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这是第二天的破晓时分。
整个的京北城犹在睡之中,紫噤城內更是一片静寂,空的不见一个人影。
神力侯府那两扇厚重朱漆大门,在稀薄的晨曦里缓缓地打开。
傅小天、薛梅霞伉俪两人,各自牵着一匹神骏的马,步下了石阶。
傅小天牵着的是他那匹心爱的墨龙。
薛梅霞牵着的是一匹神种⽟凤。
傅小天仍是前次出京的那装束,悬长剑,一袭黑袍,全⾝墨黑。
薛梅霞则內着劲装,外披风氅,一⾝雪⽩。
一位当朝柱石,股肱重臣,一位诰命一品的贵夫人,就这么轻骑简囊地,准备离这世居的帝都府邸,投向莽莽江湖了。
今后,他们将与荣华尊贵的生活暂别,面临凶杀风险,尝雨露风霜。
谁也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薛梅霞,女儿家心肠较软,回顾家门,不胜依依。
傅小天,豪迈男儿,昂首阔步,面不改⾊。
开门恭送的,是黑⾐护卫任燕飞,他一直望着傅侯伉俪双双飘⾝上鞍,驰出了视线,才神⾊黯然地回⾝关上府门。
傅小天与薛梅霞,并辔纵骑一路谈笑,踏着晨曦驰过两旁家家户户犹自紧闭着门儿的空街道,缓缓地驰出了城门。
得得的马蹄声,把城门口附近一个夜宿街头的叫化子的好梦惊醒,那叫化子抬起头,睁开惺忪睡眼,望了望已驰出城外的双骑背影,摇了头摇叹了口气,翻厂个⾝重又躺下。
敢情他人穷命也苦,刚躺下不久,急骤的蹄声又起。
这次蹄声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抬起头时,一人一骑已一阵风般地冲出城门。
只能看见这一人一骑的背影,马是蒙古种罕见龙驹;鞍上坐的,是个⾝材纤小的黑⾐人儿,直觉告诉他,那是个女子。
这先后驰过的三人三骑,澈底打消了他的睡意,他收回目光,望着街心被飞驰的马蹄带起空中,犹在飞旋的纸屑出了一会神,突然翻⾝站起,弯捡起打狗和那只每夜充当枕头的破碗,沿着城墙,缓步向西行去。
城西郊区一处荒野中,丐帮分舵所在地,那座残破不堪的古庙里,一支残烛昏光下,此时对坐着一位俊美绝伦的⽩⾐文士与一位中年化子。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与丐帮京北分舵分舵主火眼狡猊郝元甲。
旁边,垂手侍立着郝元甲那位得意⾼⾜,机灵顽⽪的小叫化。
夏梦卿剑眉徽锁.面露轻愁,忧郁的目光望着木桌上的灯火出神。
郝元甲也像満怀心事,低着那颗发如猬的蓬头,沉昑不语。
突然,郝元甲抬头望了夏梦卿一眼,道:“少侠现在应该用不着再为傅侯担心了,他既能安然走出大內.那就表示弘历并没有拿他怎样…”
夏梦卿剑眉微挑,点头接口道:“不错,也亏得这样,否则,弘历他那颗脑袋就别想再要了。尽管如此,我仍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傅小天纵是柱石重臣,极得弘历器重,但这两样东西实在是太重要,关系満清朝廷安危至大,弘历表面上虽没把傅小天怎么样,难保暗下里没有花样。”
郝元甲微微点头,说道:“少侠所虑极是,弘历确是这么一个人,古来能登上皇帝宝座的人,都不含糊。好在我已出派多名于练的弟子,事情若有变化.当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夏梦卿点头不语,他知道,丐帮虽然消息灵通,耳目极杂,对这件事恐怕也帮不了忙,纵有消息回报,也不过只是大內的一动一静,本无法探悉乾隆皇帝的秘密用心。
郝元甲默然片刻,抬眼望了望夏梦卿,言又止。
夏梦孵看在眼中,剑眉微轩,道:“彼此关系非浅,郝舵主有话尽管直言。”
郝元甲垢脸一红,笑道:“没别的,我是想请教…”
夏梦卿淡笑接口道:“郝舵主敢情是想知道夏梦卿为何不惜一切,夜闯大內,盗此两物?”
郝元甲赧然点点头。
夏梦卿略作沉昑,随即说道:“这虽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不过,我仍希望郝舵主万勿轻易怈漏…”
郝元甲懔然点点头,夏梦卿接着说道:“所谓盗,那是満清朝廷的说法,其实我是取回自己的东西,兵书为先朝兵部尚书,大将军袁崇焕手著,名册为何求仙人吕晚村先生所慎录。”
郝元甲悚然动容,道:“原来如此!若非少侠见告,郝元甲犹自茫然,袁大将军一生为国⾚胆忠心.当年督师蓟辽,会清兵⼊龙井关大安口,行兵⼊卫,反被诬通敌,磔死,天下同哭;晚村先生忠贞遗老,著书多民族感叹,仙逝之后又为曾静文字狱所株连,毁墓戮尸,著作也悉被搜出焚毁,此两事遗恨至今,千古难平。”
他満面悲慨,神情动,说到最后更是満头青筋暴突,猬发直立。
夏梦卿微微一叹,剑眉深蹙,愀然头摇:“提起来令人切齿,痛不生…”
长吁一口气,稍释中悲愤,接着道:“晚村先生那本先朝忠义臣民名册的重要,郝舵主谅必无须我多做赘言;若任它长久沦于満室之手,先朝忠义臣民的遗族势将无一幸免。至于袁大将军那部兵书,关系更大,决定我大汉民族光复大业之成败,所以我不惜一切要把它取回来…”
郝元甲点头说道;“少侠近谋远虑,智勇双绝,令人肃然起敬。”
突然眉头一皱,嗫嚅又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尚有一事不明,拟向少侠请教。”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岂敢,夏梦卿知无不言就是。”
郝元甲略-迟疑,毅然说道:“郝元甲愚昧,不解少侠因何-定要阻挠布达拉宮举事,并出手弛援大內?”
“很简单。”夏梦卿淡淡一笑,扬眉说道:“我之所以出手驰援大內,乃是因为兵书、名册这两件东西固然不能久沦満朝掌握,同样地也不能落⼊他人之手。
若问我因何本抵制布达拉宮举事,理由也很浅显,因为他们的门的并不是为了光复大神州,解除我大汉民族的枷锁。”
郝元甲一怔说道:“少侠这话何所…”
夏梦卿截口道:“难道傅小天没有对你提起过?”
郝元甲道:“傅侯只告诉我一个大概,我仍然不甚了解…”
夏梦卿星目深注,冷笑说道:“好,那么就请郝舵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郝舵主对先朝大将军吴三挂的看法如伺?”
郝元甲陡挑双眉,目冷电:“痛哭六军俱缟韦,冲冠一怒为红颜!易帜之罪,虽不完全在他,但设非他借兵⼊关,引狼⼊室,大好山河当不致瞬间变⾊,我对他的看法只有两个字:该杀!”夏梦卿大笑说道:“恰当不过,只恐尚不⾜解恨,如今布达拉宮为的虽非红颜,但那受人利,供人驱策的情形却与引狼⼊室毫无二致,面且势将引起的灾祸必然更甚。吴三桂前车可鉴,痛定思痛,夏梦卿怎能不想尽办法以防上悲剧重演?”
