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身背阴阳
“他为何要你足半月?”莫问问道,虽然只是随意一瞟,他却已经知道打伤张之的是何人,这瓦片上的字迹撇捺生硬,笔划笨拙,修行中人需要画写符咒,字迹不应该如此拙劣。
此外,字迹是刻在瓦片上的,而这瓦片取自张府屋顶,自然是那刺客就地取材仓促写就,不可能是他人代写。如此拙劣的字迹出自修行中人之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故意写成这样,以避免被他人根据笔迹猜到身份。
常人大多擅长使用右手,为了掩饰真实笔迹而改用左手能够自笔画之间看出端倪。但瓦片上的字迹明显出自右手,这说明刺客平时擅长使用左手。
善用左手,对张之手下留情,掩饰自身笔迹,修为深,符合这四个条件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徒弟无名。
无名很聪明,但终究年纪尚轻,虑事不够周全,看似做的异常严谨,却忽视了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累加起來也有可能暴自己的身份。
“此事说來话长,你可曾用过酒饭?”张之问道。
莫问摇头示意无需多此一举,张之误解其意,出门呼喊下人前去准备饭菜,莫问趁机再度思虑,无名知道他与张之是好友还冲张之动手,这其中定然有重大隐情,但他关心的不是这重大的隐情是什么,他担心的是促使无名犹豫彷徨却仍然冲张之动手的动机是什么,换言之是什么促使无名伤害张之。
张之安排下來转身回到正厅,坐到了莫问对面“那刺客当是受了褚家的指派。”
“何出此言?”莫问随口问道。
“这些年你不曾來过晋国?”张之反问。
莫问摇了摇头,当年一别,距今已有七载,这些年他并未再來建康。
“那就难怪了,”张之缓缓点头,转而将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情简略告知,当年得他暗中劝说,护国真人周冠正自中立转为支持周贵人,他离开不久,晋国皇帝就病故了,在张之和周冠正以及周系其他重臣的推动之下,周贵人的长子登基为帝,扶新皇继位之后,周冠正亦挂印离去。
受周冠正和他早年的影响,这位年轻的皇帝对道家推崇备至,尤喜丹药之道,有无良道人便投其所好,贡献丹药以求富贵,已经成为太后的周贵人和张之屡次劝阻,皇帝只是敷衍,并不悔过。
能够炼丹的道人很多,但能够练出无毒丹药的道人不多,大部分丹药都残留有丹砂,而丹砂是有毒的,皇帝最终于今年年初中毒丧命。
皇帝驾崩之后,褚家和周家再度为皇位的归属发生了烈的争执,褚家认为皇位应该由德高望重的皇叔承续。而周家认为对方此举不合规制,理应由周贵人二子继位。
争权比夺利更加险恶,也更加烈,双方较量的结果是周家一方获得了胜利,二子继位,成为新皇。
不知为何,这位新皇对褚家异常厌恶,登基之后不顾太后和重臣的极力反对,对褚家一方的官吏削爵去位,罢官免职,对褚家更是要大开杀戒。
褚家一方多有武将支持,眼见势头不好,在皇帝正式发难之前逃往由本系武将掌管的南郡,此事发生不久,周家一方的重臣开始离奇遇刺,周家一方自然知道刺客乃是褚家派來,便整军起兵,想要前去讨伐,张之无疑是领军将帅,故此张之推测自己的遇刺是对方不想让自己统军出征。
张之是猛将,虽然年事偏高,脾气却不减,受伤之后并沒有乖乖留在家中,而是紧急召集建康周边道观的高人前來设伏,待得众人來到,带伤出门,前往军中,转而回到府邸,等待刺客再來行刺。
莫问听完张之的讲述,皱眉不语。
“太后与我百般劝说,皇上就是不听,非要将褚家斩尽杀绝方才称心,”张之说到此处停了下來,将下人送來的茶水端于莫问,转而摆手示意下人退下,待下人离开方才语接上句“那褚家虽是腐,却深蒂固,动它岂能如此急切。”
“皇帝当年曾经遭到褚家毒害,此事你不知道?”莫问端起了茶杯,当年褚家派遣厨子自周贵人饮食之中下毒,通过母毒害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王子,若不是他发现的早,二王子早就成了神智混沌的呆傻。
“还有此一节?无人与我说过。”张之茫然摇头。
