⿇烦了。”
他伸出手去接碗。
秦婉贞没给他,望着小玲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吃完以后就来。”
小玲很听话,答应一声拧⾝就走了。
秦婉贞把一碗放在几上,端着一碗道:“别跟我抢,你是个带着伤的人,还是让我侍候你吧!”
傅天豪忙道:“秦姑娘,我又不是不能动,我自己来。”
秦婉贞没理他,拿着调羹动搅着莲子汤,轻轻地吹了几吹,然后一调羹莲子汤递了过去,道:“寝不言,食不语,这个你该懂,别说话了,张嘴。”
傅天豪好不自在,道:“姑娘…”
秦婉贞道:“除非你嫌我笨手笨脚的,要不然就别再说话。”
傅天豪还能说什么?他明知道再说也是⽩费,他只有怀着一颗感的心情张开了嘴。
秦婉贞一调羹,一调羹的喂他,香边始终含着甜笑,笑得是那么温柔,那么动人。
她挨得傅天豪那么近,那一阵一阵的幽香醉人。
傅天豪是个铁铮铮的奇男子,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也免不了有一种异样的感受,这是人之常清,除非是块木头,否则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傅天豪在秦婉贞一调羹一调羹的“侍候”下喝完了一碗莲子汤,秦婉贞笑了,除了温柔动人,还多了一份发自心里的喜悦,她望着傅天豪道:“怎么样,还可口么?”
冰糖炖莲子本来就好吃,何况是这么一位美人儿带着温柔动人的笑,如雪皓腕轻递一口口喂的?
傅天豪忍着动,道:“谢谢姑娘,何只可口!”
秦婉贞放下了空碗,端起了几上那一碗道:“要不要再吃点儿?”
傅天豪道:“不了,姑娘快吃吧!怕都凉了。”
秦婉贞轻轻尝丁一口,倏然一笑道:“不凉,正好,我怕烫。”
她这么一点儿一点儿的吃着。
傅天豪就这么看着,这应该是一种享受。
秦婉贞吃得很慢,可并不是忸怩作态,女儿家天生如此,岂不闻姑娘吃饭细嚼慢咽,男人吃饭都狼呑虎咽?
他静静地看着秦婉贞把一碗莲子汤吃完,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真的,看秦婉贞吃东西,永远是看也看不腻。
放下碗,秦婉贞冲他笑了笑道:“我的吃像很不雅,是么?”
傅天豪微一头摇道:“我认为看姑娘吃东西,是人生难得几回的享受。”
秦婉贞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真会说话。”
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着了。”她过来扶着傅天豪轻轻往下躺。
刚才小玲也扶过他,他没觉得什么,现在他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他躺下了,秦婉贞那张清丽的娇靥就在他眼前,好近好近,他心神震动了一下,不知道秦婉贞会有什么感受,只是突然间四道目光被互相昅引住了,傅天豪没动,秦婉贞的一双美目也没眨一眨,一时间,屋里好静好静,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傅天豪跟秦婉贞恐怕听不见。
蓦地里,一阵梆柝声传了过来,短命的梆柝声。
秦婉贞躯娇一颤,娇靥一红,急忙退向后,转过⾝端起了两个空碗,她背着⾝子道:
“歇着吧!我走了,有事儿你可以叫一声。”她没回⾝,端着碗向房门行去。
傅天豪没说话,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婉贞刚走两步,突然停步转回了⾝,道:“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事儿要我代你办的,别再跟我客气,要有你尽管说。”
四目投,都有一点儿不自在。
傅天豪突然间想起沈书⽟跟凤妞儿,他想让秦婉贞派个人去报一声平安,可又怕这一声平安会招得沈书⽟跟凤妞儿冒险进城来看他,好在他现在已不觉得伤处怎么疼了,相信一两天內就能下了,能下之后尽快回去就是。
于是他说:“谢谢姑娘,我没什么事。”
秦婉贞也没多说,当即说道:“那你就安心在我这儿静养吧!我会尽量减少外间的应酬,留在家里陪你。”说完了话,她转⾝走了。
突然间,傅天豪就像少了样什么似的,只觉得这间屋里好不冷清。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口口口
“鹰⽟府”那仙境一般的后院里,⽔榭旁,凌红静静的坐着,手里拿着几片的落叶,一片一片地往⽔里弹。
她脸上看不出清,看样子她很无聊。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响动,徐二晃飞一般地跑了进来,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凌红皱眉说道:“二晃,又是什么事儿,跑成这个样儿,王爷要在这儿又要说你了。”
徐二晃着说道:“姑娘,不好了,傅爷让他们打伤了。”
凌红霍地站了起来,道:“怎么说?傅爷让他们打伤了谁?”