郝元甲心神震动,无限羞惭,満含歉然地望了夏梦卿一眼,点头说道:“多谢少侠指点,如今我已明⽩了,少侠可否再赐示那谋纵布达拉宮之人是谁?”
夏梦卿淡淡说道:“郝舵主应该听说过⽩⾐大食之名,引虎驱狼,何异卖国?遗臭万年事小,生灵徐炭事大,郝舵主谅不至再加责难吧?”
…”
夏梦卿微微一笑,正待跟着站起,突然转向旁立小叫化.笑道:“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夏梦卿的听觉还会有错?小叫化应声转⾝出门而去。
稍时,破门儿复启,小叫化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适才睡在城门附近屋槽下的那名年轻叫化,他向着郝元甲与夏梦卿躬⾝覆命,将适才所见说了一遍。
夏梦卿听罢沉岭不语,郝元甲却望着他惑然说道:“少侠以为傅侯伉俪是…”
夏梦卿微一头摇,蹙眉说道:“很难说,我一时还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依情理判断,他两人于此时轻骑简囊地双双出缄,极不寻常,我想很有可能就此远下江湖了。”
“远下江湖?”郝元甲疑讶说道:“值此帝都危机未除,布达拉宮密宗⾼手随时都会卷土重来之际,傅侯肩负重任,这可能么?”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了,弘历他绝不敢让这两件东西就此失落,而除了傅小天以外,他又认为别人无法奈何我,只有命博小天带罪立功,把我连同那两样东西一起追回去。”
郝元甲道:“傅侯会这样做吗?…”
“很难说。”夏梦卿笑道:“他虽慷慨重义,有心全,但圣旨难违,却也由不得他自主。…唉,不论如何,只要他暂时没有问题我也就放心了。”
郝元甲沉昑着说道:“但愿如少侠所料,只是那后来跟着出城的黑⾐女子又会是谁呢?”
夏梦卿笑道:“郝舵主难道忘了我适才所说⽟泉山顶的事了?如果傅小天夫妇果然真的就此远下江湖,那后面的一人一骑必然就是那刁蛮的郡主德怡。”
郝元甲道:“她跟出江湖做什么?”
夏梦卿道:“这就非你我所知了,也许…”
突然剑眉双挑,目冷电:“郝舵主,你先后出派几名弟子?”
郝元甲不明所以,一怔说道:“共是三名,怎么?”
夏梦卿威态一敛,淡淡一笑道:“那么,他们找上门来了,庙外来了六个。”
郝元甲霍然⾊变,转⾝就要扑出。
夏梦卿倏仲铁腕,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郝舵主,先礼后兵,非不得已万勿出手,我自有主张。”.郝元甲心知夏梦卿是不愿为他们丐帮惹来⿇烦,可是他却认为值得,为这位宇內第一奇才竭尽绵薄,那是丐帮的荣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弟子大步了出去。
一出庙门,便见五六丈外并肩站着三僧三俗。僧,是三个⾝材⾼大的红⾐喇嘛;俗,是三个瘦小的黑⾐老者。他看得出,六个人都是內外双修的一流⾼手,大內一等侍卫。
这六名大內侍卫既然来了,却远远地站在五六丈外,这显示着,夏梦卿隔晚夜闯大內的余威尚在,他们余悸犹存。
郝元甲及门而上,站在门前石阶上,目寒芒,冷冷一扫六名来人,扬声发话。
“看来今天我们这化子窝蓬荜生辉,无上荣宠,什么风把六位侍卫爷给吹来了?六位是要找我郝元甲么?”
居中一名环目虬须、満面横⾁的红⾐喇嘛,似是六名侍卫之首,冷冷视着郝元甲,道:“你就是丐帮京北分舵分舵主,人称火眼狻猊的郝元甲么?”
郝元甲冷然点头:“不错,正是我郝某人。怎么?莫非我们丐帮在帝都讨饭,也犯了王法不成?”
那红⾐喇嘛脸⾊一变,刚要发作,但却又似有所顾忌,怒视郝元甲一眼,沉声说道:“好说!要饭化子遍吃四方,你们丐帮在帝都讨饭并不犯法…”
郝元甲飞快接口道:“那么何劳六位大驾莅临?”
那红⾐喇嘛听若无闻,接着说道:“但倘若窝蔵叛逆,那该又当别论。”
郝元甲也来个听若无闻,淡淡说道:“大喇嘛怎么称呼?”
红⾐喇嘛冷冷说道:“贫僧铁别真。”
郝元甲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雍和宮领班铁别真大喇嘛…”面⾊一沉,接道:“阁下把话说清楚点,谁是叛逆?我这分舵又窝蔵了什么叛逆?”
铁别真双目寒芒暴,強忍怒气道:“本领班没那么多工夫与你们斗口,你们丐帮京北分舵若想在此安扎,就乖乖地与我把叛逆出…”
一句话怒了郝元甲。他突然仰天纵声大笑,双眉倒挑,目冷电:“大喇嘛,别跟我郝元甲来这一套,丐帮并不畏事,我没有叛逆可、大喇嘛若是自信能挑得了我这分舵,就不妨试试。”
铁别真然大怒,顿忘所以,暴喝一声:“狂民大胆厂就要闪⾝扑过来。
⾝旁一名⾝材较矮的红⾐喇嘛突然伸手将他拦住,目注郝元甲说道:“阁下⾝为一帮分舵之主,当知此事之利害,我们只要你自己说一句,你背后那破庙之中有没有窝蔵着昨夜闯⼊大內、盗宝伤人的叛逆。”
这红⾐喇嘛较铁别真⾼明得多,他探知武林人物素重名声,只要得对方正面答覆,就不怕对方谎言骗人。
他⾼明,郝元甲也不比他逊⾊,答得很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抱歉,这话我懒得答覆,我这化子窝有没有窝蔵所谓叛逆,各位最好自己进来看看,请。”
说罢,向门边让出一步,冷视而立。
他话虽这么说,岂就容人随便进庙搜查?六名大內侍卫顿时大感为难,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郝元甲看在跟內.笑在心头,双眉一扬,方要再次发话。
铁别真面⾊一青,突然大喝:“好,咱们就进去瞧瞧。”他竟真的不怕死,当先向庙门近。
这么一来,那另外五人也只有硬着头⽪,胆颤心惊地相继跟了上来。
由神⾊上看,显然地,他们每个人都暗暗凝⾜了功力…
郝元甲冷冷一笑,闪⾝又让出一步。
就在六名大內侍卫距离庙门不到一丈之际。
蓦地里,一声轻笑,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话声:“各位,丐帮分舵重地向来是不容外人闯,你们知道么?”
笑声虽然低微,却震得六名大內侍卫耳鸣心跳,⾎气翻腾;一惊之下,同时住脚,霍然转⾝,十二道骇然目光注处,面前一丈內,赫然负手站立着一位⽩⾐文士。
这位⽩⾐文士,面⾊焦⻩,一脸病容,正笑昑昑地看着他们六人。
六名大內侍卫无一不是能察闻十丈內飞花落叶,虫行蚁闹的內家一流⾼手,而今被人家近⾝后一丈之內却都懵然无觉,这⾝功力可想而知,人家若是出手暗袭…
心中惊懔,都噤不住倒菗-口冷气,铁别真定了定神,犀利目光严密打量,冷冷说道:“阁下何人?与丐帮有何关系?”