莫问手捧茶杯并未饮茶,亦沒有再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张之,无名只是恐吓张之,并不会冲其痛下杀手。他此时想的是无名怎么会为褚家出头。
“刺客不除,文武百官寝食难安,你当设法寻他出來。”张之说道。
“褚家与秦国暗中可有联系?”莫问问道,南郡与西县只有一水之隔,北岸就是秦国属地,褚家逃到那里,极有可能与秦国取得联系。
“早在先皇在位之时褚家就与秦国暗通书信,我曾截获褚家与秦国通信的海东青一只,褚家有心割让江南七郡,换秦国出兵攻晋。”张之说道。
“秦国是何态度?”莫问皱眉问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蒲坚渡江南侵。
“态度不明,不曾拒绝亦不曾应允。”张之说道。
莫问闻言眉头再皱,蒲坚不拒绝就是在犹豫,蒲坚犹豫的无疑是他当年的再三叮嘱,若是沒有他的叮嘱,以蒲坚的情,怕是早已经渡江南下了。不过蒲坚沒有拒绝就表明已经对他的叮嘱产生了怀疑,一旦生出这种想法,蒲坚渡江南下是迟早的事情。
“寻拿刺客之事你千万记在心上。”张之又道。
莫问闻言叹了口气,将一直捧在手里却不曾沾的茶杯放回桌上。
“我与你说些线索,此人在刺杀马太尉之时曾被其府中丫鬟看见过,虽然天黑看不到真实相貌,却看见此人是个身形瘦长的老道。”张之说道。
“老道?”莫问挑眉看向张之。
“据那丫鬟所说,就是老道。”张之点头说道。
“将那丫鬟带至此处,我要问话。”莫问说道,此事当是无名所为,怎么会是老道。
张之点头答应,再派下人前去接那丫鬟。
此时饭菜已经备妥,张之请莫问入席,莫问怀揣心事本不想前往,但故友重逢,只能入席。
吃过几杯酒水,张之出言说道“这些年你渺无音讯,我又公务身,不得西行,这几年你在做些甚么,怎不见老五与你同行?”
“参天悟道乃道人本分,也只是在做这些。”莫问随口敷衍,他不希望友人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真实境遇。
“此番怎么來到此处?所为何事?”张之举杯再敬。
“你可知道李公浩此人?”莫问端详着手中的酒杯。
“你如何认得他?”张之亦问,言下之意自然是认得此人。
莫问沒有答话,仰头饮酒。
张之见莫问不曾说话,便主动说道“此人乃晋国酒正,深谙杜康之道,擅酿好饮,千杯不醉,亦算奇人。”
“晚些时候我会布阵将其困在府中,与你知会一声,你们莫要手。”莫问说道,张之所说的酒正是朝廷掌管酿酒的官员。
“为何?”张之大感好奇。
“与一僧人打赌。”莫问说道。
“赌何?”张之又问。
“赌他能够戒酒。”莫问说道。
张之闻言哈哈大笑“那你输定了,此人嗜酒如命,可三不食不可一无酒。”
“那就让他七不食。”莫问笑道,他之所以选李公浩是有原因的,酒是五粮华,为奢侈昂贵之物,世人大多喜好,但前提是有粮果腹,他就想看看在断粮的情况下李公浩会如何选择。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打赌之事只有我们这些俗人才会做得,沒想到你们也会打赌。”张之笑道。
“仙人亦是人,斩不断七情六,去不了人好恶。”莫问摇头说道。
二人谈话之时,莫问分出元婴,前去将李公浩府邸围住,令府内之人不得外出。
酒席过半,府中下人带着一名十七八岁的丫鬟到來,此人就是当见过刺客的那个丫鬟。
“将太尉遇害当之事再讲一遍,不得遗漏。”张之冲跪在地上的丫鬟说道。
“起身说话吧。”莫问冲那丫鬟抬了抬手。
那丫鬟懦懦站起,低声讲述,她当晚是为太尉送温水去的,进得内院大门,便看到一道人影自墙头一闪而逝,由于只是看到了背影,不曾看到刺客的真实样貌,只看到那人穿着道袍,身形瘦长,头白发,故此她便认为那是一个老道。
莫问听罢,心中一凛,急忙追问“其所穿道袍,太极位于何处?”
“太极?”丫鬟茫然不解。
莫问蘸了茶水自桌上画出了太极图案,那丫鬟见状恍然大悟,抬手指向自己后背“在这里。”
莫问闻言腾然站起,这丫鬟所说的正是上清道袍的样式,换言之他先前推测并无错误,來者确是无名无疑。
那丫鬟见莫问忽然起身,吓的再度跪倒。张之疑惑的问道“你认得此人?”
“我去处置一些事情,改再來见你。”莫问迈步向外走去,少年白发的事情在道家并不少见,倘若作法过度就会伤及自身本命真元,导致未老先衰…