徐二晃道:“‘五城巡捕营’的。”
凌红道:“‘五城巡捕营’!他们能打伤他?”
徐二晃道:“您不知道,他们用了火器,人又不是铁,怎么能跟火器碰?”
凌红脸上倏地变了⾊,一把抓住了徐二晃,急道:“是怎么回事儿?二晃,你慢慢儿说。”
徐二晃道:“我没听怎么真切,只听街上人说,昨儿晚上‘五城巡捕营’的人围捕‘大漠龙’,那‘大漠龙’让他们用火器打伤了。”
凌红一跺脚,道:“你怎么不听真切,现在傅爷人呢?”
徐二晃头摇说道:“不知道,听说跑了,他们现在还在満城搜呢!”
凌红两道柳眉突然一竖,道:“王爷呢?”
徐二晃还没答话,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凌红跟徐二晃忙抬眼望去,只见鹰王胜奎穿一⾝雪⽩⾐衫背着手从东边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凌红拉着徐二晃追了上去,行近,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鹰王胜奎回道:“刚进的门,二晃前一脚,我后一脚。”
凌红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告诉你…”胜奎道:“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件事儿赶回来告诉你一声的。”
凌红道:“那是最好,省得我再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胜奎微一头摇道:“我不打算怎么办。”
凌红一怔道:“怎么说,你…”胜奎道:“红姐,你要原谅,‘九门提督’职司京畿治安,善铭拿的是官府到处在缉拿的‘大漠龙’,我不便⼲预。”
凌红柳眉一扬道:“你明知道他不是…”
胜奎道:“我知道他是侠非盗,我也一向极为仰慕他,可是他以武犯噤,在京里劫持员官,触犯大清皇律。”
凌红道:“你说什么,他以武犯噤,在京里劫持员官,触犯了大清皇律?他什么时候?”
胜奎道:“你不是让我打听那位沈姑娘的安危么,我问过‘五城巡捕营’,沈姑娘让‘大漠龙’劫持善铭换回去了,那位沈姑娘是沈在宽的女儿,善铭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甘心丢这个人,他当然会倾全力缉拿‘大漠龙’。”
凌红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儿…”
胜奎道:“不信你可以亲自到‘五城巡捕营’走一趟。”
凌红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始道:“这么说,你是不管了?”
“我不便管。”胜奎一双眉稍儿微扬,道:“我不瞒你,红姐,要不是这一阵子我忙着皇上去西郊的事,我会亲自带人找他去。”
凌红脸⾊一变道:“胜奎,他是我的朋友。”
胜奎道:“他也是我的朋友,红姐须明⽩,只是这是私谊,公私不能不分,我是个旗人,我是大清朝的臣子。”
凌红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你有你的立场,我不能不谅解,也不能勉強你不顾自己的立场,这样吧!我是个汉人,我是先明的遗民,这件事你不管我来管。”
胜奎道:“红姐,‘五城巡捕营’并没拿着他。”
“我知道。”凌红道:“凭‘五城巡捕营’的那些人还拿不住他,只是已把他打伤了,二晃说得好,人不是铁,怎么能跟火器碰?”
胜奎道:“红姐,我直说一句,在火器下他只受了点儿伤,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凌红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不这么想。”
胜奎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个管法?”
凌红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烦的,我顶多找着他,看看他,你要是怕我给你添什么⿇烦的话,我可以搬出你这鹰王府去。”
胜奎一皱眉道:“红姐,你这是何苦?”
凌红道:“你不管嘛?我只好这样了,我是个江湖草莽,升斗小民…”
胜奎道:“红姐,你这是⼲什么?你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难道我这一点苦衷你都不能体谅?”
凌红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朋友有难,我能不闻不问?”
胜奎道:“我不是要让你不闻不问,可是我请红姐你仅止于找他,看看他,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分,你忍心让我为难?”