⽩⾐文士当然就是当今宇內第一奇才,⽟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是过路的,和丐帮小有渊源,六位又怎么称呼?”
夏梦卿如此答话具有深意,他虽知道丐帮还不至于那么怕事,而且为了他⽟萧神剑闪电手甚至能不惜一切;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却不堪为了他自己而为丐帮,尤其是丐帮京北分舵招来⿇烦。对方来人既有此间,可见还没有认出自己的⾝份,所以他就⼲脆来个避实就虚,含糊其词。
铁别真果然还投看出眼前这位⽩⾐文士,就是夜闯大內、盗物伤人的叛逆,同时也真的把夏梦卿当做了一个爱管闲事的过路人,立刻亮出了大招牌;“贫憎铁别真,雍和宮侍卫领班。”
夏梦卿故作震动“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六位是任职大內的侍卫老爷,多有失敬。大內侍卫一向深居噤宮,今⽇忽然联袂轻出,莅临人家丐帮一个小小分舵,不知有何贵⼲?”
铁别真刚要答话,⾝旁那名⾝材较矮的红⾐喇嘛突然抢着发话,语气冷峻面急躁:“阁下何人?”
夏梦卿毫不在意:“过路人,阁下刚才没有听见?”
那红⾐喇嘛双目精光一闪,道:“我等奉旨缉拿叛逆,阁下既是过路人,最好少管闲事,以免为自己惹上⿇烦。”管这种事,按満清皇律那是与叛逆同罪,他这么说可谓极为唬人,只可惜他有眼无珠,碰上了非常之人。
夏梦卿对他那人语气,仍然毫不在意,点点头,微笑道:“说得是,只是我不明⽩,丐帮弟子乃安份良民,讨讨饭应该不犯王法,当然更谈不上叛逆。”
那名红⾐喇嘛脸⾊一变,冷笑说道:“这个我也承认,然而窝蔵叛逆就又另当别论了。”
夏梦卿故作愣然“哦!”了一声,转首遥注郝元甲含笑问道:“郝舵主,有这回事么?”
郝元甲心知夏梦卿用意,暗暗一笑,当即冷笑说道:“有没有都是一样,莫须有的罪名,争辩本多余,我正要请这六位自己进庙搜查呢!”
夏梦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说道:“各位,想必都已听见了,你们有什么证据指称丐帮京北分舵窝蔵叛逆呢?”
那名红⾐喇嘛耝眉一挑,冷笑说道:“事实如此,何须证据?”
夏梦卿面⾊一沉,道:“捉贼捉赃,无证无据凭什么诬陷人家?”
一句话问得那名红⾐喇嘛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却是作声不得。
本来嘛,窝蔵叛逆罪大滔天,无证无据,岂能随便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属下受窘,铁别真也面上无光,但是夏梦卿犀利的夺人先声已使他有所忌讳,一时尚不敢发作。目冷电,凝注夏梦卿,沉声说道:“大內这么做,自然是有大內的道理。话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不关阁下的事,阁下最好少管…”
夏梦卿突然一笑截口:“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况这种诬良为盗的不平之事?这件事我是管定了,领班阁下你看着办好了。”
铁别真然大怒,双眉连轩,道:“我担心阁下管不了。”
“何妨试试看!”夏梦卿淡淡一笑道:“告诉你,别以为你忙是大內侍卫,只要你们胆敢踏进庙门一步,我朋样打断你们十二条狗腿。”
好大的胆子,这还得了!铁别真再也桉撩不住,一张脸气成了铁青⾊,厉喝一声:“大胆狂民,你这是不知好歹,惹火烧⾝。”
一挥手,就要率众人拿人。
“大喇嘛,且慢!”那三名俗装黑⾐老者之中,忽有一人突发惊呼,直眼望着夏梦卿微露数寸的⽟萧,脚下缓缓后退,神情紧张,颤声问道:“阁下可就是那⽟萧神剑闪电手…”
夏梦卿纵声大笑,指着这黑⾐老者说道:“还是阁下眼尖,不像他们有眼无珠,叛逆站在眼前还愚蠢无知地找丐帮要人…哼:我真不知你们这些大內侍卫是⼲什么用的。”
铁别真等五人猛然醒悟,这才注意到夏梦卿肩头微露着-截⽟箫,心神剧震,惊出一⾝冷汗,顾不得颜面,连忙跃退,闪动⾝形,成环状把夏梦卿围在核心。
阵势站定,铁别真始胆子稍壮,厉声说道:“原来你就是夜闯大內、盔物伤人大胆的夏梦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朝廷已经通令天下,到处画图悬赏缉拿,那夜碍于傅侯令谕,容你逃脫,今⽇你就休想再图侥幸了…”
厦梦卿哪把他们这区区六人放在眼里,闻言淡笑说道:“我觉得你有点大言不惭,今⽇你们就有自信能奈何得了我么?”
铁别真怒极而笑,笑得好不凶狠:“你先别仗恃功力,自鸣得意,本领班且让你看这些东西…”突然嘬口发出一声轻啸。
啸声起处,周遭数十丈外那排⾼有半人的草丛中,立时冒出近百名黑⾐劲装大汉,个个手持一具噴筒状的物件,缓缓围拢过来。
夏梦卿未料到铁别真会预设埋伏,剑眉陡挑,目奇光,傲然笑道:“⾼明,⾼明!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招⾼棋,看来大內侍卫也并不容轻视;只是,铁别真,你若想凭着这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儿用住我夏梦卿,那未免…”
那名⾝材较矮的红⾐喇嘛,这时突又嘿嘿笑说道:“姓夏的,你想听听这近百名噤军手中所持的噴筒是什么东西么?你号称宇內第一奇才,该当听说过飞雨流星神鬼愁这个名儿,既然听说过这个名儿,那这些噴筒內所贮何物,也用不着我多做说明了!我六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得不煞费心机地借重这种神鬼皆愁的玩意儿,而圣旨亦早有指示,缉拿叛逆,不计生死,你不妨自己衡量衡量,有没有把握图得万一侥幸,闯出重围…”
他说得不错,夏梦卿⾝为宇內第一奇才,罗万有,对眼前近百名噤军手中所持之物歹毒威力,自然了解得十分清楚。飞雨流星鬼见愁出自百年前北漠一位异人之手,这位异人就是武林史中,赫赫有名的“巧手鲁班”公输度。
公精度称得上一代巧匠,不但设计各类暗器心裁别出,精巧绝伦,便是其他制作亦莫不举世无匹,神鬼难测。
这种噴发式的飞雨流星神鬼愁,正是他在暗器方面的三大得意杰作之一。
筒內贮有两种剧毒之物,一是细如牛⽑,状如金丝般的蚀骨毒芒;一是无⾊无嗅,不知其名的毒。
蚀骨毒芒专破內家护⾝罡气、外门横练功夫,一经⼊体內,立刻循⾎运行,一个对时之后,骨朽⾎涸。
那种不知名的毒则无论⾐肤,只要沾上点滴,马上开始腐烂,不出三天⽪⾁俱化⽑发不存。
一按机括,这两种剧毒之物便由那噴筒前端十余小孔中而出,毒芒如流星,毒似骤雨,笼罩十丈方圆,无从闪避,绝难幸免,委实当得上神鬼愁三字。
也就因为这东西威力特強,过于歹毒霸道,有伤天和,故公输度制成之后,即严戒后世弟子勿轻用。
尤其随着公输度的故世,这东西也早就绝迹江湖了。
不知是何原因,这绝世凶物,在湮没近百年之后,竟突然再现于这満朝侍卫手中,委实令人忧虑,而传扬出去,也势将震动整个宇內。
夏梦卿神⾊不动,笑容依然,未予理会。
他虽也不免暗暗心惊,但他成竹在,智珠在握,故而毫不慌。
站在庙门口静观他戏弄六名大內侍卫的郝元甲却脸⾊骤变,难忍心头震撼,刚待有所行动,耳边突然传来夏梦卿的平静话声:“郝舵主,凶物当前,不可轻举妄动,免招无谓损害,我自有退敌计策。”
郝元甲讶然地向他望去,只见他负手卓立圈中,气定神闲,镇定如山,忙也传音答道:“郝元甲敬遵令谕。”
夏梦卿的一时沉默,竟使那名红⾐喇嘛会错了意,他极为得意地一笑,接道:“阁下,如何?我知道你当然不会畏死,可是我却相信你不会愿意落得这么一个死法;你若愿合作,我等也绝不为已太甚,只要你放下盗自大內的那两样东西,领班也一样地可以放你一马。”
这是他在慑于夏梦卿积威之下,不敢过份进,仅只威迫利地徐缓图之。
夏梦卿没有理会他,望着铁别真扬眉问道:“大领班,他的话是否算数?”
