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廖英宏莫名其妙触礁之后,中秋节前夕的某个夜晚,地震了。
当时我趴在寝室上铺看书,突然一阵天摇地动,整栋宿舍像块大⾖腐般剧烈摇晃,而且好像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骨悚然地,从大楼的墙壁梁柱发出了轰隆声响。
“这地震太恐怖了吧!”我坐直⾝体,看着从睡梦中惊醒的对面室友王义智。
“⼲!快逃!”王义智大叫,一个翻⾝就从上铺往下跳。
“好扯。”建汉愣愣地,观察我们的反应。
“九把刀你还不快逃!我们在三楼耶!”石孝纶回过神,对着我大叫。
于是我们四人飞快跑出寝室,走廊上都是拔腿就跑的住宿同学,大伙再奇异的摇晃中冲下楼,跑到宿舍的广场。
广场上早就占満了从各宿舍逃亡出来的人,大家都再讨论这次地震怎么会这么久,这么強,并开始猜测震央的位置,以及押注明天会不会停课。
明明很可能是场可怕的灾难,但大家却沉浸在热烈的议论纷纷。直到有人从广播里听到震央可能在台北、并且极可能造成史无前例的灾难时,大家才从热烈的气氛中惊醒,开始猛打电话回家问平安。
我空拿着机手焦虑不已,因为对外通讯几乎呈现塞満的状态。我不停按着回放键,反复打回家、打给女友、打给沈佳仪,却只听见苍茫急促的嘟嘟声。
好不容易联络上家人与女友,知道两家一切无恙后,我却一直联络不上沈佳仪。随着周遭关于地震的谣言越来越多,可疑的震央说法五花八门,但都没有去除过台北。我心越来越不安。
共公电话前的队伍特别长,等到轮到我的时候肯定天亮。
“九把刀,要不要换个地方打!”石孝纶晃着机手,建议:“这里人太多了基地台超载,我们骑车出去,往人少的地方打打看!”
“这理论对吗?”我狐疑,双脚却开始跑向车棚。
“不知道!”石孝纶斩钉截铁,也跑向车棚。
我骑着机车离开大,往竹东偏僻的地方骑,时不时停下来打机手,此时街上全是穿着內⾐拖鞋走出来聊天的人们,似乎是全市停电了,街上朦朦胧胧。
直到接通沈佳仪的机手,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你没事吧?”我松了口气。
“没事啊,只是刚刚的地震真的很可怕。”沈佳仪余悸犹存。
“你没事就好…听我住在台北的同学说,他们家附近的旅馆倒了下来,所以震央说不定真的在台北?吁——总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将机车停在路边,熄火。
一抬头,満天悲伤的星火。
“你呢?在学校宿舍吗?”
“不算。刚刚恐怖的呢,整栋楼好像要子套地面自己逃跑一样。”
“你真好。到现在还是那么关心我,我真的很感动。”她幽幽的说道。
“感动个大头鬼,你可是我追了八年的女生耶,你不见了,我以后要找谁回忆我们的故事啊。”我哼哼,故意扯开情绪。
好不容易接通,我可不愿就此挂上电话。
由于我喜沈佳仪得“历史”实在是太久了,女友心中对沈佳仪始终存有芥蒂,为了避免跟女友吵架,我跟沈佳仪的联络越来越少,联络越少,可以聊的话题就变的很局限,甚至到了两、三月才连络一次的稀薄。
但我却因此更加珍惜可以聊天的时间。例如现在。
借着一场排山倒海的大地震,那夜我们像以前一样,东拉西扯聊了起来,许多⾼国中时代的回忆被一鼓作气打翻,怈了満地。
我的情感,也被莫可名状的魔法卷包覆,在跌宕的回忆里打滚。
沈佳仪舍不得挂电话,我也不介意被风吹整夜。
“记不记得在大学联考分数公布的那晚,你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听你的答案?”我顺着风向问道。
“当然记得啊,我想讲,但你硬是不肯听。”她可得意了。
“我那个时候没有勇气,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听。”
“你啊,错过了大好机会呢。”
我莞尔。
“那个时候我就不明⽩,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说我喜你,想跟你在一起呢?你求我别讲,我就不想自己说了。”
“…”我从莞尔变成苦笑。
“柯景腾,你总是太有自信,口口声声说总有一天一定会追到我、娶我,却在面对答案的时候很胆小呢。”她嘲弄着我。
“因为当时我太喜你啦,喜到,如果你的答案将我拒于千里之外,我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自己。”我很老实,搔着头。
“不过我也有错。”
“喔?強者沈佳仪也会犯错?”