凌红没说话,她软化了,她只有软化,事实上胜奎并没有错,只是彼此间立场有冲突而已,这是难免的,以后也一定还会有类似的情形,除非她能抛弃自己的立场,这一点,在她没进鹰王府以前就应该考虑到了。
徐二晃忽然犹豫着说道:“姑娘,听说这件事里还有牵涉着诸霸天跟‘宛平’来的北六省黑道总瓢把子赵六指儿。”
凌红道:“这件事里头还牵涉着诸霸天跟赵六指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二晃道:“诸霸天跟赵六指儿,也为‘五城巡捕营’效力。”
凌红“啊!”地一声,扬起双眉,道:“这倒好啊!王爷让诸霸天帮着找‘大漠龙’,人还没找到,他如今反而跟着对付起‘大漠龙’来了。”
抬眼望向鹰王胜奎道:“你听见了没有?”
胜奎道:“我又不是没在这儿,怎么会没听见,诸霸天并没有错,我让他找‘大漠龙’是私,‘五城巡捕营’征召他效力是公,这公私两个字,他分得也清楚。”
凌红脸⾊一⽩,冷笑一声道;“那好,你们都没错,我错了。”转过脸去,怒气冲冲地往后走了。
徐二晃好生不安,胜奎脸却没什么表情。
徐二晃怯怯地看着他,道:“王爷…”
胜奎淡然说道:“你也没有错,我也是回来告诉她的,我还要出去一下,待会儿你告诉她一声,也帮我劝劝她。”他没多说什么,扭头走了。
徐二晃像笑又像哭,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好。
口口口
胜奎骑的是匹蒙古种健骑,人是英杰马如龙,他的马快,没一贯便出了“西直门”
“西直门”外跟往⽇不同“西直门”外长河一带,溪⽔清澈,柳绿成荫,京北景物有“西直折柳”之胜。
可是如今这一带的行人只许靠路两边走,路两边隔几步便是一个噤军,路中间有不少民夫在铺路。
胜奎刚出“西直门”一点⽩光从左边人丛里飞了过来,直奔胜奎面颊。
胜奎双眉一扬,抬手把那点⽩光抄了下来,他要腾⾝⾼鞍,但当那点⽩光人握之后,马上打消了腾⾝离鞍的念头。
他觉出他抄着的是个小纸团,摊开手看看,果然他没动声⾊,袖起那个纸团儿,策马又往前驰去。
马行没多远,一个便⾐汉子过来,马前打了个扦儿,道:“禀王爷,善铭要见您。”
胜奎勒住了坐骑,道:“他人在哪儿?”
那汉子道:“回您,在前头柳林里候着您呢!”
胜奎道:“告诉他一声去,我马上过去。”
那汉子答应一声,打个扦退走了。
胜奎又到处转了一转,然后收马直往不远处一片柳林驰去。
柳林里出了善铭,他服饰整齐,顶带齐全,老远地便躬下⾝去。
胜奎驰抵柳林,下子马,把缰绳跟马鞭差⾝旁一,望着善铭道:“拿人儿的事儿怎么样?”
善铭忙道:“卑职就是为这件事儿特来见您。”
胜奎道:“怎么?”
善铭道:“卑职已经把人撤回来了。”
胜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善铭道:“卑职该死,卑职原先不知道‘大漠龙’是您的朋友。”
胜奎一怔道:“听谁说‘大漠龙’是我朋友?”
善铭道:“回您,是那个姓诸的告诉卑职的。”
胜奎道:“你错了,你不该把人撤回来,公是公,私是私,我刚才还跟人夸你呢!马上把人出派,你⼲你的,我支持你。”
善铭一时没弄懂是好话还是歹话,还有点迟疑,道:“王爷…”
胜奎道:“这件事我只会支持你,不会⼲预你,更不会责怪你,只有你公私不分,我才会怪你,明⽩么?”
善铭听懂了,也放心了,一哈道:“谢王爷恩典,卑职这就去办。”
胜奎冲他摆摆手,道:“忙你的去吧!‘五城巡捕营’要是人手不够,你可以到‘侍卫营’调借人手,我会先待他们的。”
善铭乐了心里也踏实了,因祸得福,有这么一个靠山他焉能不乐,心里焉能不踏实?恭应一声打了个扦,哈着往后退去。
胜奎忽然一招手道:“你等会儿。”
善铭脚下一顿,忙又走了过来,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胜奎道:“前者,‘泰安堂’药铺拿人的事儿,做得很漂亮,你是怎么知道沈在宽的女儿躲在‘泰安堂’的?”