铁别真略作迟疑,冷然点头:“自然算数。”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纵放叛逆,罪该论斩,你可得想想清楚。”
铁别真呆了-呆,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阁下心.只要能追回大內失物,当可将功折罪。”
“这怎么行?”夏梦卿皱眉头摇道:“你煞费心机,绞尽脑汁,不辞劳苦地冒着生命之险跑来哉我,为的是讨好主子,求得功赏,我岂忍心让你⽩忙一场,失去这种天大功劳?…”
铁别真陡觉面上一热,倏又一沉,正要发话,那名红⾐喇嘛又自笑说道:“也行!既然你肯为我们着想,那我们就狠下心,收回失物,同时也留F你的狗命好了。”
“这才对!”夏梦卿一笑说道:“但是,你阁下怎知那两样东西如今仍然在我⾝上?杀了我这唯一知道蔵处之人,只怕你们求功不成,还要招来大祸呢!”
红⾐喇嘛心头一震,立时哑口。
夏梦卿抬手一指那外围持筒而立的百名噤军,接着说道:“再说,死物无眼,站在这圈內的又非我一个人,他们若贸然出手,六位势必要做了我的陪葬,功劳未成⾝先死,岂非太不划算?”
一听这话,六名侍卫⾝形猛颤,慌不迭地疾飞退。
刹时间,两道包围圈合而为一,央中只剩下夏梦卿一人。
显然,这是夏梦卿本无意出手阻止,否则凭他们六人,一个也休想轻易退开。
铁别真暗吁一口大气,立又狞笑扬声:“狡猾叛逆,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多得是!”夏梦卿微笑说道:“说出来只怕你们会心惊⾁跳,站立不住…”
铁别真嘿嘿而笑道:“休要再卖弄你那狡猾劲儿,须知你时间已经不多,本领班要杀你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你最好珍惜时间做一明智抉择。”
夏梦卿听若无闻,继续说道:“杀了我,找不回东西这姑且不说,而你带来的这些噤军是不是会听你指挥,也很使我替你担心呢!”
铁别真狞笑不语,转头目注⾝旁一名⾼大黑⾐大汉。
那名黑⾐大汉颇也聪悟,立即扬声说道:“本队一切听凭领班指挥调度…”
铁别真又转向夏梦卿,満面笑容,笑得得意已极。
夏梦卿也笑了,笑得平淡、神秘:“你得意未免太早了一点,且让我来问问他。”
话倏微顿,随即转注那名发话的黑⾐大汉道:“既然是噤军,必然都是忠于満清的八旗弟子,阁下能统率百名之众,更当是噤军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且答我一句,要是你们皇上如今也在这儿,你要听谁的?”
这问题不但容易回答,而且毋庸置疑,黑⾐大汉立即肃然答道:“皇命所至,谁敢不遵。”
“我料你也没有那个胆!”夏梦卿点头微笑,挥了挥手,道:
“那么,听着,我现在命你马上带着你的人撤离此地…”
“住刚”那黑⾐大汉怒声喝道:“叛逆大胆,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夏梦卿翻腕现出一物,淡淡说道:“够么?”手中现出的,赫然竟是傅小天与独孤奇的那方钦赐⽟佩。
“乾隆⽟佩,如朕亲临”这八字在前,凭那黑⾐大汉这芝⿇大的一个噤军小统领,敢说一个不字。
不但那黑⾐大汉惊破了胆,面无人⾊,连忙率众拜倒,直打哆嗦,不敢仰视,就是铁别真等六名大內侍卫也都傻了眼,只觉腿软,才支撑着没有跪下。
郝元甲看得哈哈大笑.连呼痛快,那小叫化更乐,他瞪大了那双黑⽩分明的大眼睛,一蹦老⾼。
夏梦卿对这些前倨后恭的叩头可怜虫,只有皱眉头摇,道:“阁下,如今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黑⾐大汉叩头如捣蒜,连声音都变了,抖得语不成声:“死…罪!死罪!遵命!遵命!”抖抖颤颤地爬起⾝,领着百名噤军抱头遁去。
夏梦卿看了铁别真一跟,笑道:“大领班,我担心得不错吧!再试试看,他们还听你指挥?”
铁别真等六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们怎么也弄不明⽩,一个皇命缉拿的叛徒,竟然会⾝怀此物。
依仗既失,焉敢再留?六人定了定神,就待拔腿开溜。
“站住!”夏梦卿突然轻喝:“没有我的话,你们哪个敢走?”
夏梦卿冷峻的神⾊,使他们又勾起了那夜大內的余悸!
噤不住同时机伶伶地一颤,十二条腿立时都像生了,铁别真面如死灰,废然一叹说道:“一着之差。全盘皆黑!算你幸运,要宰要剐,任凭你了。”
他没有孤注一掷出手拼命的打算,因为他知道,那本没有一丝希望,只有死得更惨。
“大领班!”夏梦卿淡谈一笑道:“真正幸运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之所以纵容你们多时,乃是因为我要你们知道,无论斗力斗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而且差得很远,希望这次的教训能使你们有所警惕。以后别在江湖上到处找我,自讨苦吃,须知我再不会像今天这样好心了…念你们职责所在,上命难违,我今天绝不为难你们,我希望你们能据实回答我几句话。”
铁别真等六人脸上的恐惧之⾊逐渐消褪,已不似先前那么紧张,不过,这种杀之由人、纵之由人的感受也够难受的,铁别真神情更为沮丧,勉強扯动一下嘴角,说道:“阁下问吧,我知无不言!”有气无力,低得令人难以听到。
夏梦卿双眉檄微一挑,沉声说道:“告诉我,傅小天夫妇联袂出京,可是奉旨追回失物?”
铁别真木然点头:“不错!”
夏梦卿目光如两把利刃,凝注铁别真,又问:“我以为你们那位皇上不会太放心傅小天,对么?”