“什么強者啊”她噗嗤一笑:“常常听到别人说,恋爱最美的部分就是暧昧的时候,等到真正在一起,很多感觉就会消失不见。当时我想,你不想听到答案,⼲脆就让你再追我久一点,不然你一旦追到我之后就变懒了,那我不是很亏吗?所以就忍住,不告诉你答案了。”
“可恶,早知道我就听了。”我恨恨不已:“所以我们重复品尝了恋爱最美的暧昧时期,却没吃到最后的果实。混帐啊,你果然要负一半的责任。”
“还敢说…谁知道那个老是说要娶我的人,竟然一点挫折都受不起,骂两句就嚷着放弃,没几天就跑去女朋友。好像喜我是假的耶!”她糗我。
“哈,不知道是谁喔?竟然用光速了男朋友这种方式来响应我呢。说我幼稚,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我糗回去。
我们哈哈大笑,畅怀不已。
哔哔,哔哔…我的机手发出电量即将用罄读警示声。
“快没电了。”
“谢谢你今晚,会想到要打电话关心我。”
“嗯。我才要谢谢你告诉我当年的答案,说真的,我松了口气,你的答案让我知道我对你的喜,原来一值都是有响应的,而不是我一个人在跳舞。这对我很重要。”我看着城市上空的红⾊星光,说:“我的青舂,从来不是一场独⽩。”
“你说得真感,也许有一天你会当作家喔。”
“那么,再见了。”
“等等…”她急着说。
“喔?”
“如果机手没有突然断讯,再让你听见一个,应该会让你臭庇很久的事吧。”
“洗耳恭听。”
“自从你了女朋友,我还以为你对我的喜,迟早都会让你跟你的女朋友分手,那时就可以名正言顺跟你在一起了。结果等啊等,你们都一直好好的,让我很羡幕,可是也没办法。”
什么跟什么啊?但我还真的很感动。
然而人生不是一个人,喜,也不是一个人的。
我已经将另一个女孩嵌进我的人生,那女孩的人生亦然。我无法掉头就走,那也是我珍贵守护的爱情。
“没办法,我就是这种人。一旦喜了,就得全力以赴。”我承认。
“是啊,我喜你是这种人。但其实今年愚人节,我原本要打电话给你,问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她的语气轻快,并没有失望。
“真的假的!”我大吃一惊。
“真的啊。如果你回答不要,那我还可以笑着说是愚人节的玩笑。如果你点头说好,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沈佳仪大大方方地说。
瞬间,我整个人无法动弹。
“一点,都不像是沈佳仪会做出来的事耶?”我呀然。
“是阿,所以够你得意的吧,柯景腾。”她逗趣。
几乎无话可说,我內心充満感。
尽管我无法给她,她所希望的爱情答案,然而我深深喜的这个女孩,并没有吝惜她的心意,她将我错过的一切倒在我的心底。
暖暖地溢満、溢満。
“少了月老的红线,光靠努的爱情真辛苦,错过了好多风景。”我真诚希望:“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是在一起的。”
“…真羡幕他们呢。”她同意。
沈佳仪的声音,消失在失去电力的机手里。
我没有立刻发动机车,只是呆呆地回忆刚刚对话的每一个字,想象着久未谋面的她,脸上牵动的表情。真想凝视着沈佳仪,看着她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模样。
夜风吹来,淡淡的沾上我的⾝,又轻轻的离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湾台发生芮氏规模六点八的強烈大地震。
那夜,二十一岁的我,心中也同样天旋地转。
我与她之间的爱情,总算有个不圆満,却很踏实的句点。
最近发行唱片的地下乐团“苏打绿”有首《飞鱼》的歌词很:“开花不结果又有什么?是鱼就一定要游泳?”
没有结果的恋爱,只要开了花,颜⾊就是灿烂的。
见识了那道灿烂,我的青舂,再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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