“回您!”善铭得意地道:“是他们自己的人告的密,他们里头有个人让卑职昅收了过来。”
胜奎“哦!”地一声道:“‘泰安堂’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吧!普通百姓没有那个胆,敢窝蔵沈在宽的女儿。”
善铭道:“您⾼明,他们是一伙江湖亡命徒,有个名号叫‘燕云十三侠’。”
,胜奎微微怔了一怔道:“噢!这个名号我听说过,他们在北六省的名气不小,个个地都皆称⾼手,他们这十三个都在京里么?”
善铭道:“这个…据卑职所知,他们只有七个在京里。”
胜奎道:“都住在‘泰安堂’药铺里?”
“不!”善铭道:“他们分散得很广,以各行各业做为掩护,‘泰安堂’里只有一两个,另一在‘泰安堂’药铺门口开酒馆儿,其他的则混在‘天桥’。”
胜奎道:“他们不会是从江湖上退隐下来的吧?要是的话,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风险蔵沈在宽的女儿,从他们以各行各业做掩护,潜在京里这件事,再加上他们窝蔵沈在宽女儿这件事,他们很可能是来救沈在宽的。”
善铭道:“您⾼明,他们确是来救沈在宽的。”
胜奎目光一凝,道:“那么你为什么只拿沈在宽的女儿一个,却把他们给放了,要知道沈在宽的女儿是个弱女子,并不⾜虑,这班人才是大祸患。”
善铭赔上一脸笑道:“回您,这个卑职知道,只是这是卑职跟卑职昅收过来的那个人事先谈好条件,您想,卑职要是不答应她,她怎么会告诉卑职沈在宽的女儿蔵在哪儿?”
胜奎道:“我明⽩你的苦衷,只是你也要明⽩,让这班人留在京里终是一个大祸患,将来万一闹点儿什么,你是‘九门提督’,你推卸不了这个责任。”
善铭道:“卑职知道,不敢瞒您,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沈在宽的女儿落在‘大漠龙’手里了,卑职已经没什么顾虑,想一网打尽他们,可是卑职却另有难处。”
胜奎道:“你另有什么难处?”
善铭道:“您不知道,他们之中的一个,也就是卑职昅收过来的那一个,在內城里结了不少朋友,很有一些靠山,卑职怕…”
胜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谁?”
善铭道:“回您,就是那红透了半边天的‘金嗓⽟喉’章小风。”
胜奎呆了一呆道:“是她啊!她是‘燕云十三侠’里的人?”
善铭道:“她只是个晚辈,章一绝跟骆二巧才是‘燕云十三侠’里的。”
胜奎沉昑了一下,⾼扬起一双剑眉,道:“章小凤、章一绝、骆二巧一直在內城里下功夫,⾜见他们用心叵测,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包蔵祸心,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內城各府邸自有我给你挡,他们企图搭救沈在宽,一如叛逆,我看谁敢给他们撑,你回去后马上下手,我这就下令调派‘侍卫营’的好手归你调度指挥,听清楚了,你的私事我不管,可是这件公事你无论如何得给我办好,要不然我唯你是问,听清楚了么?”
善铭忙道:“卑职听清楚了,只要有王爷您这句话,卑职还有什么不敢放心大胆的,您放心,卑职定把这件事办得圆圆満満的。”
“那就好。”胜奎道:“你回去吧!我这就派人到‘侍卫营’要人去,听着,最好是要活的,倘敢拒捕,格杀勿论!”
“是!”善铭恭应一声,打个扦退走了。
从现在起,善铭算是得到了最大的靠山,还有什么不能放手去做的?
如今看来“鹰王”胜奎这个人相当凶狠,也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像他这个人,因私废公,心肠软绵绵的还行?对敌人心善,就是对自己残酷,这也许就是“鹰王”所以能为“鹰王”能成为大清朝柱石,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的原因之一。
善铭走了。胜奎马上召来一名便⾐,吩咐道:“你马上回‘侍卫营’一趟,就说我要二十名好手,马上叫他们到‘九门提督’那儿报到,完全归属‘九门提督’调度指挥,快去。”
那便⾐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那便⾐走了,胜奎伸手从⾝旁另一名便⾐手中接过马鞭坐骑,他要踩镫上马,忽然想起了那小纸团,从袖子里掏出来一看,他怔了一怔,然后笑了:“这还要你们告诉我?真是多事!”
他两个指头一,把那张皱皱的小纸儿得粉碎,随即踩镫上马,纵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