铁别真脸上骤起一阵轻微菗搐,夏梦卿冷电般目光直透视他的肺腑令他无从抗拒,终于点了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自这件事发生以后,皇上对傅侯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了。”
夏梦卿听了这话,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歉疚,双眉略一轩动,道:“另外又派了一些人出京,一面追缉失物,一面暗中又负有监督傅小天的使命,对么?”
铁别真暗暗一叹,点头不语。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除了大內侍卫,你们那位皇上派不出别人,而且也不能没有个带头的人,呼图克內伤未愈,不克担任这份责任,那么那人是谁?”
一切俱在人家料中,铁别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当下咬了咬牙,道:“皇上⽇前召四川提督岳钟琪⼊京…”
夏梦卿听得双眉一皱,道:“够了,你们那位皇上眼力不差,除了一个岳钟琪,他也没有人堪以起用的了…”
突然面⾊一寒目冷电,视那三名俗装老者沉声说道:“你们三个偌大年纪,应该深识民族大义,⾝为汉家世胄,不思雪聇复国,反而甘心做人鹰⽝,供人驱策;像你们这种丧心病狂,为虎作伥主人,留之何用?本当立诛掌下,无奈我话已出口,下次再让我碰上休怪我下手绝情。”
三个黑⾐老者被他这大义懔然的话儿骂得老脸通红,垂下头去。
夏梦卿冷哼一声,又转向铁别真一笑挥手:“没事了,各位请吧!最后请记住,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我夏梦卿,倘敢来,绝不轻饶。”
铁别真默然不语,领着同伴转⾝如飞而去。
望着六名大內侍卫渐去渐远的⾝影,夏梦卿脸上突然浮现了一片忧虑之⾊,双眉也跟着皱起,呆呆出神,不言不动。
一片战云顷刻间化为乌有,郝元甲好不奋兴,大步向夏梦卿走来,一边走一边大笑着叫道:“痛快!痛快,这真是大快人心,夏少侠又为我们出了口怨气,郝元甲委实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突然发现夏梦卿那异样的神情,微微一怔,笑容尽敛,讶然说道:“怎么?夏少侠莫非…”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觉得对不起傅小天,也有点替他担心。”
郝元甲知道他为什么歉疚,却想不出他为什么担心,愣了一愣,正要发问。
夏梦卿已接着说道:“郝舵主适才难道没有听到那喇嘛的活?弘历忽于此召岳钟琪⼊京,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委以秘密使命,一方面对付我,一方面暗中监视傅小天。岳钟琪在康熙年间,随年羹尧平川蔵有功,擢为四川提督,雍正时征准噶尔,拜宁远大将军,后来坐事丢职,至弘历登基后始又获启用;此人文武全才,⾜智多谋,浑⾝是胆,称得上是傅小天的一个劲敌…”
郝元甲蹙眉点头:“这个人我久仰了,不过,我料他不敢对傅侯…”
夏梦卿摇头摇说道:“在弘历眼中,傅小天已是大不如前,岳钟琪奉旨行事,不见得会有什么顾忌,何况傅小天世代缨簪,⾚胆忠心,情刚強,宁可含冤杀⾝,也不愿落个不忠之名。”
夏梦卿可谓知心,傅侯确实是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这一番话直听得郝元甲也不噤眉头紧皱,暗暗担起心来。望着受了感染的郝元甲,夏梦卿突又一笑说道:“傅小天既能冒死全,为我夏梦卿受屈,夏梦卿又何独不能舍生相报,为他洗刷清⽩?郝舵主且请放心,夏梦卿决心助他一臂之力,成就他百岁勋业,告辞了!”微一拱手,⾝形突然飘起,向西南方疾掠而去。
⾝法迅疾如电,郝元甲连念头都末及转,便失去他的踪影,只有望着他逝去的方向哑然苦笑,笑容未褪,突然挑眉瞪目,猛击一掌,道:“夏少侠侠骨柔肠,剑胆辈心,丐帮岂敢不亦步亦趋略尽绵薄?对!就这么办。”
回首目注爱徒小叫化,沉声发令:“传书各处分舵,就说珠符令有谕,沿途暗中护卫傅侯伉俪全安,快去!快去!”
小叫化应了一声是,拔步奔回破庙。
夏梦卿离开了京北,取道太行,径奔南荒。
因为他在揣测,莫洪等罗刹三君在盗得钗、佛两宝之后,必不敢在中原地带稍作停留;为了安心钻研钗、佛两宝上所镌刻的绝世武功,除潜返昔年老巢蔵匿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样,他还可沿途打听傅小天伉俪的行踪,暗中予以照顾。
同时他又认为钗、佛两宝所载武学,旷古绝今,玄奥无比,凭莫洪等罗刹三君的桌赋,短时期內绝难窥及门径,所以,时间十分充裕,无须着急,他大可顺便做些别的事儿。
尽管他没有全力赶路,天龙⾝法冠绝宇內,他的脚程仍比寻常武林人物快了两倍有余。
这一天,他到了太原。
太原府辖曲、太⾕、太原、榆次、岚、兴、文⽔、城、徐沟、祁等十县及苛岚州。
为往来甘陕冀晋一带的要冲之地,车马穿梭,客商云集,既繁华又热闹,人⾊品流极杂。
夏梦卿⾜迹遍宇內,太原城他已来过多次,对他来说,旧地重游,悉之至。
他一八城便折南而行,准备先到城南那家闻名青陕的醉仙楼去坐坐:
醉仙楼在晋陕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经常是上下客満,座无虚席;在那儿,他也许能获悉一些他所要知道的事情。
正行走间,忽闻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在这行人攘往熙来的大街上纵马飞驰,似乎有点…
他念头还没转完,两匹⾼大的健骑已然从他⾝边擦过,一阵风般向前飞驰而去。
路边,响起行人的数声惊呼,夏梦卿剑眉微挑,抬眼望去。
马上是两个黑⾐老者,他只能望见背影看不见这两人的面貌,两匹健骑已经驰至街道尽头向西转去,那正是通往醉仙楼的一条大街。
就这一瞥,夏梦卿便已看出那两个黑⾐老者是来自帝都的大內侍卫,因为他们⾝上所穿的虽然也是一袭长袍,但那种长袍的式样却与一般人所穿略有不同。
这就难怪了,大內侍卫大街驰马,撞死个把草民又算得了什么?小小太原府谅也不敢过问。
大內侍卫轻易不出大內,恰于此时在太原城出现,不用说,当然就是随同岳钟琪出京执行密令的助手了。
夏梦卿要找他们,如今有此发现,当然不会放过;当下冷笑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转过街头拐角,醉仙楼⾼耸的建筑立即遥遥在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两名大內侍卫的坐骑,正杂在一大群马匹中,拴在醉仙楼外的系马桩上。
就在他快要抵达醉仙楼门前之际,蹄声得得,又有一人一骑从他⾝旁越过…
醉仙楼前车⽔马龙,再来一人一骑,并不⾜为怪,可是这一人一骑却使他心头微微一震。
鞍上的人儿有着一副无限美好的⾝形,乃是一个黑⾐女子。
这黑⾐女子越过夏梦卿一马距离之后,突然回头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娥眉轻皱,満面失望地,转回头去。
当她看到夏梦卿时,夏梦卿正好也将目光投向她,就在这四目投的刹那,夏梦卿感到心头微震一下。
那倒并不是因为马上人儿长得容貌如花绝人寰,而是他骤然发觉这黑⾐女子赫然竟是当朝亲贵中,那位刁蛮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那回首一顾后的表情,已说明她未能认出夏梦卿便是⽟泉山上所见那位对月弄箫,使她恨得说不出理由的⽩⾐文士。
虽然她已听傅小天说过,夏梦卿的庐山真面能使她那自命俊逸、潇洒的哥哥德贝勒自惭形秽,不敢仰首;然而天下美男子不只是夏梦卿一个,她纵使怀疑,却也不敢随便相认。
她这次跟在傅小天夫妇之后出京进了江湖,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不辞天涯海角地寻夏梦卿出气,挽同她那被夏梦卿摧毁得不可收拾的尊贵,虽然有时她自己也认为如此未免小题大作,可是,她却说不出为什么偏要这么做。
如今,当面不识,失之臂,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半死。
为了探明两名大內侍卫的究竟,夏梦卿本是急于要进⼊醉仙楼的,现在由于德怡也进⼊楼中,他不噤倒有点踌躇起来了,犹豫再三,才举步走了进去。
楼下満座酒客中,没有那两名大內侍卫在內,于是直上二楼。
甫上二楼,一眼便看见那两名大內侍卫正共据一席,坐在东边角落里。
美郡主德恰则无巧不巧地坐在附近的一副座头上。
而更巧的是,除了德怡左侧空着一张桌子外,整个三楼已是座无虚席。
他剑眉微皱,暗暗-阵苦笑,只有硬着头⽪向那空座走了过去。
德怡这时也已发现了他,似乎微微一怔,讶然的目光,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
这双目光,使得夏梦卿微感不安,他故作未见。⼊座后,立即转脸望向窗外,不过他始终没有放过那两名大內侍卫的动态。
未几酒莱送了上来,他开始低头浅饮独酌,尽管是低着头,凭他那一⾝绝世功力仍然可以监视全场,他已渐渐发觉德怡不但频频偷瞥,注意着他,而且竟似乎也很留意那两名大內侍卫的谈话。
难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样?早巳洞悉內情?
很显然地,那两名大內侍卫没有认出夏梦卿。更未认出德怡,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皇命缉拿的人,此时正坐在他们⾝旁,并且还在注意着他们。
这两名大內侍卫似乎机警,起先都是相对默默地吃着闷酒,即或有所谈,也只是些不关痛庠的人私琐事,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不着边际。
然而,在三杯⻩汤下肚,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便渐渐地忘了所以,失了谨慎。
只听那居左的一名黑⾐老者道:“吴老,快点吧,别耽误了正事。”
居右黑⾐老者冷哼一声,翻了翻微带醉意的老眼,寒着脸道:“急什么?时间还早,约期未至,皇上不差饿兵,天大的事也得填肚子再说。”
几句话显示他正有着満腹牢,那居左的黑⾐老者似乎颇有同感,放下杯子,皱起眉头:“说得是,同样地当差,那些红⾐喇嘛可比咱们神气得多,他们吃得痛快,⼲得舒服!就拿这趟出京办事儿来说吧,通风报信、跑脚的事儿是咱们的;坐在那儿大吃大喝,睡舒服觉的是他们,不想还好,想起来就恼人,咱们这几天可曾好好地吃喝过?好不容易捞上一顿,又得赶急赶忙地好像抢宝似的。”
那居右黑⾐老者似是拿酒出气,猛⼲了一杯,恨声道:“说这些做什么,要怪怪自己,怪不得别人,谁教咱们当初投错了胎?谁教咱们贪图什么狗庇荣华富贵?瞎了眼睛糊里糊涂地混了这份差事?带刀侍卫,官同四品,多好听!说穿了还不是供人驱策,看人脸⾊行事的鹰⽝,我要不是顾虑江湖上没处安⾝,如今声名更臭,早就撒腿了!”砰地一声放下杯子,提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
那居左黑⾐老者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吧,吴老,别提了,披上了这层虎⽪,一辈子就别想再脫掉了!这碗饭命中注定,吃定了,牢归牢,做事归做事,岳钟琪这个人不太好惹。”
居右黑⾐老者冷哼一声,接口遭:“傅侯英豪盖世,功勋彪炳,虽然⾝在轩冕,宇內武林却没有一个不钦佩敬仰的,如非一道圣旨庒在头上,八王蛋才做这种差事,岳钟琪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相信他敢把傅侯怎么样。”
居左黑⾐老者近乎自嘲地笑了笑,道;“吴老,别忘了,他如今是奉密旨行事,傅侯到时候也不能不低头,纵然他不敢对傅侯如何,处置咱们老哥儿俩却是如同杀宰猴啊!”这几句话顿使居右黑⾐老者机伶一颤,立刻酒醒三分,脸⾊微变,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他不再说话,那居左黑⾐老者也就跟着默然。
过了一舍儿,这两名大內侍卫似乎已酒⾜饭,抹了抹嘴,丢了锭银子,匆匆下楼而去。
他们一走,美郡主德怡也忙自会了酒钱,跟了出去,临走时还向夏梦卿投了怀疑的一瞥。
夏梦卿听了半天,仍然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不过,据这两名大內侍卫的谈话,可知岳钟琪正在某处地方等侯他们报告消息,而他们所要报告的也必是有关傅小天伉俪的事,那么,只要跟住他们,就不愁得不到消息。
夏梦卿微笑点点头,隔窗望着德怡遥遥跟在那两个大內侍卫⾝后策马缓驰,已经转⼊另一条街道,忙也站起⾝子,准备结帐下楼。
哪知刚丢了银子,忽见一名堂倌快步疾奔过来,満脸堆笑地:“相公;刚才一位客官已经代相公付过酒钱了。”
夏梦卿呆了一呆,讶然说道:“付过了?是不是你弄错了?在这儿我没有认识的人啊…”“不刽不会!”那堂倌肯定地道:“相公;这错不了,刚才那位客官曾对小的指明了座头,相公可是贵姓夏?”
夏梦卿又复一怔,道:“不错,我是姓夏…”
“这就更没有错!”堂倌笑道:“刚才那位客官走时付了两份酒钱,指明座头说是替夏相公付的。还说是相公多年的好朋友…”
夏梦卿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一时之间被弄糊涂了,那两大內侍卫与美郡主德怡先后下楼离去时,自己目光始终就没有离开过他们一下,这断然不是他们所为。那么到底会是谁呢?莫非是某个认识自己的武林人物?但也不会不打招呼的啊?…
夏梦卿深感诧异,正自沉昑,那名堂倌突然抬手在自己脑后拍了一下道:“该死,该死!小的怎么竟然忘了,相公那位朋友临走还留下一张纸条要小的给柑公…”
探怀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寸宽纸条,双手递了过来。
夏梦卿接过打开,略一注视,剑眉更加紧紧皱起。
纸条上,数行狂⾰,龙飞凤舞,劲道异常,写的是:“阁下暗两跟个大內鹰⽝至此,目的必在傅小天伉俪的行踪,今夜三更,请驾临城众城隍庙当能获知一切。酒资已经代付,不敢曰敬,聊表寸心耳。知名不具”
既说知名不具,应该是个一见字条便知是谁的人。
可是任凭夏梦卿搜尽牯肠,也想不出这字条出于何人之手。
不用说,他-举一动已完全落在此人眼中,要不然此人怎会知道他跟踪大內侍卫进⼊醉仙楼的目的?
此人是友还好,是敌那就未免有点令人可怕,看来,他今后可得多加一份警惕了。
夏梦卿沉昑半响,只得向那名堂倌展颜一笑,道:“我朋友很多,一时实在想不起是谁,你还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堂倌想了想,道:“抱歉得很.进出的客人太多,小的已记不清了。”
夏梦卿情知多问无益,头摇一笑,道了声谢,举步走出醉仙楼。
他直觉地意会到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儿,脑中依然在苦苦思索着,无奈想来想去终属徒然!只有摇头摇,暂时将之抛开。
看看天⾊,已是薄暮时分,他决定按照纸条所约,于今夜三更去城东城醒庙一观究竟,看看那位替他付酒钱并留字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暮⾊渐浓,距离三更时分依然还早,他不能就这样闲着苦等下去,总得先找个地方歇下脚来。
丐帮在太原有分舵,只是他除非万不得已,不愿去打扰人家。
略作思忖,便信步向前面不远处一家客栈行去。
客栈前面,两名伙计正在那里躬⾝哈,満脸堆笑地接客人,一见夏梦卿走近,同是一怔,连忙了上来,双双赔笑说道:“房间已为相公预备好了,既幽雅又清静,包您満意,相公请。”
话中显然有⽑病,不过生意人都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能使客人有如归之感,所以夏梦卿并未在意,笑了笑,随即跟一名伙计向栈內走⼊。
不久被带⼊一间房间,扫目看去,果然幽雅洁净异常,而且空气流畅,十分理想。
夏梦卿颇为満意,不噤微微点子点头,生意人无不善于察言观⾊,那名伙计立刻谄笑说道:“相公,不是小的卖瓜说瓜甜,太原府范围虽大,要找小店这种幽雅洁净的房间可还真不容易,刚才一连来了好几个客人,若非相公那位朋友替相公付过订金,早就被他们抢去了。”
夏梦卿闻言这才心头一震,剑眉双扬,但旋即点头笑道:“说得是,宝号的确不差!…我那位朋友是什么时候来的?”
伙计笑逐颜开,连忙笑答道:“就是刚刚不久,走了还不到盏茶工夫。”
时间不差,该是那人在离开酒楼后为他在此订了这个房间的,可是,那人怎知他一定会住客栈,而且一定会找上这家客栈呢?
说穿了,不值一文,夏梦卿无论找上哪家客栈都会遇上这种情形,只因为暗中那人已在太原城每家客栈为他订了一个房间,而且都已预先有了代。
这种⾼妙手法,夏梦卿一时当然想象不到,他略一沉昑,又问道:“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伙计点点头回答道:“一个人,是一个人!…”嘻嘻一笑,又接道:“相公那位朋友气派真大,一出手就是十两,吃住除外绰绰有余,余下的…嘻嘻,相公那位朋友说全赏给小的,小的还没有向他致谢呢!相公那位朋友…”
他那里自说自话,越说越起劲,夏梦卿一双剑眉却蹙得更深,望了他一眼,又问道:“这次与我一起采到贵地的朋友有五六位,不知道是哪一位来订的房间…”
这名伙计倒是很乖巧,立即接口道“相公那位朋友没有留下姓名,不过小的还依稀记得他的面貌长相;瘦瘦的、中等⾝材、四十左右、脸⽩⽩的、穿者一⾝黑⾐…就是那位。”
夏梦卿依然茫,却只有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想起来了。”
伙计哈赔笑道:“相公还有别的事么?请只管盼咐。”
夏梦卿心烦意,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去吧…为我送壶茶泉好了。”
伙计躬⾝称是:“小店有上等龙井,小的这就去泡,马上给相公送来!”说罢,哈退了出去。
夏梦卿低头沉思,缓步走向几旁坐下。
一次已够恼人,如今又有了第二次,自然更加非弄个明⽩不可了。
尽管已从伙计口中听到了一些描述,但由于都不是显著的特征,他依然想不出暗中之人是谁,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门外步履声响,那名伙计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放好茶盘,为夏梦卿斟了一杯,随又笑着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夏梦卿百思真解;只有暂时作罢,伸手端起茶杯,刚待就。
蓦地又是一桩怪事儿使得他心神猛震,霍然变⾊。
茶盘中那原来放置茶杯之处,这时多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纸条向上的一面,写着八个蝇头小宇,字虽小,却字字令人触目惊心,直冒冷汗,那是:
“香茗解渴,点滴断肠。”
这说明茶中麓有剧毒。
夏梦卿冷哼一声,剑眉双挑,目冷电,砰然放下茶杯,就要⾼座站起.突然心中一动,又伸手把那小纸条取至手中。
展开折叠,又有数行小字⼊目,这回更看得他愧羞双,哭笑不得。
这几行小字语气充満戏谑意味,写得是:“尚未饮,莫动气,已⼊口,莫紧张!我若存心杀你,醉仙楼早巳成了你绝命之地…两次惊动,只在奉告。取阁下命易如反掌,非不能实不为也。知名不具”
旁边远有-行小字:“此茶无毒,请放心饮用。”
望着手中纸条,夏梦卿那冠⽟般的俊面上竟渐渐地浮起了一丝笑容,他一⾝傲骨,向不服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什么计较了。
突然,他剑眉微扬,团起手中纸条,信手向窗外抛去。
不!那不是抛,抛出之物,应该轻飘无力,且走弧线,而此刻小纸团却是破空疾,有如一道自光,比电还快。
⽩光方敛,一声闷哼起于对面屋脊。紧接着一声厉啸由近而远。
夏梦卿听若未闻,仿如无事,淡淡一笑,离座起⾝,走至边,和⾐躺下闭目假寐起来…
夜⾊更浓,转眼二更即至。
客栈中.所有房间里的灯火已先后熄去。除了栈门口尚有-两盏门灯外,后院已是黝黑一片。
夏梦卿静静地躺了一会,随即翻⾝下,轻轻推开两扇纱窗,一跃而出,点尘未惊。
他早巳默察过四周,百丈內没有醒着的人。
儒袖微拂,⾝形拔起,向东方夜空中疾而去。
夜深⼊静,没人看见,即或有人看见也只是-道⽩光,一闪即没。
片刻不到,夏梦卿已经驰抵了目的地。
二更虽已过去,距离三更还有一段时刻。
他隐⾝于一株枝叶繁密的大树上,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今夜有点月⾊,其实在他来说,星月无光与⽩⽇当空并无两样。
他由那枝叶隙中扫目外望。
面前,是太原城东郊外的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坟荒冢散布其中,⾼⾼的城墙矗立于百丈以外,那座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城隍庙则就在左前方二十丈不到之处。
这等荒郊,别说夜晚,就是⽩天里,也不会有人到来。
月影渐渐⾼移,时间随之消逝。
三更甫届,十余条矫捷人影,分由不同方向,疾驰而至。
夏梦卿目力如电,这些人影一进⼊五十丈內,他便察视如同当面,来的是八个红⾐喇嘛,六名俗装黑⾐老者,及四名黑⾐大汉,⽇间所见到的郡两名黑⾐老者亦在其中,他暗觉奇怪,没想到是这些人来此聚会。
与此同时,他又发觉有人悄悄掩进了他隐⾝的这片树林之內,并隐⾝在他左边五丈左右处的一株大树上。
这人的功力颇为不凡,他知道,这是美郡主德怡来了,噤不住暗暗一笑摇了头摇。
那八名红⾐喇嘛,六名黑⾐老者与四名黑⾐大汉,先后驰抵那座破庙之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未进庙,只在庙前不远处做半圆形静静站立着。
时刻既到,与会的人该已到齐,那么,他们等待的,当然就是群龙之首的四川提督岳钟琪了。
果然就在这时,破庙中人影一闪,门口石阶上,突然出现了一位⾝材顾长的中年汉子。
但见这位中年汉子,一袭黑袍,年约四十左右,⽩面无须,眉宇间略带煞气,眼眶深陷,目光犀利,显示着心智深沉,不怒而威,十分慑人。
尽管如此,仍不失为一位俊秀人物。
夏梦卿从没见过岳钟琪其人,但由此人气度威仪上,却已有十分把握,推断此人必然就是那位⾝负密旨,奉命对付他,并监视傅小天的岳钟琪无疑。
闻名不如见面,夏梦卿也不噤为之暗暗点头。
此人蔵⾝破庙,居然未被自己发觉,一⾝功力也委实称得上非凡二字了。
十八名大內侍卫一见此人出现,立即急步趋前,躬⾝为礼,同声说道:“见过提督。”
平⽇里,大內侍卫本不会把一个提督放在眼內,可是如今不同,岳钟琪奉有密旨在⾝,无殊钦差大臣,见官大-级,有权调用天下兵马,谁敢不礼敬有加,俯首听命?
岳钟琪似乎没有因此摆架子,只见他微笑抬手:“不敢当,各位请随便席地坐下别拘束,能和各位在一起办事,这是我无上荣幸。”
恭敬不如从命,十八名大內侍卫依言盘膝坐下。
岳钟琪目光轻扫,又道:“自出京以来,与各位这-队,还是第一次见面,为免⽇后有所差错,误了各位,有些话儿我不得不说在前面…”顿了顿,又接下去;“我们这次出京,所负的任务,谅必各位不用我再多做说明,艰困危险那是在所必然,傅候是个怎么样的人,各位任职大內;经常接触,想来也了解得比我更清楚,傅侯英豪盖世,功在朝廷,国之柱石!一念之差,纵放叛逆,骤失皇上宠信。自是难免令人为他叫屈;不过,我们既然奉旨行事,就该撇开个人主观成见,因此,我对各位唯一的要求,就是务必做到公私分明…”
犀利目光回扫十八名大內侍卫,淡淡一笑,又接道:“我知道各位都很敬仰傅侯的为人,但各位恐怕还不知道我更是⾝受傅侯眷顾重恩。圣祖在位时,我随一等公平川蔵,世宗坐事免职,年前得蒙重新启用完全由于傅侯的大为推举;但是,尽管傅侯对我恩比天⾼,这是人私的事,我们决不能因私而废公,⾝受国恩,食君俸禄,只有牺牲个人恩怨,顾全大局!我以⾝作则,希望各位也跟着我这么做,否则便等于圣旨,各位得原谅我铁面无情…”
最后两句,声音虽仍保持着平淡,但却十分慑人,十八名大內侍卫个个垂首,尤其在⽇间醉仙楼借酒壮胆,大发牢的那两名黑⾐老者,更是机伶一颤,变了脸⾊。
岳钟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又接道:“我要说的已经说了,马上还要赶往他处,现在,我想听听各位这几天侦察的情形。”
话落不久,侍卫群中突然站起一名红⾐喇嘛,神情恭谨地施了一礼,道:“启禀提督…”
岳钟琪摆了摆手,笑道:“我们避免官场繁礼,请说吧!”
红⾐喇嘛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卑职等连⽇来已经暗中访遍晋陕各地,仍然未能查获叛逆下落,因此卑职判断,那叛逆可能已闻得风声,逃往他处了。”
夏梦卿当然知道这叛逆二字指的是他,不由剑眉微挑,暗暗冷哼一声。
“请坐!”但见岳钟琪抬手笑道:“我久闻⽟箫神剑闪电手之名,此人奇才宇內第一,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凭我们几个人还不够资格令他闻风远遁;我以为大喇嘛这种判断错误…”
那红⾐喇嘛似有所抗辩;想了想,刚要张口。
岳钟琪一笑又道:“我知道大喇嘛想说什么,大喇嘛请想,此人行踪恍若神龙,非仅是现在,就是以往,武林中也很少见他现迹,查访他的下落,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武林中人最忌讳的就是我们这些六扇门中的人物,别说他们不知道,即使知道,也很难从他们口中获得线索。”
一番话说得十分老到,见解独具。
红⾐喇嘛立时哑口无言,颇为窘迫地施了一礼,坐了下去。
岳钟琪果然不凡,浮沉宦海,对武林中事,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彻,的确不是常人所能企及,隐⾝树林间的夏梦卿更不噤暗暗心折。
岳钟琪回扫一眼,又道:“还有哪位…”
话未说完,一名黑⾐老者应声站起,正是在醉仙楼上发牢的二人之一。
只见他向岳钟琪施了一礼,道:“卑职已探得傅侯行踪,特来禀报…”
夏梦卿闻言心头一震,暗忖那暗中传递纸条的人果然没有骗人,看来不但自己行蔵全都落⼊他的眼中,就是这些大內侍卫的一举一动他也无不了若指掌,此人委实不客轻视…
只听岳钟琪“哦!”了一声,说道:“傅侯伉俪现在何处?”
那黑⾐老者方待张口。
蓦地里岳钟琪冷哼一声,目慑人寒芒,凝注庙左十丈处一株大树,扬笑说道:“是哪位隐⾝在此,窥人隐密。”
夏梦卿心中厂紧,他早已听到是美郡主德怡不小心弄出了些微声响。眼见十八名侍卫同时然变⾊。作势扑,方道要糟,突然一眼瞥见德怡⾝后不远处,横枝上停着一只夜鸟,情急生智,连忙抬手一指遥点过去。
一声刺耳难听的凄厉长鸣划破夜空,夜鸟破林飞去。
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正是岳钟琪话落,十八名大內侍卫作势扑的刹那之间。
当然,美郡主德怡绝想不到这是夏梦卿帮了她一次大忙,而她本还不知夏梦卿就隐⾝在她左近,只道出于巧合,暗呼侥幸。
尽管如此,却也已被那突如其来的夜枭鸣声吓出了一⾝香汗。
只见岳钟琪双目寒芒倏敛,挥了挥手,笑道:“一场虚惊,谈咱们的…你老往下说吧!”
众侍卫暗吁大气,重又坐下。
那名黑⾐老者应了一声是,说道:“禀总督,傅侯伉俪⽇前曾经在嵩山出现,随喜参禅,瞻仰少林古刹。”
夏梦卿听得噤不住头摇暗笑:他夫妇到是大好闲情逸致,难得清闲,游山玩⽔,探幽揽胜…
只听岳钟琪“哦!”了一声,问道:“可靠么?”
那黑在老者道:“这是昨⽇卑职在晋原一家酒馆中,由几名武林人物闲谈中听来的,可靠不可靠,卑职不敢断言。”
岳钟琪略作沉昑,说道:“这么说来,谅必不至有错…”
他似已有所决定,目光一扫众侍卫,毅然接口道:“好!事不宜迟,请各位连夜赶往河南,我随后就到,各位请吧!”
众侍卫一齐站起⾝形,同施一礼,分做几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